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即为血红色,鲜艳、诡谲,如雾如雨,如梦如幻。
若不是那双漆黑得有些发亮的眸子,很难注意到,一只红毛小雀儿正在这片近乎粘稠的血雾空间中努力扇动着翅膀,似是要向那遥不可及的天空奋力飞去,又如同在无边无际的血水中苦苦挣扎。
飞啊飞,仿佛不知疲倦。
……
“呼……”像是吐出了胸中的一口浊气,躺在床上的少年猛地睁开了双眼,那眸子如同梦中的红色小雀一般,漆黑却又明亮。
又是这个梦,少年伸了个懒腰,一个鲤鱼打挺跳下了床。
少年名为吴缺,药王山下吴家村人氏,下个月就要年满十三岁。
家人平时都叫他“小雀儿”,只因为吴缺小时候曾跟爹娘说,自己梦见了一只红毛小雀儿。
每次吴缺玩累到极致,睡觉时都会梦见这只小雀儿。
母亲刘阿柔打趣说,吴缺可能是一只红毛小雀儿投胎来的。
随着吴缺起身落地,一枚被细麻线绑着的黑色铁钱滑落至胸口,然后露出了心口处的一颗暗红色血痣。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吴缺结实的身板上,与他略显稚嫩的脸庞不大相符。
吴缺看了眼窗外,一弯斜月悬在东南方的夜空。
从月亮的位置来看,自己差不多睡了一个时辰。
“还好还好,没彻底睡死过去。”吴缺松了口气,暗自庆幸。
白日里帮母亲清理新菜园子中的乱石,着实消耗了不少体力。刚才原本只是想闭着眼睛恢复下体力,没想到真的睡着了。
吴缺一把抓过床头的青布衫,快速披在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朝屋外走去。
来到院子后,吴缺看了看东边的爹娘房间,然后又回头扫了眼后院祠堂处,此刻均是一片漆黑静谧。
看来老爹吴金刚外出尚未归来,母亲刘阿柔这会儿也已经睡下了。
吴缺咧嘴一笑,轻轻拉开柴门,又轻轻掩上,然后快步朝着河边走去。
就在吴缺离去没多久,一道黑影出现在了吴缺家门口。似是有些困惑地朝吴缺消失的方向看了下,便也跟了上去。
虽然只是借着微弱的月光,吴缺脚下的步伐却越来越快。
他熟门熟路地越过横跨在渭水上的铁索桥,路过河对岸铁匠村村头的大槐树,穿过一户户早已入睡的人家,最后停在了山脚下一口窑洞前。
吴缺径直推门走了进去,边走边轻声喊道:“三哥,三哥?”
看着吴缺进入窑洞中,躲在暗处的身影微微顿足了会儿,又隐入黑夜中。
……
“铛……铛……铛……”
正在山谷间新开辟的菜园子忙活的刘阿柔听到河对岸传来的悠悠钟声,下意识地握紧手中的镰刀,站起身来。
还好三声钟响后,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刘阿柔轻舒了口气。
每次族中召集大伙儿议事,族长便会敲响铁匠村村口大槐树上挂了不知多少年的大铁钟。
听到三声钟响,族人便陆续来到大槐树下集合。
不过随着这些年盗匪日渐猖獗,大铁钟便派上了新用场。
村民们听到钟声响起,下意识地会先数一下钟声次数。
钟声连响三下还好,若是连响九下,那就意味着杀人掠财的刀客盗匪又来了!
钟声就是指令。
族中青壮男子要拎起刀棍立刻到大槐树下集合,而老弱妇孺则需要尽快躲进铁石山矿洞。
虽然如今嫁到了吴家村,但娘家与夫家也就一河之隔,鸡犬之声相闻,回趟娘家比去新菜园子还近。
每次钟响,刘阿柔也会习惯性地来到大槐树下,看看族里发生了什么。
若是盗匪来袭,刘阿柔还得帮忙组织老弱妇孺进洞躲藏。
上一次钟声响起还是在月前,刘阿柔在回家的路上默默回想着上一次引起敲钟的事情。
她准备先将收拾菜园子的农具放回家,再去河对岸看看这次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刘阿柔还未到家门口,便远远看到有人在自家院子外四处张望着,正是娘家的小侄女刘小丫。
刘小丫正好也看到了刘阿柔,便飞奔了过来,边跑边喊道:“姑姑,姑姑。”
“怎么了丫头,这么着急忙慌的?”刘阿柔轻轻一扶,帮助刘小丫止住了身形。
“雀儿哥哥呢?”刘小丫朝刘阿柔身后看了看,却并没有看到小表哥吴缺的身影。
“他没在你哥那里吗?”刘阿柔笑骂道:“说起来你雀儿哥哥现在都快成了刘莫的帮工了,昨天一天都没回家,不知道俩人又在捣鼓什么呢。”
“我哥不见了!”小丫头惊叫道。
“什么?怎么回事?”刘阿柔猛然想起刚才的钟声,难道……
“边走边说。”刘阿柔扔下手里的农具,拉着小丫头就朝着河边铁索桥走去。
很快刘阿柔便弄清了原委,这钟声竟然真的跟刘莫有关!
