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家的护卫们住在一排厢房之中,紧靠着高大的院墙。
萧城带着李信,提了两坛子酒,离着厢房还远着呢,便听到了魏武那厮正在高谈阔论。
却是在向来自北疆的这些亲卫们,显摆着他在汴梁城里的见闻。
从东京城的三重城垣、数十座桥梁,讲到了勾栏瓦肆的京瓦伎艺,又一跳便跳到了四时节气的皇家礼仪,什么官家出南薰门祭天,自封丘门出祭地,到金明池去演武,说得似乎他亲自参与了一般。
事实上,他又那里去过了?便是勾栏瓦肆,魏三也是不曾逛过的。
因为身有残疾,即便是萧成最后给他弄了一双铁脚,但在东京城的这些地方,可是既看钱,还看脸,又看才的,魏三委实是觉得自己上不了台面。
而现在,家里主事的大娘子,又把自家房里的大丫头婉儿指给了魏三做媳妇,婉儿的人品才学,只怕是不少小户人家的正经小姐都是比不了的,魏武感激涕零,在婉儿面前,又自惭形秽,言听计从,哪里还会去外面浪荡呢!
不过他要蒙混这些刚刚从北疆来到东京汴梁的这些土包子,那却是足够足够的了。
果然,里头传来一阵阵的惊叹之声。
魏武与这些人天生就是亲近的。
他本来曾经是他们中的一员。
而这些人看到魏武的现状,对于萧定,忠心却又是更加坚定了几分。
跟着这样的上司,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从不克扣军饷,还想方设法给大家补贴,打仗是冲在最头里的,哪个兄弟残了,也给安置得妥妥当当,就像眼前的魏武一样。
早先魏武带着自家媳妇儿来见了诸人一面,没见过世面的这些大头兵们,一个个是惊为天人,不管是谈吐还是样貌,与他们平素所见的那些张嘴就骂娘,提刀就砍人的北地婆姨,完全就是天上地下嘛。
当年魏武断了一双腿,凄凄惨惨,所有人都以为这家伙就此废了,不想数年时间,竟然改头换面,过得比他们牛气多了。
站在门外,萧城轻咳了一声,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以魏武为首,所有的人,都齐唰唰地站了起来。
“这是二郎!”魏武两只铁脚轻轻一蹦,就跳到了萧诚面前,替众人介绍道:“我这双铁脚,就是二郎帮我弄的。”
“见过二郎!”以贺正为首的一批北地兵将,齐唰唰地抱拳躬身。
来人既是主将的兄弟,而且还是读书人,是秀才公,平时也听主将说过自家兄弟是读书种子,举人进士那是不在话下,将来出将入相那是手拿把攥,还没有见到人呢,早就已经敬若天人了。
因为他们的主将萧定,是个从来不虚言逛吓的人。
想之前,一个七品御史,都那样的耻高气扬,这位二郎才气如此之高,只怕也是看不起他们的。
不惹读书人,特别是有官身的读书人,是这些军将平素奉若圭臬的信条。
“不敢当不敢当!”萧诚敢紧将贺正扶了起来,又团团作揖,向诸人还礼。“兄长在北地,多得诸位扶持,相帮。俗话说得好,一个篱巴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没有诸位,我家兄长只怕也难得有今日成就,萧诚在此多谢了。”
萧诚和气,远超众人意料之外,大家面面相觑之余,又纷纷地抱拳行礼,连道不敢。屋子里倒是乱七八糟起来。
一阵嘈杂之后,屋子里倒是又安静了下来,魏武也赶紧请了萧诚就座,萧诚却又是先请其他人都坐了下来之后,这才坐下。
萧城却是随口地问起北疆的一些风俗人情,地形地貌,与辽人的战斗过程,众人亦是问一句,便答一句,完全没有先前屋里那种热烈的气氛,看众人的神态,一个个还是拘束局促得紧。
萧诚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就算自己装得再礼贤下士,和蔼可亲,但印在这些人心中的烙印,却也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即便是魏武,跟了自己两年了,此刻不也是老老实实地站在自己身后,连坐也不肯坐吗?
在府里过了这几年,魏武甚至比这些刚从北地来的汉子,更加地注重上下尊卑与礼仪了。
更何况现在又娶了婉儿姑娘,那肯定又是耳提面命,不许魏武逾超分毫的。
自己再呆在这里,倒是让这些人过得不松快了。
当下便站了起来,向众人告退。
“诸位兄长一路跋涉,远来辛苦,这却是到家了,尽管可以好好地松快松快。萧诚没有别的什么好东西,只是给诸位提了两坛酒来,魏武,你可得替我把大家都陪好罗!”萧诚吩咐道。
“二郎放心!”魏武看了这两坛子什么标识也没有的酒,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天香阁那边出的?”
