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傍晚,夕阳举起的画笔,在天际的深空轻轻一抹,把一抹绚丽的色彩洒在海面。海面上的霞光被折射成一片火红,如同披上了七彩的薄纱,炫丽迷人。天与海相接演绎着别样的色彩。
静言默语的海,揉和在秋的寂寥与辽远的天幕中,带着冷冬将及的温情,在夕阳中舒展美好的胸怀。千百年来,这一汪海水可是享尽了色彩斑斓的奢靡日子。它水静如镜,反射天边绚丽的云彩,用天际的颜色妆点自己。又由于云的千变万化,霞的丰姿多彩,像五彩调色板,使得这汪海水妆扮的像个千面美女。偶尔鱼儿的游动泛起的阵阵涟漪,似红色的珍珠溅落,一闪一闪的,点缀这一片多姿多彩的世界。
鸟飞、日落、帆悬、海静。远眺,如心生翼翅翩跹,若鸿。
这海湾倒映日落的动人画面,曾深深打动过无数背井离乡、过番谋生的游子的心。
美丽的潮汕平原就守着这个海湾。
海湾四周布满了大小不一的乡村,鸥汀乡是其中之一。乡村背依高山,面朝大海,有着独特的渔家风情。石砌的民居,石铺的街巷,辽阔的大海,悠扬的渔歌,构成了一幅充满田园般意境的画卷。
对于很多渔家子弟,海的形象和韵律是美好的,尤其是当夜空的点点星光和海边的片片流萤交融在一起的时候,还有那海潮的鸣声和海风的行吟。
可惜老辛头生不逢时。1858年——他出生的那一年——清朝在第二次鸦片战争中惨败,天朝上国的繁华美梦再次被惊醒,在英法侵略者威逼恫吓下,分别与俄、英、法、美四国签订了《天津条约》。条约规定,外国公使常驻北京;增开牛庄(后改营口)、登州(后改烟台)、台湾(后定为台南)、淡水、潮州(后改汕头)、琼州、汉口、九江、南京、镇江为通商口岸;外籍传教士得以入内地自由传教;外国人得以入内地游历、通商;外国商船可在长江各口岸往来;修改税则,减轻商船吨税;清政府对英赔款银四百万两,对法赔款银二百万两。帝国列强的坚船利炮纷至沓来,老辛头的童年,就是在“欧风美雨”中度过的。
清同治十三年(1874年)9月,一次罕见的特大台风横扫了潮汕平原及港澳地区。风暴期间,各地港湾内大小船只六千多条沉没,岸边的房屋成片被强风吹倒,一些地方受雷电击中起火,火光冲天,烧毁连片大量的房屋。据事后统计,在这场重大劫难中,潮汕平原及港澳地区约有两万多人死亡,大批建筑与船只被摧毁。这是有记录至今造成死亡人数最多的风灾之一。因这一年是甲戌年,史称“甲戌风灾”。由于当时没有天气预报服务及远距离通讯工具,老辛头的父亲出海捕捞,未及时回港避风,最终死于台风及风暴潮袭击,他母亲闻讯后也投海自尽了。父母意外过早离世,使他不得不承担起生活的重担,出海捕鱼维持生计。风霜雨雪搏激流,正是他生活的真实写照。
家庭的贫困,使得老辛头拖到三十虚岁,才娶了潮州黄冈的蓝氏女为妻。按当时的习俗,18岁左右便可娶妻生子,老辛头娶妻年龄比周围同龄人慢了将近一倍的时间。富人家娶妻,要雇佣一帮人吹着唢呐、抬着花轿上门迎亲。当年老辛头雇不起,只好从邻居家借来一辆牛车,自己从鸥汀乡赶到黄冈接新娘。路过孔庙学宫的时候,突然间从里面冲出一群人,吵吵嚷嚷的。老辛头吓一跳,还以为他们是来抢亲的。后来了解才知道,这一年(1887年)十月,清总理衙门大臣奕劻与葡萄牙全权代表罗纱在北京签订了《中葡和好通商条约》,主要内容为:中国承认并允许葡萄牙永驻和管理澳门以及澳属之地;允准葡国派公使驻京;葡在中国通商口岸设领事,享有领事裁判权;葡与各国同享通商特权,并得在商埠租地建屋,设立教堂等。这是清政府第一次以法律文书的形式承认澳门归葡萄牙所有,葡萄牙据此继续长期侵占澳门,知道1999年12月澳门才回归祖国的怀抱。消息传出后,学子们聚集在学宫里议论纷纷,认为有伤国体,决定一起到县衙去陈情,请官府代为上书中央,反对该条约。这群读书人从学宫出门时,正好遇上老辛头迎亲的牛车,才引起这个误会。