今天上午,刘小丫按惯例去给单独住在铁石山下窑洞的自家兄长刘莫送饭,却发现昨天给刘莫放在窑洞口的饭一口都没动。
刘莫是个标准的夜猫子,总是夜里炼铁,白天往往睡到快中午才起来,所以每次刘小丫都是直接将饭篮放下,然后简单收一下昨天的空碗就离开了。
刘莫怎么昨天没吃饭?小丫头觉得奇怪,就去窑洞深处寻找刘莫,却并未发现刘莫的身影。
“哥,哥……刘莫,刘莫……”来到窑洞外四周,小丫头连喊了几嗓子,却没有人回应,倒是引来了不远处铁匠村祠堂中刚祭拜完祖宗的族长等人。
铁匠村顾名思义,村里人以炼铁打铁为生。
村中一族皆为刘姓,族长正是刘阿柔的父亲、刘莫和小丫头的祖父刘铁荣。
他是全族最优秀的铁匠。
看着窑洞中一口未动的饭菜,刘铁荣暗自寻思,难道刘莫昨天就不见了?
认识刘莫的人都知道,刘莫在族中是个特立独行的人。
当族里的年轻人都热衷于耍枪弄棒时,只有刘莫一个人痴迷于祖传技艺——炼铁。
自从刘铁荣将铁石山下的这处窑洞拨给刘莫后,这两年,刘莫不是在矿洞里筛选碎铁矿石,便是待在窑洞中炼铁。
除了逢年过节,刘莫连家都很少回,每天的饭菜都是家人直接送到窑洞。
最近一段时间,地震频发,族里的几处矿洞曾砸死过人,刘铁荣便安排人将矿洞封上了,没他的允许禁止进入。
刘莫这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子能去哪儿呢?
刘铁荣安排几个子侄四处寻找了一番,很快便有了回话。
矿洞依然封得死死的,并未有人打开进入过。
与此同时,村里各处也都没看到刘莫的身影。
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
因为就在月前,铁匠村也曾失踪了一人。
那人是刘铁荣子侄一辈儿,因族中排行第七,大伙儿便叫他老七。
老七平日里就住在矿洞口的一处窑洞,其工作便是看守矿洞口的几个库房。
也是在某天早上,老七的家人突然发现老七不见了。
后来三声钟响,全村人出动,也没找见人影。
老七的失踪成为了村里的一桩悬案。
大家私下议论时,有人说,老七被来村里探路的盗匪掳走了。
虽然铁匠村的几处矿洞只出产最低等级的碎铁矿石,但养活全族人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品阶稍微好点的矿脉,无一不掌握在那些豪门家族手里。
豪门家族虽然看不上铁匠村这处低阶贫矿,但对于其他势力来说,铁矿加上一族的铁匠,也是个不错的资源。
于是每隔数年,便有人来到铁匠村,希望能买下铁匠村的矿脉。
不过,无论是前代还是当代族长,都拒绝了这些外来的买家。
族长们想得很清楚,没有了矿脉,众族人无以为生,只能像周边其他村子一样,成为这些家族势力的附庸。
这自然会招人嫉恨。
前些年盗匪们频频来袭铁匠村,就有某些势力在背后捣鬼的影子。
好在二十多年前,当代族长刘铁荣果断用一根雪金棍,为族里换来了一套小夜叉棍法。
自此族中男子统一开始修习棍法,铁匠村也因此有了一定的自卫能力。
几次来袭受挫后,那些小股盗匪便放弃了拿下铁匠村。
而更为强大的盗匪,显然看不上这点资源。
毕竟被铁匠村视若命根的矿脉,其实也就是一个小型低阶贫矿。劳师动众地攻取,着实得不偿失。
在这个盗匪四起的年代,铁匠村难得地过上了一段安稳日子。
然而老七的突然失踪,再次给村里众人心头罩上了一团阴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