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纷纷抬头看向面前的青山。

    说是青山，从半山腰处开始，便有白雾升腾而起。

    神奇的是，即使夏日炎炎之下，白雾依然浓郁如奶液。

    青山如同戴了一顶软绵绵的白帽子，看起来倒是有些憨实可爱。

    “这药王山的雾海果真名不虚传，比起我天符宗的云山雾海都不遑多让。”一名身着云纹褐袍的青年轻呼道，正是日前出现在琉璃山附近的天符宗一行人。

    “哼，少见多怪。不过是小小的山雾罢了，有机会带你们看看我蓬莱阁的云雾仙境。”一个身着紫衣、腰佩长剑的青年一脸傲气道，却是和天符宗众人在琉璃山汇合的蓬莱阁一行人。

    此话一出，天符宗众弟子均是怒目而视——按照蓬莱阁这名弟子的说法，那岂不是说号称天符宗八景之一的云山雾海也是小小山雾？

    赤眉鼻中发出一声冷哼。

    原本站在蓬莱阁五名弟子身前、一直沉默不语的一位青衫道人呵呵笑道：“年轻人还是见识少，待你们以后有机会走出师门云游四方，便会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道静师叔教训的是。”青衫道人道静身旁，唯一一个同样身着青衫的青年躬身道。

    两派人马各站一处，看着远处的白雾，各怀心思。

    而在众人身旁，则时不时有路人拾级而上，正是前往药王庙烧香拜佛的各地百姓。

    他们对于山道两侧这群身着鲜衣华服、长相俊美的天符宗和蓬莱阁众弟子并没有多看几眼，仿佛山上有更吸引他们的存在。

    “快点快点，晚了就来不及见到白衣菩萨了。”一名妇人焦急催促着身后的众人。

    “哎呦，你去年庙会不是已经见过菩萨了吗？”另一名妇人喘着气笑骂道。

    “那不一样，菩萨救了我家小子一命，得年年都要来还愿。”妇人说着便朝台阶爬去。

    白衣菩萨？看着远处的药王庙庙门，天符宗和蓬莱阁众人皆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没多久，他们便看到几个和尚急匆匆地从山上庙门处走下来。

    “原来是道静师兄和赤眉师兄，有失远迎，真是有失远迎。”为首的和尚大笑着合十说道。

    “嘿，了得和尚，居然是你在这里坐镇，早知道我们就直接上去了。”赤眉像是与这了得和尚颇为相熟，张开双臂大笑道。

    青衫道人道静也对了得和尚拱手一礼，相视一笑。

    “坐镇可算不上，我只是替觉恩师叔跑个腿，招待下老朋友们。”了得笑道：“慧明、慧光，快来见过两位师伯和蓬莱阁、天符宗的诸位师兄。”

    了得身后的两个年轻和尚双手合十，朝着众人行了一礼。

    “好俊的小和尚。”天符宗那位花痴红袍女弟子眼睛发亮道。

    不过这次没有人再说她花痴，确实面前这个名为慧光的小和尚模样生的是俊俏无比，面如冠玉、明眸皓齿等大家能想到的美好词汇都不足以形容他的容貌。

    “这位就是惠明师侄？”赤眉、道静二人的目光却都停留在了那名年纪稍长些的和尚身上。

    “惠明见过各位师伯和师兄师弟师妹。”惠明虽然长相并不如慧光如此显眼，一开口却给人如沐春风的亲近感。

    “十六岁便修成金刚不坏之体，后生可畏啊。”道静感慨道，对着惠明点了点头。

    众弟子也纷纷回过神来，连忙朝着惠明还礼。

    此番跟着门内长辈前来参加盂兰盆会的，都是两派的核心弟子，来之前他们就做足了功课，对其他各派的核心弟子有所耳闻。

    比如雍和寺这一代弟子中，便以眼前的惠明最为出色——听闻他十五岁步入炼元境，十六岁便修成金刚不坏之体。而其他炼体修行之人，能够在二十岁时达成这一成就，就已经堪称百年一遇的天才了。

