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军队围攻甚急,甚至于挑灯夜战,急欲破城的心思昭然若揭。
然越是如此,城内军队抵抗的决心便也更加的强烈。
今日白天,不但高颖智这位大将军亲临城墙,到得黄昏最为危险的时候,便连刚刚坐上皇位没有几天的高颖德二子高迎瑞也身着全套冠冕出现在城楼之上,当场向守城官军青壮许下承诺,击败敌军之后,每人原地跳升三级。
许官的同时,无数的金银铜钱更是一筐筐的抬上城墙,摆得小山一般,杀卒一人奖赏多少,杀将一人奖赏多少,守住一天奖赏多少,明码实价,童叟无欺,现场结帐。
反正现在城内的高氏集团是不缺钱的,国库多年积累,这一次又查抄了如此多的世族豪强,像董氏、白氏这样的豪强,家中库房累积,却也不比国库少多少。
此时不豪爽用钱,更待何时?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一点倒是在现在的善阐府体现得淋漓尽致,如此高昂的赏格,便是城内也有不少的青壮自告奋勇地加入了进来。
当然,外无必援之兵,则内无必守之城。
城内士兵如此悍勇,自然也知道在边境之上,最为精锐的数万边军,都在大将军高迎祥手中,此时此刻,边军正在往回赶,只需精锐的边军赶到,外头的这些各地纠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必然是一个土崩瓦解的现场。
有钱财,有官位,还有可以看得见的胜利!
守军如何能不拼命呢!
别说是那些大大小小的军官了,便是普通士卒,也是红了眼睛。
这一仗打完,只要能活下来,按照皇帝的旨意,那从此就摆脱了底层卒子的命运,一跃而成来军官了。
更重要的是,改朝换代啊!
从龙之功啊!
这些,都是以后发达的资本。
城内真正的军队不满一万,其它都是临时募集而来的青壮的情况之下,善阐府竟然硬生生地扛住了城外董羡纠结起来的十余万大军,而且城内的军队,竟然有愈打愈多的架式。
重赏吸引而来的青壮,在历经了几天恶战之后,能活下来的,差不多也就能摇身一变,成为老卒了。
而每过一天,城内的士兵士气倒是更高昂一分。
因为城内每天都在公布着大将军高迎祥的援军已经抵达了什么地方了。
虽然城内其实并不知道,但这并不妨碍他们信口胡说来激发士兵们的战斗勇气。
如果不是在边境之上被贵州路的大军给拖住了,高迎祥的边军,现在只怕已经出现在了战场之上。
高颖智这位大将军,倒也并不是浪得虚名,排兵布阵,竭尽全力守城之余,他也能猜想得到,高迎祥一定会想千方设万计的率部回援的。
现在他更担心的,倒是高迎祥回来击溃董羡部之后,内部的问题怎么解决?
他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弟弟成为皇帝?
就算他能,迎瑞敢放心让一个什么都比自家强的哥哥手握兵权?
可立皇帝又不是过家家,还能到时候说换就换一个啊?
如此做,威仪何存?
头痛。
吴可抱着刀靠在城头,一天前,他作为青壮报名参战,因为悍勇,他甚至仅用了半天时间,便荣升为小队长,手下带了十几个兵。
今日白天一场激战,吴可手中一柄刀,斩敌十余,得赏银子十两,现在这块灰扑扑的银饼子就躺在他的怀抱里呢!
作战的时候,吴可对于城外的人可不会有丝毫留情,你死我活,你不砍他,他要砍你呢!当然,最让吴可痛苦的便是他还不能完全展示自己的本领,一个青壮,你杀人杀得如此利落如此有经验,只怕会让人起疑的。
所以从生涩到慢慢熟练的这样一个过程,吴可要拿捏得很小心才行。
所以吴可也只能让自己受了一点不轻不重的伤,此刻,左臂之上被拉的一刀,又隐隐作痛起来。
怀里就揣着上好的金创药却不能用,就只能简简单单的用布条子绑一下,那血还丝丝往外渗呢!
白日作战,休息了半晚,下半夜城外的董军终于消停了,他们这支军队便又被轮换上来警戒了。
快点结束吧!
