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
大宋被外敌强压,不得不偏安一隅。
孱弱的大宋,行在却比以往任何朝代国都都要繁华,甚至比大唐鼎盛时期的长安都要更盛三分,诗词歌赋,灯红酒绿,莺歌燕舞都是寻常之事。
正如林升所言:西湖歌舞几时休?
绍兴二十三年正月十三晚。
临安城城北。
月色照耀着平静的文市河,带着粼粼反光,分割了南岸和北岸。南岸是热闹非凡、准备迎接明日上元灯会的御街,北岸是冷冷清清的粮仓重地仓基上。
东侧的市斤弄,有三个身影,各自背着竹篓,小心翼翼的穿行在弄堂里。
为首之人名为李隆社,高额发髻、络腮胡子配上大饼脸,身材强壮,穿着一身粗布斜挎半兽服,一看就是北辽人士。
市斤弄两边都是高墙,江南时节正直寒春,一股穿堂风,顿时让弄堂里的温度到了冰点。
三人贴墙而走,鞋子刮过墙角的苔藓,寻找着月光照下墙的影子。从弄堂口乍一看,昏暗的弄堂根本看不清影子里面的情况。
弄堂的尽头有一扇泛黄的木门,像是几十年的老宅。为首之人敲门前谨慎的环顾四周,确认四下无人,才敲响木门。
三短一长,重复了两遍。
片刻,门内人回应:“天庭位于何处?”
为首之人回道:“剑之所指,吾心所向。”
门内人打开门栓,木门在悠长的弄堂里发出吱呀的响声。
“李隆社。”为首之人自我介绍。
“刘康。”刘康点了点头,算是见过面了。
李隆社意想不到,前将军安排的接头人员居然是一位汉人,瘦小的个子,穿着宽大的衣服,看起来像是套筒一样,典型的瓜子脸,带着小胡子,那个酒糟鼻点满了芝麻大小的黑点。
刘康示意李隆社进门,随后小心的伸出头去看看弄堂两边,确认无人再轻声关上木门。
木门背后便是一个小院子,高墙的背后并非华丽大堂,只是寻常百姓家的草屋。
院子的地方摆放着十余只孔明灯,火已经点上,下方吊着一个小竹筐,用石头压着,免得飞起来。
院子里的人走上前,问道:“东西带了吗?”
李隆社三人放下背后的竹篓,把竹篓里的东西都倒在地上,伸手去拉竹篓的底部。原来这竹篓底部做了一个夹层,夹层上用布盖住,外面看根本看不出来。
只见李隆社三人小心谨慎的拿出竹篓底部的东西,在刘康等人的示意下,放进孔明灯下的竹筐中,每个竹筐摆放三个。
竹筐里装满了黑色粘稠的液体,用油布隔开着,防止液体从竹筐的缝隙中滴落。李隆社手中的东西放进粘稠液体中,一半被浸没,一半露在外面。
李隆社不明所以,问:“这就是前将军所说的凤凰游?”
刘康点了点头:“能让临安城陷入炼狱的凤凰游!”
百万仓边上的仓基上巡检司,正是换岗之时。
苏秉灯拎着一袋梨花雨,叫上新来的巡检司巡检兵丁王一理,准备与出门跟同仁换岗,顺便偷偷的喝两口最爱的梨花雨。毕竟上元灯会,百姓家里喝几口小酒已经成了一种习俗。
前两天,苏秉灯向提点巡检司周不武申请,希望今年的上元灯会能安排休假,他已经连续五年没有在上元灯会回家了。
可苏秉灯带着周不武最喜欢的刚出炉的酥饼,还有一两一斤的梨花雨拜访周不武之时,周不武不为所动,不仅拒绝了苏秉灯的请求,还把刚进入巡检司的王一理交给苏秉灯。
苏秉灯皱着眉头走出司署,跟迎面而来的换岗人员打了招呼,无奈抬头看了一眼天空。
天空万里无云一轮明月,月光从苏秉灯的指尖穿过,落在地上形成了一条窄窄的缝隙,就像是摆在苏秉灯的面前只有一条路。
整整十年,当年的功勋只是昙花一现,换来的只是身上这一层皮,还有无穷无尽的孤立。
“走吧,该我们了。”
苏秉灯领着王一理往文市河边走去,并没有按照巡检路线,绕百万仓、省仓百无聊赖的走一圈,最后回到巡检司填写一条又一条的巡检记录。
“苏巡?”
王一理有些不知所措,指着原定的路线来回示意,试图劝阻苏秉灯。
苏秉灯知道王一理在说什么,压根不理。
王一理这样的新鸟在苏秉灯的老油条面前,显得十分稚嫩。
行至文市河边,苏秉灯找了一个风景最好的地方,坐了下来。
“同属临安城,隔了一条河,却是两片天地。”
苏秉灯指了指对面的御街,略显惆怅。
“是啊,河对面是太平盛世,百姓自然安乐!”王一理显得很自豪,“我家就在河对面。”
苏秉灯惊讶的看着他,耐人寻味的说了一句:“大江南北也是隔了一条河。”随后打开梨花雨,狠狠灌了一口,转手交给王一理。
“他不喝,我们喝!”