虽然老辛头娶妻较晚,所幸蓝氏端庄贤惠,安贫乐道,打理家务,井井有条。小家庭的日子过得还算安定。两年后,儿子出世了。老辛头说,这是苍天在庇佑我们,赐了个儿子延续香火,于是给儿子取名天佑。再过一年,又生了一个女子,取名天美。一家人虽然日子过得紧巴巴的,但家庭团员和睦,也足慰人心了。
寒来暑往,岁月迭更,现在已经是清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但百姓的生活却愈加艰难了。这几年的境况特别糟糕。老天爷闹得凶,夏天刮台风,冬天打冰雹;洋鬼子闹得凶,今年要赔款,明年要割地;官老爷闹得凶,今天要收税,明天要募捐;连革命党也闹得凶,东边要起义,西边要独立。国弱民贱,老百姓没一天安心的日子过。
想到这里,老辛头吐了一口旱烟,长长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中秋佳节,出海捕鱼的人早早各自归家了,剩下老辛头一人,因心情烦闷,坐在沙滩礁石上吸旱烟。
不远处沙滩上,是一条古旧的通体漆黑的小渔船。这是辛家祖上三代传下来唯一的一件“宝贝”。这条船是用广东本地产的上等铁力木建造。据说,那铁一样的木头被锯成船板之后,就被放在长条巨锅里煮三天,等变软了才弯成需要的形状,放在海滩上曝晒三年,最后才能打制成船。因此船身比普通船只坚固得多,非常耐用。在近海捕鱼,就是遇上暗礁也可以随便撞。辛家世代下海捕鱼为生,这条船已经使用了上百年,伴随老辛头从垂髫少年,变成天命之年的老者。
但这船也有个致命的缺点。如果开到外海,大风打浪一打,就会因为头重脚轻而不停摇晃甚至翻船。以前,老辛头带着儿子辛天佑只在近海捕鱼。虽然相对于外海捕捞,近海收获较少,但毕竟安全系数大,一两天就能收网回港,免得家人长时间牵挂。近几年来,近海渔业资源越来越少,所获难以维持生计。加上清政府的战争赔款,除了海关税款,还有一部分以税赋的形式转嫁由劳动人民负担。因此,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老辛头只得带儿子去外海捕捞。出发前,需要准备大量的压仓石,把船身压重到吃水线往下。等到渔获入仓,要将石头扔进海里,避免船只载重过度而沉没。
外海捕捞,渔民们最怕遇见外国的商船和军舰。这些洋鬼子,蛮横无理,一旦遇见,往往不由分说,强行拿走船上所有的渔获,甚至连船上淡水也不放过。据说,有渔民反抗掠夺,被洋鬼子直接推下海,淹死了。所以,每次出外海,无论船上的父子,还是岸上的妻女,都提心吊胆的。
“长此以往,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老辛头又吐了一口旱烟,长长叹了一口气。
一阵海风吹过,他身上觉得有些发冷。
远眺海面,夕阳已没入万顷波涛之中,天色渐渐暗淡了。
老辛头起身,拍拍身上的沙石,准备回家了
他的家,就在沙滩不远处的鸥汀乡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