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洪真陷入到了沉默当中。
当年林景林平父子设计宋国的时候,有两个必须要除去的人,一个是荆王赵哲,另一个,便是时任三司使的萧禹。
这两个人,一个人在军方有着极强的号召力和凝聚力,而且又是一个真正知兵的王者,而另一个,则是主导宋朝经济政策的抓手。
这两人一去,则宋国便失左膀右臂。
至于耶律俊对于萧旖当时的迷恋,对于林平而言,根本就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而到了后来,谁也没有想到萧旖能一步一步地走到那样的高度,政斗之中落败的林平,便只能饮恨了。
皮包骨头的脸庞从厚厚的皮毛堆中抬起来,盯着萧旖:“太后,你喜欢过先帝吗?”
萧旖微微一笑:“大于越,这重要吗?”
“有一些事情,我必须要确认!”
“耶律隆绪跟您说,贤儿已渐渐长大,而我又还很年轻,而且以我现在表现出来的强势,到时候必然是不愿意还政给贤儿的。”萧旖道:“您在担心这个?”
“是!”面对着一个如此冰雪聪明,一点就通的太后,即便是耶律洪真,也感到颇有压力。
“权位于我而言,只是工具!”萧绰认真地道。
“先帝也是工具吗?”
“他,应当算是我的伙伴吧!”萧绰摆了摆手,道:“如果不是他在临死之前的那一番安排,我对他还是有几分喜欢的,毕竟在一起那么多年,便是石头也捂热了不是?”
耶律洪真叹了一口气:“如此说来,当年先帝的遗诏是真的?”
“是!”萧绰毫不隐讳,当然,这也代表着她如今强大的自信。
即便你是大于越,即便你知道了又如何?
你也只能装作不知道。
“你能让完颜八哥对你言听计从,你能说服耶律珍、耶律环为你鞍前马后,而耶律敏又为你爪牙,汉人世家对你言听计从。”耶律洪真道:“耶律俊一生都极为自信,只是对自己的女人,他并不完全了解。”
“不过有一件事,您尽管放心!”萧绰道:“我对权位,毫不迷恋,我之所以现在这样,是因为大辽与宋国最的逐鹿天下,必然要我来掌舵,您认为,即便两年之后我还政于贤儿,他就能担得起这份大任吗?”
耶律洪真摇头。
“耶律隆绪他们如此叫嚣,只不过是站在他们的立场之上,到时候可以把我排除在外,由他们来主导这个天下。可惜了,不是我小瞧他们,即便他耶律隆绪是个难得的人才,亦然不会是我二哥的对手。那些自认为能与我二哥较量一番的人,到目前为止,每一个都败得很惨。”
“所以即但以我大辽如今的强势,你仍然自认弱势?”
“我是想趁着大辽仍然能有强势地位的时候,提前决战!”萧绰道:“大于越,经济上的事情,我就不说了,即便是到了现在,在经济之上,我们仍然还是处于弱势,虽然我们在奋起真追。可在军事之上,我们的优势,也正在被新宋一点点蚕食。”
“说说看,我听说卢本安这一回吃了大败仗,如果不是你护着他,只怕他要掉脑袋!”耶律洪真的脸上有了一丝血色,征战一生的老将,对于战争,永远比对政治感兴趣得多。
“大于越,战争的形态正在发生改变!”萧绰轻声道:“火药武器开始大规模地运用到战场上了。火药武器,一直都有,但真正让他具备了厉害的杀伤效果的人是谁吗?”
“不会又是你那二哥吧?”耶律洪真笑道。
“还真让您说着了!”萧绰道:“具备强大杀伤效果的火药,正是我二哥让人弄出来的。后来被我大哥率先应用于战场之上。只不过因为配制太危险,而且产量太低,一直没有得到大规模运用。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宋人,我们,包括西军,都有了一定的生产能力了。”
“我听说了你的匠作营弄出了投掷弹,威力相当惊人。”
“宋人有了火炮。卢本安的这一次大败,是在正面遭受到了数十门火炮的轰击。”萧绰道:“而且在海上,宋人的火炮开始大规模地装备到战船之上了。”
“我们不能造吗?”
