六月中旬,大雨倾盆。
夜晚,雨幕之中,一名黑衣男子跌跌撞撞,神色慌张的向前方奔跑着。
他脸色苍白,右手捂着胸口,鲜血从指缝间渗出。
跑了几步,轻哼一声,跌倒在了地上。他先是紧张的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一片漆黑。
然后才再次努力站起身子,朝着前方步履蹒跚的移动着。
直到一抹亮光在他眼里升起,他才露出欣慰的笑容。随后双眼闭上,整个身子躺了下去。
“快……把他扶起来。三子,你赶紧去通报门主。”
不知何时,官道上又是出现三个身披蓑笠的人。
为首一人,手里提着灯笼。先是凑近看了一下地上躺着的男子,连忙对另外两人吩咐。
三子听到老大的话,毫不犹豫,立马转身快步离开了去。
另外一人则赶紧扶起重伤男子,三人依靠微弱的灯光,朝着旁边森林方向走去。
由于照顾重伤男子的缘故,二人行进速度明显慢了许多。
走到森林边,领头的男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开口说道:
“六子,我知道林子里有一处避雨之地,你带着他到那里稍作休息,等候门主支援。我去后面看一看是否有追兵到来。”
六子气喘吁吁的问道:“候老大,门主正在等着小五的汇报呢,若在这里停歇,只怕会耽搁时间。
咱们慢慢的朝四季门走吧。小三脚力很好,这里距离四季门也没有多远了,兴许不久就能遇见前来的门人。”
候老大沉默了片刻,面色严肃的说道:“六子,事关四季门兴亡,我也就不兜弯子了。小五而今重伤逃到这里,想来定是得知了重要的讯息。
同样的,只怕那追杀之人也近在眼前了。你带着小五先躲起来,我去把他们引开。否则的话……”
六子一听,大吃一惊。哪能如他所愿,于是说道:“老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啊。俺们六兄弟自从加入四季门,多亏了老大平日照顾,怎么能让你以身犯险?退一万步说,若真到生死关头,俺愿同老大一起,生死不弃。”
“你这混账,现在不是妇人之仁的时候。你忘了我们的任务了吗?当务之急,是把小五带回来的讯息,想办法传递门主。
记住,当我们加入四季门之时,就应该随时做好准备,为了四季门而付出一切。”
“老大……”
六子哽咽的哀声道。
可他后面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候老大大吼声打断。
“走……记住你的使命。”
他怎会不知,这次只怕自己凶多吉少,可正如他所言,他已经做好了为四季门付出性命的准备。
六子扶着小五,一步三回头,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候老大看着六子彻底离开了自己的视野,闭眼片刻,享受着雨水拍打脸颊的感觉。
“真是感人的一幕,我都忍不住要为你喝彩。只可惜,你们一个也跑不掉。”
沙哑的声音穿过雨幕,落入了候老大耳中。
候老大猛地睁开双眼,只觉得全身汗毛直立,他不可置信的缓缓转过了头。
恰巧一道闪电,在此时划破夜幕,雨帘中的身影如同死神,正嘲弄的盯着候老大。
这人没有右臂,左手提着一个脑袋丢了过来,这脑袋不是小三的,又是何人的?
小三子睁着的双眼,面露恐惧,死不瞑目。
候老大颤抖的说道:“你是谁,为何要这么做……”
又一道光芒照亮雨夜,比之刚才的闪电,有过之而无不及。
候老大不甘心的捂着自己的脖子,恐惧的看着这人。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同时,独臂男子手中的刀,缓缓的插入了背后的刀鞘之中。
他连看都没看倒地身亡的候老大,盯着面前的树林,缓步向树林之中走去。
他没有想放过任何一个人。
……
六月的雨,不讲道理。这场大雨连续下了三天三夜。
雨过天晴,万物复苏。
世间再次恢复喧闹,繁华的街道上商贩的叫卖声络绎不绝。
街道上一家客店,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比之城内其他地方,更是热闹了几分。
“连续三天没有喝到醉仙楼的酒,我都要馋死了。今日无论如何,定要一醉方休。”
“朱兄,你也来了?”