王一理看着惆怅的苏秉灯,眼神中透露出浓浓的悔意,听其他巡检人员说过,苏秉灯脾气暴躁,没有朋友,千万别激怒他。
王一理不懂,他取名一理就是因为认死理。
看着苏秉灯递过来的梨花雨,王一理鼓起了勇气,拒绝苏秉灯,还提醒道:“苏巡,在值期间不能饮酒!”
“不识货!”
王一理以为苏秉灯要动怒,下意识的将双手护在胸前。
苏秉灯撇了一眼,收回梨花雨,转头看着河对岸,身在暗处却渴望着花灯的光从河对岸照来。
星空在夜间宁静中闪烁。
忽然,王一理拍了拍苏秉灯:“苏巡,快看!”
苏秉灯转过身去,顺着王一理的手看向背后的天空。
十几只明亮的孔明灯从东面渐渐飘来,下面还悬挂着明亮的火苗。
“明日才是上元灯会,今日怎么就放孔明灯了?”
上元灯会放孔明灯是自古以来的习俗,每个人都会将自己美好的愿望寄托在孔明灯上,放飞天空。
“或许只是有人提前许愿了吧?”
苏秉灯随口猜了一句,眼睛却不曾离开天空中的孔明灯。
十几只孔明灯在百万仓上方停了下来,没有其他人在意,都认为这只是上元灯会的固定风俗。
一阵微风吹来,王一理冻得打了个喷嚏。
苏秉灯裹了裹衣服,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丝异样。
“快通知周扒皮,通知仓基上的火禺,火速救援粮仓!”
苏秉灯激动的对王一理喊了一句,自己朝着百万仓飞奔起来。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孔明灯,突然变得明亮起来,孔明灯下方的火苗越来越大,有几只已经将孔明灯上的纸罩衣点燃,摇摇晃晃的往下坠。
孔明灯乃易燃之物,如今天干物燥,若是有火星落入粮仓,极有可能引起大火。
百万仓可存储着临安城全城的粮食!
王一理不明所以,看着激动的苏秉灯,也不由自主地飞奔起来。
两人刚到半途,天空中的孔明灯纷纷爆炸。爆炸的碎片被覆盖上了一层黑色液体,带着熊熊大火,以子弹般的速度射向地面。
百万仓上数十轮值人员丝毫没有察觉,苏秉灯的呼喊太过遥远,淹没在御街热闹的欢呼声中。
等到百万仓有人反应过来时,那如子弹般的碎片已近在咫尺,他们根本来不及拿起身边的武器、盾牌抵挡,甚至连转身逃跑的机会都不曾有。碎片砸中他们,直接击穿了整个身体,留下黑乎乎的粘稠物和一声声惨叫,奔着地面而去。
粘稠物点燃了厚厚的衣服,有些人还来不及感觉碎片砸中的疼痛,大面积灼伤刺痛激发了他们的求生欲望,拼命四处奔跑,疯狂的手想要抓起周边的物体,好熄灭身上的大火,可火越跑越大,还把周边的同值人员也一同点燃。
地上打滚的,飞奔呼喊的,痛苦惨叫的,现场一片混乱。没有人再去关心其他,包括身旁重要的保护对象——百万仓。
一只孔明灯爆炸,射出来的碎片多达数十个。百万仓竹制的粮仓在碎片的冲击面前不堪一击,被碎片砸出一个个深深的孔。竹仓沾染了碎片上黑乎乎的液体纷纷燃烧,瞬间大火就吞噬了整个粮仓。火焰炙烤下的粮仓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仅仅片刻之后,所有的粮仓都燃起了熊熊大火,在这寒春深夜中照亮了临安城的一角,如炼狱般炙烤着临安。
此时的文市河两岸,一般明亮。
苏秉灯拼尽全力赶到,惊恐的看着地上打滚的同仁,连忙上前用手拍打同仁着火的衣服,却发现压根拍不灭,反而手上黏上了黑乎乎的粘稠物,连手一同燃烧。
苏秉灯慌忙脱下衣服,裹在手上,好不容易才将手上的火熄灭,随后转身奔至仓墙边,提起水桶,砸开水缸上浮着的一层薄冰,顾不得冰冷,提起水就往那些着火的同仁身上扑。
这样来来回回数趟,才救下数十人中的一人。
可终究是杯水车薪,熊熊大火照着苏秉灯满脸通红。
仓基上巡检司和火禺大部队纷纷赶来,可面对如此大火终究束手无策,任由苏秉灯在边上呼喊,孤军奋战。
一声轰燃袭来,火星四射、烟尘弥漫,苏秉灯被热量击倒在地,背上的同僚同时倒地。片刻过后,苏秉灯艰难的抬起头,只感觉天旋地转,耳边的世界陷入一片寂静,迷迷糊糊只能看到远处火禺众人在张嘴闭嘴,却没有任何声音,最后实在支撑不住,闭上了眼睛。
平日里雄伟的百万仓已经摆脱不了燃烧殆尽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