“能造,但质量上差得太远。”萧绰叹道:“为了造这种炮,这一个多月来,已经炸死了好几个人了。大于越,在这个上面,我们永远都是追赶者。我必须要在我们的战马、骑士还占着绝对优势的时候,结束这场战争。因为我担心到了未来,一个三岁小儿,也可能手执着火药武器,轻而易举地杀死我们一个辛苦十几年培养出来的勇敢的骑兵。”
“什么时候能让我看看你所说的这种大炮吗?”
“等天气暖和起来了吧!到了那时候,匠作营也应该能弄出来一些了!”萧绰道:“大于越,如今在海上,我们跟高句丽的水师联军,已经完全不是宋人舰队的对手,宋人水师,已经开妈肆无忌惮地侵略我们的海岸线了。宋人三路伐辽的战略构想,正在一步一步地变成现实。”
“高句丽那边,也有变吗?”耶律洪真有些愠怒。
“耶律斛在那里,太严苛了一些。只有威,而没有德,使得当地人对咱们的不满情绪,日益严重,宋人见缝插针,与当地人内外勾结,今冬,已经数次上岸袭击,虽然被我们击退,但这只是对手的试探而已,所以那里的战略态势必须要得到改变。”萧绰道。
“耶律斛回来的话,谁去主持大局?”
“卢本安!”
“耶律斛怎么安排呢?”
“让他去西京道帮耶律环!”萧绰道:“耶律环总督老了,进取心不足,一点子心思,尽在财富之上打转转了。耶律斛年轻,还想立功上进,去了西京道之后,给予西军的压力会更大,可以使我们与宋军争斗的时候,不让西军掺一脚进来。”
“你考虑得很周到了!”耶律洪真缓缓点头:“只是我还有一点不明。”
“大于越请直言。”
“耶律敏!”耶律洪真道:“耶律敏是一员难得的侥将,为什么让他西去?仅仅是为了牵制西军未免太过于牵强!”
萧绰微笑道:“如果我说是在经营后路,你肯定又会惊讶了!”
耶律洪真的确有些目瞪口呆。
现在的大辽,毫无疑问的是天下第一强国,可萧绰在说什么?经营后路?
“牵制西军,只不过是他任务之中并不重要的一环。他主要的任务,是一路向西,灭黑汗,击花刺子模。一旦我们在与宋国的争斗之中失利,我们不得不离开这片土地的时候,有一个好去处。”
耶律洪真深深地看着萧绰,而萧绰也毫不心虚地正视着他。
“未虑胜,先虑败,不错,很好!”耶律洪真闭上了眼睛:“我明白你的心意了,你放手去施为吧!该替你挡下的,我会替你挡下。”
“多谢大于越!”
“萧博家的那个丫头不错,你别难为人家!”
“大于越说笑了。萧博怎么说也是为国战死,我岂会为了某些人的一点小心思,就为难功臣之后?”萧绰笑道:“我已经派了专门的女官去了萧家,年后就先公告天下,两年之后,皇帝便可以大婚了!”
卢本安垂头坐在锦凳之上,睢县大败,让他颜面尽失,为了保住他,幽州卢氏可是下了大本钱的,直接将卢氏控制的两万私军中的一万五,交予了太后,这才获得了太后力保卢本安的承诺。
当然,太后的承诺永远是可以相信的。
一万私军交出去了,卢本安便得到了高丽总督的位置。
这可一点儿也不比河北路总督差。
说起来,自由度还更大。
河北路总督之上,还有一个不容人打马虎眼儿的镇南王耶律珍呢!