这样,自己就可以回家了!
自己目标太大,在大理内部,不见得就没有人认不得自己,所以继续潜伏这样的事情,自己是不可能做的,而且,以自己现在的身份,如此冒险的事情,也不可能让自己来做。
等到主持完眼前的这一摊子事,就可以回贵阳了,继续潜伏的事情,将会交给司里其他的人来继续完成。
毕竟要完成抚台完全拿下大理的愿景,只怕还是需要几年时间的。
虽然睡了前半夜,但到了这个时候,还是有浓重的睡意袭来,黎明之前,总是最黑暗的时刻,当然,也是最为让人困乏的时候。
探首城外,一片寂静。
但吴可知道,极致的安静,反而是不正常的。
这样的时节,致少应当还能听到虫子的鸣叫或者那些雀鸟夜枭掠过的声音,但什么也没有,只能说明在那一片黑暗之中,隐藏着一些人眼很难发觉的东西。
白日里的那一场激战,让城外完全变成了一片废墟。
此刻那躺着的坐着的站着的无数死尸里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是活的!
按照约定,对方的步卒,此刻离城墙不会太远,而他们的骑兵,此刻也应当在远处枕戈待旦。
抢下外城门,然后还有翁城这样的一个要命的地方呢!
他站起身来,返身回看,此刻,内里的翁城门是开着的,有人正在里头布置着一些陷阱之内的东西,激战之时,有时候也会故意打开外城门,引敌人进入到翁城之内,然后再关门打狗。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的不理智。
明明知道城门莫然其妙的打开必然会有诈,但在前仆后继的攻击者的推动之下,还是会不由自主地向内里涌进,然后,便在翁城之中迎接着死亡的洗礼,如此狭窄的地方,如此险峻的翁城,进入到里面的人,除了死亡,并不会有别的什么出路。
吴可晓得北门的那个姓盛的将军,准备明天还这么一出了。
因为在白天,北门突然间便承受了比往日数倍的压力,明天如果敌人再来,他准备让对手好好地尝一下什么叫人间地狱。
一般这样惨烈的场面干上一回,会让敌人消停好多天。
吴可听王柱他们讲过,在河北战场之上,他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情,那人肉的香味,足以让一个哪怕是杀人如麻的家伙,在好多天之内,闻到其它肉的香味都会呕吐。
抬头,火把映照之下,乌云压顶,似乎随时都能平平地将人拍在地上。
天气燥热,心头烦闷。
吴可计算着时辰,然后抱着刀,慢悠悠地向着翁城城门绞盘那边荡去。
走过一个军士的时候,他冲着对方努了努嘴,对方会意地点了点头。
此时北城门上,大约有二十来个自己人,其实有三十出头的,不过白天一场恶战,他们被杀死了。
说起来很讽刺,他们混上城来,本来是准备替城外的友军在晚间打开城门的,结果,在白天的战斗之中,因为他们的缩手缩脚施展不开,他们反而被攻上城头的敌人给砍死了。
当然,也有人死于流失和其它意外。
战场之上,就是这么的不可预测。
吴可看到了那个姓盛的将领,听说是盛宏的本家,盛宏这一次是鱼跃龙门,因为首倡禅让,逼段正兴退位,因而成为了现在城内最为炙手可热,权势最大的家伙之一,当然,他也是城外这些人最恨的人之一。
姓盛的将军在绞盘附近指指点点,似乎在安排着什么,不时还俯身对着翁城内说着些什么,在他的身边,跟着四五个护卫。
吴可再度看了一眼通往城下的斜梯,斜梯下方的城墙根上,有几百个士卒正在那里倚墙睡觉,其中也有几十个自己人。
到时候,便要靠这些人守着斜梯了。
吴可手扶着腰刀,稳稳地向前走去,他的目标,自然便是那个盛将军,然后,还有那具绞盘,破坏绞盘,翁城里那个重达千余斤的石门,便再也无法落下去关闭了。
北门处,白姓汉子靠近了城门绞盘的士兵附近,从腰间拔出了匕首贴到了对方背后,然后一手捂嘴,一手抹过了对方咽喉,一声闷哼,那士兵倒在了地上。
北门之处,如法炮制,顷刻之间,便有好几个守军倒在了地上。而白姓汉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擎起一枚火把,在空中挥舞了几下,与此同时,另外几个人勐然用力,开始转动绞盘。