“哎呀,梁兄,三日不见,如隔九秋啊。没想到雨后第一次喝酒,就能邂逅梁兄你。今日一起,一起……”
两名公子哥打扮的人,说说笑笑一起进入了醉仙楼之中。
今日来这醉仙楼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来过酒瘾的。
这醉仙楼的酒,在整个江湖上都有流传,可见一斑。
连续三日大雨,对于那些爱酒,家中却没有备酒的人来说,可不是天大的折磨吗。
于是今日天气刚转晴,大家就都纷纷上门,只为求得一杯佳酿解馋。
店老板看着店内的生意如此火爆,那是笑得合不拢嘴啊。
他站在柜台,不停指示着店里的伙计,大家都忙的热火朝天。
“青锋,六号桌和九号桌,两坛子酒水。快点……”
“好的,知道了。”
“八号桌子刚来,要一壶酒,一碟下酒小菜。青锋,你能不能快点。”
“知道了,老板。我这整整一上午了,就没停过呢。您别催了……”
叶青锋无奈的把手中的酒水送到八号桌子,累的他只想骂娘。
所幸这是最后的一桌,终于可以稍作休息了。
叶青锋把酒壶和小菜放下,心中松了一口气。
“有劳”
一道温和的声音传入了叶青峰耳中,他在这店里当伙计已有三年余,第一次听到有客人为他所做的微不足道的小事道谢。
他好奇的抬头看了八号桌子上的客人一眼。
仅仅是一眼,他发誓自己一辈子都忘不掉了。
首先,这是一名男子,身着一身雪白色长袍,非常非常的白。就如同天山上的冰雪一般,一尘不染,除了腰间的淡青色腰带,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颜色也没有。
这男子的长相非同寻常,棱角分明,甚是俊美。他不是那种会被淹没在人群之中的人。
一头乌黑的长发,梳理的非常整齐,被一顶银白色的玉冠挽着,剩余的洒落在脑后。
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让人有一种如沐春风之感。眼底深处露出的机智沉稳,几乎让人只需要看一眼,就会陷入其中。
最诡异的地方,就是叶青峰并不怀疑自己的性别,即使如此,可仅仅一眼,就对眼前的男子生出些许好感,且难以忘怀。
惊得叶青峰一身冷汗,可还是对眼前的男子,生不出厌恶之意。
看到叶青峰表情的细微变化,任逍遥并未因此看低对方。更何况他就是冲着对方来的。
轻笑一声,开口说道:“小兄弟不必紧张,在下不吃人的。”
叶青锋也知自己刚才有些失态,盯着对方看了那么久,实在是无礼。
于是他连忙道歉:“客官见谅,小的刚才无礼。实在是见客官气度不凡,故而多看了一眼。请客官大人不记小人过……”
“无妨,你且去忙吧。对了,帮在下预定一间上房,有劳了。”
任逍遥不论是语气还是表情依旧,只不过心中疑惑,这人为何看起来有些害怕自己。
叶青峰连忙退下。
看到叶青峰离开,任逍遥笑着微微摇了摇头。然后自顾自的独饮起来,其思绪也不知飘向了何处。
夜间时分,街道上只有熙熙攘攘的几个醉鬼四处游荡。
一道白衣身影从醉仙楼闪身而出,又在房顶借力,整个身子快速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此时四季门中灯火通明,庭院内一名男子正对着一群人大呼小叫。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这都一天过去了,候善和他的手下,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
还有他前两天不是说过,命其手下前往神刀林打探消息的吗?怎么到现在一点音讯也没传来?都是饭桶,一群饭桶。”
“门主恕罪,候老大并非不靠谱的人。属下觉得,只怕他是遇到麻烦了,弟兄们已经向城外寻找,相信这两日就会有所发现。”
与候老大关系比较好的人,连忙站出来为他求情。
“等你们把消息带回来,恐怕神刀林已经把刀架在我脖子上了。哼……”
就在他说话之际,刀光闪烁。一道人影不知从何处出现,非常突兀的站在了他的身前。
地面上已经出现了几具尸体,他那些手下连反应都不曾有,被来人一刀斩杀。场上独留下季太平面色惊恐的站在那里,看着这位不速之客。
来人风尘仆仆,身着灰色袍子,左手提刀,右臂空荡荡的,正满面戏谑的看着季太平。
沙哑的声音响起:
“季门主,小人不请自来,还望见谅。你派出去的那几个废物,已经在地下等着你。你不必着急,无需多久,你就能下去和他们团聚。”
听到他的话,季太平咬牙切齿道:“独臂刀白客,真是好手段。”
“多谢季门主称赞。说吧,武神之子在哪里?说出来,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否则的话,我保证明天清晨,四季门中连一条狗,都不得善终。”
季太平哈哈大笑,嘲讽说道:“没想到江湖第一刀客,竟然沦落为武神坛的走狗,还真是讽刺。
但是,要让你失望了。武神之子是什么东西,本门主并不知晓。”
“少给我装蒜,二十年前,有人看到,是你带走了那个小杂种。不然今天我也不会来到这里。
而且如果你不知道武神之子,你怕神刀林的人做什么?还要派人去打探他们的动向。呵呵……季门主是聪明人,希望别做糊涂事。和武神坛对着干,真不是聪明之举啊。”
季太平面目狰狞,开口说道:“大不了就是一死。老子二十年后,又是条好汉。总好过你这般活的没有自我。
想当年独臂刀侠名远播,是真正的英雄,受多少人敬仰,为何要助纣为虐?我想不通,想不明白啊。”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地狱里面,好好的想吧。”
听到季太平后面的话,似乎是说到了他的痛处。
他恼羞成怒,直接挥刀,刀光再闪。可刀刚出,顿觉有异。紧接着身子拔地而起,向后方掠去。动作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
原来是又有人来到,打乱了他必杀的一刀。几块石头从屋顶朝着他的方向打了过来,一块阻挡他砍向季太平的刀,另外几块攻他身体几处大穴。
白客不得不收回砍出的这一刀,并且连忙飞身躲避。从对方这一手暗器功夫,他便知来者并非无名之辈。
只不过独臂刀要杀的人,怎可因有人阻止便放弃的道理。
他身子退出去十数步,躲开石子攻击。双腿猛踏地面,再次对季太平挥刀斩去。
而屋顶上的人见他不依不挠,又是两块石子打来。随后身子从屋顶跃起,飞身朝着白客而来。
白客只能收刀抵御石子攻击,刚击落石子,对方已来到身前。
独臂刀白客成名已久,当然不惧,提刀便战。
来人也非泛泛之辈,面对白客那连绵不绝的快刀,总是能在关键时候躲开。并且偶尔挥出的双掌,也是令白客不敢大意。
二人你来我往,斗了二十回合有余。白客猛然挥出一刀,向后方退去。
对方也不追击,顺势落到季太平身前。至于季太平,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白客盯着面前身着白衣的男子,心中已有计较。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江湖中同时在暗器和身法有此造诣的人不多。而能在如此年龄又有惊人的掌力,据我所知,仅有一人。麒麟公子任逍遥。”
“过奖,在下实在是担当不起。”
来人正是任逍遥,刚到四季门,便看到白客对季太平举起屠刀,他岂能见死不救。
白客听到对方承认,心中生出退意。如果说这个世上还有令其忌惮的人,眼前的人绝对在此行列。
“既如此,今日便就此作罢。可我不相信你能保他一辈子。哼……”
说完,白客腾空而起,眨眼间已不见踪影。
任逍遥无奈叹气,他的确不惧此人。可正如对方所言,他没办法保护季太平一辈子。
虽说以他的轻功,确实有追上对方的可能。只不过他来此寻季太平,也是有要事。而且也不知道对方是否孤身一人前来,万一自己追出去,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只怕功亏一篑。
任逍遥转身开门见山,对季太平说道:“季门主,在下今日找你,有要事相询,不知季门主是否方便?”
季太平看到独臂刀白客暂时退去,心中松了一口气。对任逍遥微微躬身说道:
“今日能见到传说中的麒麟公子,而且被您救了一条命,真是三生有幸。公子有何事情,但说无妨。
若季某当真有能为公子效力之处,定不敢推辞。”
说到这里,他也知这里并非谈话之处,对任逍遥微微示意,说道:
“公子请,咱们屋内说话。”
任逍遥点头,跟随季太平进入了正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