而去了高丽任总督,那可就是妥妥儿的一方土皇帝了。
耳边传来了脚步声,抬眼便看见承天皇太后已经从后堂走了出来,卢本安唰地一下站了起来,躬身相迎。
“坐吧!”萧绰揉了揉太阳穴,“刚刚从大于越那里回来,让你久等了。”
“那个老家伙没有为难太后吧?”卢本安道。
萧绰哧的一笑,且并没有顺答卢本安的话,“让你去替换耶律斛,是因为耶律斛在那里的确搞得天怒人怨了,说说你的想法吧?”
卢本安清了清嗓子,道:“太后,自从知道这个任命之后,臣便一直在思忖这件事情。其一,当然是要与民休息,臣去之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惩治贪官污吏,减免可捐杂税徭役,有几十上百颗脑袋来平息民愤,再在经济之上给予百姓一些好处,相信短时间内,便能让那里的纷乱平息下来。高丽之地,是我们的大后方,是粮仓,也是兵源所在地,一切还是以平稳为上。”
“嗯!”
“第二件事,臣想废弃海贸,在高丽禁海!”卢本安接着道。
“原因?你可知为了这支水师,我费了多少心血,又耗了多少钱粮!”萧绰道。
“太后,与宋人的水师比起来,我们的水师,实在是太弱了。”卢本安叹道:“而且这些水师是我们整合了本地人之后得来的,现在他们在海上与宋人勾结,反而成了我们的大患,不但要防着宋人,还要防着他们,而每年的海贸所得,根本就无法填补在这上面的损失,所以,还不如裁撤掉!”
“接着说!”
“沿海五十里,不得再有人居住!”卢本安狠狠地道:“这个范围内的百姓,都得给我搬离。如此一来,宋人水师即便再强,又有什么用?他们要是敢上岸深入,我就能给予迎头痛击。”
“这倒是个办法!”将头靠在椅背之上,萧绰看着屋顶,幽幽地道:“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要将亲手所建的水师毁去,终是有些舍不得。现在你这样一说,也算是帮我下了决心,那些水师将领不要了,但那些水兵,都给我弄回来交给刘整!”
“他们是海上的水兵,在内河之上只怕有些问题。”
“总比让咱们大辽的勇士上船去从头学习来得快吧?”萧绰道:“刘整已经到了齐国,开始筹建齐鲁水师,把这些人都给他。想要在淮河立足与宋人争锋,不说咱们的水师能压过他们,至少也要能让对手有所顾忌才成。”
“是!”
“这一次去高句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再有了差池,我可也就保不住你啦!”萧绰挥挥手,“把你的这些建议写成折子奏上来。卢本安,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在高句丽那边,有许多人有着太重的利益在那里,你的这些动作,无疑又会触动许多人的利益,他们一定会疯狂反扑的,你要有心理准备。”
“臣的身后是太后,臣什么也不怕!”卢本安道:“鼠目寸光之辈,只注重眼前一点小利益,这样的人,臣岂会将他们看在眼里。”
萧绰一笑:“可是这世上,绝大部分人都是短视之辈,不与这些人搞好关系,不与他们谋求妥协,你便什么事儿也做不成。想法很好,但要讲究手段,不要硬来。”
“臣明白了,臣告退!”卢本安点头道。
萧绰跨出了大门,走到了院子之中,漫天白雪飞舞,风卷起一边的红的粉的白的梅花,与雪一齐落在她的身上。
她仰头,闭目。
二哥,你有句话说得特别好,强者,不需要乌七八糟的计谋,那是弱者的专利,而强者就是凭借着硬实力,一路平平地硬推过去。
再有个两三年的时间,我便能积蓄起足够的钱粮,足够的军队,到时候小妹我可就是挟百万大军平平推过来了,你能不能挡得住呢?
步步为营,打下一地,经略一地,一点一点地蚕食,到时候我到想看看,二哥你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你终究只是首辅,不是皇帝。
我能动用的手段,你却动用不了,我能让所有人围着我打转,而你,却还要不停地与内部的人去斗争。
所以二哥,你输定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