“诸位都是与大哥生死相依的交情,既然来了家里,我岂有不拿最好的东西出来待客的?”萧诚笑道:“你问这个,就该打!”
魏武却是大喜过望:“的确该打,该打,二郎放心,今天我把他们非得一个个放倒在这里,一觉睡到明天不可。”
虽然有萧诚在,大家不敢放肆,但低低的喔豁声却响了起来。
屋子里都是火里来血里走的壮汉,平素喝酒如同喝水,萧家二郎提来的两坛酒是不少,但最多也就二十斤出头的样子,这屋里一共也是十好几个,一人算下来不过一斤酒,居然能让大家醉倒?润润喉咙还差不多吧?
萧诚也不点破魏武,这酒,可不是平素大家喝的淡酒,地地道道的烈性酒,平素萧诚也是极少喝的,以萧诚从口感上来判断,这酒,起码得有个五十五度往上走。
真要能喝上一斤多,那就算得上是海量了。
不过从来没有喝过这样烈度酒的,第一次,只怕是绝对受不了的。
萧城走出屋子的时候,后厨那边,已经将菜肴流水价般地送了过来。
萧韩氏善解人意,给这些人送来的,素菜就是极少的了,基本上都是大鱼大肉,精美的器皿自然也是不用的,反而是一个个硕大的海碗装得满满当当。而最显眼的,还是一只烤得焦黄的香气扑鼻的全羊。
萧家自然是不缺各种香料的,这羊烤得,让人一闻,口水立马就下来了。
萧韩氏为了儿子的这些伴当,当真是舍得下本钱的。这些人真要在家里呆上十天半个月的,萧诚估摸着萧韩氏能将他们喂胖好几斤。
走到正厅的时候,看到下了值回家,沐浴更衣精神抖擞的自家老爷子,皇宋的计相萧禹萧三司使正与萧韩氏坐在上首,而萧定正带着老婆与孩子跟父母见礼呢!
即便此时换上了一身文衫,但萧定身上的那股子彪悍之气,却仍然显现无遗,看起来温文尔雅的萧诚往他身边一站,对比也就更明显了。
“胡子也不刮一刮?”萧韩氏明显的有些遗憾,对着萧定嗔怪地道。
“儿子面嫩,蓄这一把大胡子,不但可以镇住兵将,也可以吓住敌人。”萧定笑道:“可不能刮,刮了再长成这般模样,可不容易。”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眼圈儿便又红了。
想起儿子在北地的不易,几乎是日日都在生死线上挣扎,看向萧禹的目光便有些不善了。
“官人如今身为计相,地位也够了。定儿在北疆也是立了大功,此时调回来,谁也说不得什么,这汴梁的上四军中,岂会缺定儿一个位置?”
萧定一听便有些急,正想说话,萧禹却是摇头道:“定儿如今已经是一军统制,而且在北地声名显赫,他的去处,岂是我能随便定的?只怕便是陈规陈景圣,说了也不算数的。”
“区区一统制,难不成还能劳动官家不成?”
“定儿这个统制,只怕真就只有官家发话了才能动!你当我不想调他回来啊?”萧禹摊手道。
“大人,母亲,儿子在天门寨很好,不想挪动!”萧定这才找到了空子,赶紧表明态度。
“我管不了那么多,这事儿,更由不得你作主,官人要是不肯说,赶明儿我进宫去跟皇后娘娘哭诉去。”萧韩氏怒道。
“不要闹!”萧禹摇头,他也知道萧韩氏也只是一时气话。“此事容后再说。”
“饭菜已经好了。”萧诚赶紧出来打圆场,“不若大家一边吃饭,一边闲话?嬢嬢,不是说回头官家还要召见大哥么?指不定一看大哥如此英武,就把大哥留在东京不许走了呢!咱们这位官家,可是出了名的把好东西都往皇城里扒拉的。”
一句话说得萧韩氏破涕为笑,还别说,真有这个可能。
但这话却是让萧禹黑了脸。
“胡闹,官家也是你能随意说嘴的,传到外边,就是大不敬之罪。”
“都是自己家里的人,还能传到外边去啊!”这一次萧韩氏却是站到了萧诚这边,说着这话的时候,眼光往四周一扫,周围的仆从丫环们立即便一个个的低下了头。
男主外,女主内。
萧禹是不管家里事情的。
这家中大大小小的仆从,对于萧韩氏却是极其畏惧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