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坊市往北,是一方碧绿的池塘,应该是原先河流的残余。岸上只有一颗柳树,池边嵌有一围青砖,水面零星停着几块浮萍,时而响起的几声鸟叫,让这里显得不那么寂静。
“赵镇跟我说了你的情况,要我劝劝你。要我说,你筑基不成,也不必烦恼。”钱楼拉着杨行在柳树旁坐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两盏杯,自斟自饮起来。
“在黄鹤门中,大部分弟子的修为都在筑基之下,还不都是娶妻生子,照料家人,快快乐乐、忙忙碌碌的生活着?虽然地位不高,但也要看和谁比。比那些资质上乘、一心大道的当然不如。但是和凡人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一个在鹤歇峰中做些仆役杂事的外门弟子,在山下家中那也是过着衣食无忧的豪富生活,安享几十年富贵不成问题。反而那些有志大道的修士,天天枯坐斗室,到头来一无所成的多得很,还不如多享享人间清福。”
杨行眼神亮了起来:真是这样吗?王虎家就是这样的吧?我回东津去,娶妻生子,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快快乐乐。叔父和婶子也会高兴的吧?如果以后子孙有福,还可以送到黄鹤门来修炼。
就是...唉,从此,两不相见。
他强笑着说:“别说我了,今天师兄的‘赏物盛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我都不知道,原来坊市已经这般热闹了。师兄你赚的,远超过我们采药和外出历练啊!”
钱楼呵呵一笑:“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这样的盛况是几年才积攒下来的成果,不会是常态。再说了,办这一次,就够累了,要是天天这样,我还不如去苦修!”
杨行知道,钱楼虽这样说,其实还是很享受的。他看着眼前的池塘和空中的春日暖阳,说道:“我竟不知道坊市旁有这样的地方,看来师兄很会享受啊。”
钱楼抿了一口自酿的桂花酒,很是得意:“不是我矫情,现在越来越忙,有时候真想念前几年坊市刚开张的日子。就是你来的那次!那时,一整天都没客人,别人都在懈怠,我却能看见未来的方向,知道努力就会有回报。那时,还有时间去观察一片树叶在风中摇摆,一片白云从天上飘走,一缕阳光在堂前移动。也许你苦修时能得到类似的感受:岁月流转,一切顺其自然。”
杨行看着钱楼,十分吃惊:“看来师兄的道心已经有了突破,境界提升也不远了。”
钱楼说道:“不瞒你说,最近我确实感受到了这一点。难道要突破到炼气后期了?明明我都放弃了,还回过头来给我希望,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奇怪?哈哈!”
杨行也想附和着笑骂两句,转头却见,两行热泪从钱楼脸颊流下。
他只当做没看到,也拿起酒壶斟酌了几杯品着,桂花酒没有灵气,却直入心脾,使人变得昏沉,聊解愁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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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走之时,钱楼说道:“我知道那些丹药是你炼的,好些人见到了都会猎奇订购一颗。别的不多说,今后有货,放到兄弟这里售卖,给你优惠,只收两成手续费!”让杨行哭笑不得。
钱楼还说,这几日坊市的来客天南海北,他打听到一些消息,据说有些散修预谋对黄鹤门不利,尤其要打坊市的主意,让杨行多了些警醒。
他确实在坊市看到好几拨外地打扮的修士,有的将眉毛涂成红色,有的中间秃发两侧结辫,有的进退有序像是世家中人,有的带着巨犬像是越人散修。
杨行边走边思索着,迎面遇上了来寻他的叶玉婵。
他有些酒意上头,歪歪扭扭行了个礼,叫道:“叶师叔。”
叶玉婵等了杨行许久,此时见他一身酒气,带着男儿的腥臭,本能有些嫌恶。她是最看不得男子受些挫折便做小儿女态的,皱眉说道:“你最近修炼如何?筑基可有窒碍?”
杨行听她考较自己修行,本能的灵气流转压住酒意;继而又想到,你不是要定亲了么?刚才还和罗宇出双入对,还管我筑不筑基干嘛?便使气般答道:“筑基之事,五年也可,十年也可,不过五年和十年也没什么区别了。若是不成,就回凡俗世间,当一富家翁也不错。”言语间还是有些怨气流出。
哪知叶玉婵暴喝一声:“呔!修行大道本就是逆而取之,不进则退,怎可思考退路!你还记得求道之初,发下的让凡人吃饱饭的宏愿吗?”
杨行听此棒喝,如遭雷击。他本来也无意懈怠,只是听了钱楼的话后,觉得有理,心里好受一些罢了。此时遭了叶玉婵的提醒,才醍醐灌顶:是啊,我忍受种种修炼之苦,不就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大道机会吗?难道见识过大道,以后还能安心过凡俗生活吗?
他朝叶玉婵长鞠一躬:“谢师叔鞭策,杨行必当全力以赴!”