沉重的城门,开始缓缓被吊起。
而在城门开始升起的当口,城外勐然爆发出了呐喊之声,先前毫无动静的战场之上,突然之间便从地上跃起了无数的身影,他们向着城门处冲锋而来。
而在更远处,马蹄隆隆,显然,骑兵也开始冲锋了。
前面潜伏的这些步兵的用处,就是要夺取城门,然后守住城门,等候大队骑兵的突袭。
突然的变故让盛姓将军愕然抬头。
但马上,他就明白了什么。
“有奸细,杀了他们,放下城门!”他大吼起来。
吴可勐然加速向前冲去。
“什么人,站住!”几名盛姓将军的护卫拔刀抢上来。
吴可丝毫没有减速,拔刀。
几声闷哼,吴可身上添了两道伤口,但同时,他也宰掉了两个对方护卫。
以伤换命的打法让另外两名护卫稍有迟疑,吴可已是加速冲过,把他们甩了后方。
盛姓将军冷笑拔刀,不仅没逃,反而迎了上来。
心头大喜的吴可抬起了他的左手,一柄黑黝黝的弩机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没等盛姓将军反应过来,哧的一声响,弩箭脱弦而出。
两人正在相向而行,十数步的距离,别说是一层铁甲,便是两层,吴可手中的弩机也能给你洞穿。
盛姓将军惨叫倒地,吴可瞅都没瞅他一眼,弩箭之上抹了毒,又命中这家伙的要害,他活不成了。
盛姓将军的倒地,在城头引了一阵子慌乱,而吴可,已是扑到了翁城城门绞盘之前,重重一刀噼下,火星四溅之,绞盘上那小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已是断了一半。
有敌人扑了上来,吴可绞着巨大的绞盘疾走,一边招架着对手的攻击,一边抽空子便砍绞盘一刀。
城墙之下的敌人被惊动了,在呐喊声中想要沿着斜梯冲上来,但斜梯此时,却被几十个同样穿着他们军服的人牢牢把守着,想要上城,就要先把这些人杀光。
城门刚刚开了不到两尺高,外头的那些部队已是迫不及待地钻了进来,他们呐喊着向前,穿过城门洞子,进入到了翁城之中。
翁城之中正有几十个人在布置着陷阱,此刻,有人向着城内逃去,有人却是拔刀迎向了敌人,也有人不顾一切地举起火把,点燃了刚刚布置的那些引火之物。
火舌腾地一声在翁城之中燃起。
但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无法阻止城外的敌人迅速地杀进翁城。
翁城的城门无法放下阻隔敌军,而那刚刚引燃的不过是些引火之物,没有外头投掷柴草,火势便很有限,根本无法挡住敌人。
一群群的敌人淌过了火头,杀进了城内。
今天在北城之外,从天黑之后,董羡就开始了布置,上千最为精锐的士卒,潜伏在了白天惨烈的战场之上,当信号发现,不过数息时间,他们就能冲进城门。
而现在,他们做到了。
骑兵们已经看到了北城门此刻已经升到了五尺高,即便是他们,趴在马上,也可以冲进去了。
“杀!”骑兵们挺枪咆孝着,加速冲向城门。
吴可拖着刀在城上逃命。
任务已经完成了。
接下来,他吴可必须要让他在城内的合伙者认为他已经在这场乱战之中丧命。
然后,他就可以毫无破绽的脱身而去了。
没有人再有任何的证据怀疑贵州路曾经深度介入过这一场战事。
咱们的抚台,向来都是又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
呸呸呸!
罪过罪过!
所有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大理百姓能更早地过上贵州路百姓那样幸福的生活。
而为了达到这一目标,眼前些许的牺牲,都是值得的!
一切为了大中华!
脱身而去的吴可,隐身于黑暗之前的时候,再度回首看向杀声震天的这座城市。
再见,善阐府!
再见,大理国!
等我再次来到这里的时候,大概率的,你已经变成了彩云之南--云南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