叶玉婵神色稍霁,淡淡说道:“你不用谢我,若他日你修为有成,也是黄鹤门之幸。”她拿出一本经书递给杨行,继续说道,“这本《龟息术》,是我从胡长老处求得。听说你在湖底修炼,则不可不练此功法。”说完便飘然离去。
山间凉风吹来,杨行流了一身冷汗,他此时才明白叶玉婵的意思:自己以为的十年筑基、五年筑基,不过是基于现在修炼速度的估算罢了,药效都能减退,修炼速度就不会慢下来吗?要是因此不再锐意突破,而是蒙头苦修十年,十年之后又是十年,还是不能筑基,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所谓望山跑死马,以为只差一点点,结果就是迈不过去,就此耗尽一生。这也是很多修士苦修几十上百年无果的陷阱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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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行径直来到鹤歇湖畔,沉默着修完《龟息术》,可以潜入水中几个时辰都不用换气,大大增强了湖底修炼的时间。他将经书放回湖边地洞内,又尽采湖底草药,炼足了闭关两年需要的灵丹。之后不再犹豫,直接潜入湖中,往水底湖心游去。
湖底多怪石,水流受此影响,变得杂乱;但灵气似乎有规律的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就是湖心所在。
杨行灵识才及湖心,又感受到那股可怖气息碾压而来。他默运“龟息术”,威压就淡了许多。最后咬咬牙,把心一横,人就顺着漩涡的方向,朝湖心卷去。
湖底黑暗,目不视物。穿过一棵棵水草构成的植被,破开一层层水波组成的屏障,继续往前方游去。
忽然前方出现一束光亮,从头顶上方斜打下来,照得水底世界纤毫毕现。杨行抬头望去,见是一处水底岩洞,光亮就从洞口发出,犹如巨兽的一只眼睛,湛湛的发着绿光。洞口不断有灵气溢出,似乎是一处灵泉的泉眼。
进入岩洞内部,只见洞顶长满了绿色的水苔,洞底尽是嶙峋的怪石。随着杨行游过,洞壁上的水苔似乎受到了惊吓,像在游动般荡起水波一样的波纹,映着绿光闪闪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光亮减弱,四周陷入黑暗,地脉渐渐抬高,竟出水到了岸上。这里明显不是来时的湖岸,应该是湖边某座山体内部,中空结构一直延伸到了湖底,构成了他来时的通道。不过,这岩洞中并无发光之物,难道是湖水本身发光?抑或是那游动的水苔?
杨行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这洞中灵气异常充裕,比他去过的任何洞府都还要感觉舒适。之前被湖水压得浑身乱窜的气血也躁动不休,体内灵气从未如此浑厚。
他知道机会难得,当即服下一颗灵丹,打坐修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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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玉婵和罗宇的定亲之礼如期举行,叶知秋在黄鹤门大宴宾客,仙鹤峰上一度热闹非凡。
定亲之后,叶知秋和罗寅之间再无猜忌,商量好等罗宇炼制完二十柄飞鹤剑,就让两人正式成亲。
罗寅则开始指导叶玉婵和叶语冰的修行,偶尔也去仙鹤军中教授。
叶语冰修炼进展缓慢,叶知秋亲自将她接回仙鹤峰督促修炼,也让叶语冰感受到久违的父爱。
叶玉婵则回归灵植之道,在百草园试验性的种植了一小片稀有的向阳花种子,小心维护,静待开花结果。
黄鹤门上下,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
若还有可虑的,就是鹤翼峰吴长老的反应了。
叶知秋之前想让萧廷玉进鹤翼峰给吴长老当弟子,再把叶玉婵嫁给萧廷玉,换取吴长老的效忠。但没想到才走了第一步,萧家就有完全投靠鹤翼峰的趋势,仿佛之前初始家族的身份不值一提,忘了他这个掌门才是萧家最大的依仗。萧家这样的态度令他防备,这也是他真正选择罗寅父子的原因。至少看起来,雏鹤峰除了一些小动作外,没有大的野心。
为了挽回萧家,他又开始谋划让小女儿叶语冰和萧廷玉的联姻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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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仙鹤峰后山一处洞府外。
叶语冰将剑、刀、棍都练了数遍,单个武器她都是精通,而不同武器之间的转换却始终不得要领。她想找杨行请教,但气还没消,正心烦气躁不想练功,就见以前的好友,萧玉芝到了后山来找她。
萧玉芝当年筑基失败,修为就一直停留在炼气圆满;现在又被逐出雏鹤峰,凄凄惨惨的回到萧家。这几个月,从掌门到仙鹤峰各初始家族,都和罗长老走得近,山上也没人理她。
叶语冰想起萧玉芝给她假情报,将她当抢使,就一阵气愤,说道:“你居然还敢过来?”
“我怎么不敢来,有人想当我嫂子,我不能来把关看一下?”萧玉芝打量着叶语冰,阴阳怪气的说道。她哥哥正是鹤翼峰吴长老亲传弟子、初始家族年轻一代的翘楚---萧廷玉。
“谁要当你的嫂子?”叶语冰想,姐姐和萧廷玉的事黄了啊,怎么又说起来了。
“呵呵,”萧玉芝冷笑一声,说道,“当贼的喊捉贼,想当我嫂子的,不就是你么!我的好姐妹?”
叶语冰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她不想在此纠缠,换了话题呛声道:“谁是你好姐妹,上次的事还没跟你计较,你居然还敢有脸过来。”
“上次的事?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萧玉芝冷笑道,“给你线索去查,却屁都没有查到,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
“你哥比不过罗宇,就使出这种手段,真是卑鄙。”叶语冰说着,就要赶萧玉芝走。
萧玉芝也不着恼,幸灾乐祸般说道:“你知道刘晨吧?你不妨查查看,看她和罗宇是什么关系!”说完,娇笑着离去。
叶语冰咬着银牙忿忿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