    了得和尚带着众人朝山上走去，边走边由惠明向众人介绍沿途景致。

    “不知百姓口中所说的白衣菩萨是门中哪位仙子？”一名天符宗弟子好奇问道。

    “师兄提到的应该是我药王门的清洛师姐。清洛师姐每年都在民间行医，救治了不少百姓。因师姐常着一身白衣，百姓们便称呼她为白衣菩萨。”惠明笑道。

    众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穿过热闹的药王庙，继续朝后山拾级而上，便是药王门。

    白日里远远看去，很难注意到药王庙后山的一排排普通民房。

    这些民房的墙面被刷的素白干净，与身后的青山对比鲜明却又并不突兀。

    令两派弟子惊奇的是，在修行界大名鼎鼎的药王门竟然就这么大隐隐于市。

    香客信徒游至此地后，都会停下脚步。

    当然，信徒们不知道这后山藏着一个修行门派。

    之所以不再深入，最直接的原因，是那块儿刻着“游客止步”的石碑。

    一方面是对药王庙的尊重——白房子据说是药王庙僧侣的炼药和休息区，闲人免进。

    另一方面，这些白房子一直蔓延至药王山的雾区——白房白雾浑然一体，颇为神秘。

    信徒们有鼻子有眼地说道，药王山中不只是住着白衣菩萨，还有其他仙佛在此隐居。

    月前的那次红光满天，就是某个仙佛仙药大成，显灵所致。

    众人说话间，只见几个人用担架抬着一人，急匆匆地向白房子深处走去。

    赤眉轻咦了一声，看着消失的担架若有所思。

    ……

    入眼即为血红色，鲜艳、诡谲，如雾如雨，如梦如幻。

    又是这片血雾空间，又梦见了红毛小雀儿。

    只是现在的小雀儿明显比之前灵动了不少，像是开了灵智一般。

    它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的红雾，不再如过往那般只知道拼命上冲飞翔。

    而漫天的红雾也不再如过往那般死气沉沉，反而是如同流火般混乱。

    没多久，小雀儿又在血雾流火中飞舞起来。

    不过细看它飞行的轨迹，便能注意到，小雀儿一会儿在流火上飞出一个离火符，一会儿又在半空中画出一个火属性符纹。

    没多久，血雾中便布满了五元符文和《符纲》中收录的各种火属性符纹。

    符文和符纹混在漫天流火中，形成了两股对冲的巨浪，一个血雾漩涡隐约可见，而漩涡的中心，则是挣扎着想要稳住身形的小雀儿。

    ……

    一个白衣如雪的女子食指轻轻按在吴缺的小臂上，正在查看吴缺的脉象。

    此刻的吴缺依然昏迷不醒。

    “清洛姐姐，我兄弟怎么样了？”看到身前的白衣女子清洛终于站起身来，孙无忌急忙问道。

    清洛原本眉头微皱，像是在思索着什么，听到孙无忌急切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关怀，饶有兴趣地重新打量了下长塌上躺着的吴缺。

    “你的这个小兄弟，走火入魔了。”清洛淡淡道。

    “走火入魔？”孙无忌先是一愣，随即便想起他刚发现吴缺时，吴缺虽然已昏倒在地上，但手中依然紧紧攥着自己给他的那本《符纲》。

    看《符纲》看的走火入魔？孙无忌觉得有些荒唐。毕竟他已见识过吴缺布置符阵的实力，而《符纲》不过是一本符修的入门读物。

    孙无忌虽然不喜欢修行，但他涉猎甚广，关于修行的杂谈笔记也读了不少，从未见过有读修行入门读物导致走火入魔的。

    “你的这个小兄弟竟然是符体双修，倒是少见。”清洛沉吟道：“他应该是此前意外凝魂了，不过他的境界显然还没到炼元境，境界不稳之下，最近应该由受了什么刺激，导致魂体不稳，所以才昏迷不醒。”

    “清洛姐姐定然有救他的办法。”孙无忌一脸期待地看向清洛。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难道是吴缺修行时想起了他那位被王麻子害死的故人？虽然邀吴缺来千金门暂住，但是两人都十分默契地并未询问彼此的伤心往事。

    “若是其他疑难杂症，我或许还有些办法，但是魂体受损……”清洛摇摇头道：“即使是在主修符术的天符宗，都没有什么好的救治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等着他自行跨过这道难关。当然，若是他能醒过来，他的魂体反而会变得更为凝练，倒是好事一件，只是风险有些大罢了。”

    看着孙无忌满脸忧虑的样子，清洛严肃的面色也变得柔和起来：“你也不要过于担心，我看你这小兄弟因为炼体的缘故，气血旺盛，倒是能多给他一些时间，让他稳定魂体。我这里还有一支安魂香，也能对他稳定神魂有所帮助。”

    “安魂香？”孙无忌颇为惊讶：“可是采自南方十万大山深处的那种奇香？”

    “你连这个也都知道？”清洛正在点香的手微微一顿：“以你的聪慧，要是你肯将这些功夫花在那些药术上，未来就是超越你先祖药王他老人家，也不是不可能。”

    孙无忌听到这话，连忙打了个哈哈问道：“清洛姐姐这般用心，无忌无以为报，姐姐想要什么随便开口便是。”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清洛笑吟吟地看着孙无忌。

    孙无忌顿觉不妙，感觉自己的话说的有些太满了。

    “这样吧，我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你就赔我一根香得了。”清洛将一个冉冉升起袅袅白雾的小香炉放到吴缺榻前的桌子上，孙无忌闻到隐隐传来的淡淡香味后，顿觉神清气爽。

    “还是清洛姐姐疼我，虽说现在十万大山那边地火频发，安魂香已颇为罕见，但无忌一定用心收罗。”孙无忌笑道。

    “不是安魂香。”清洛望向窗外，仿佛目光能穿透黑夜中浓雾：“药王山上有株龙涎香树，差不多也到了该成熟的时候了。等盂兰盆会开始后，你去给我取一截回来就行。”

    “龙涎香树？你是说传说生长在东海巨壑中的那株龙涎香树？”孙无忌大吃一惊。

    “你果然是除了药方记不住，其他什么千奇百怪的珍宝异物都知道些。”清洛指了指孙无忌嗔笑道。

    “我以前在一本山海奇物志上曾看到过，说这棵树生长在万米深的东海巨壑中，一百年一开花，一百年结果。据说成熟之日，即使在万米之外的海面上，都能闻到这龙涎香果的香味。”孙无忌好奇道：“之前以为是传说，听姐姐的意思，咱们这药王山上，就有一株？”

    “千年前有位大能前辈得到了一枚龙涎香树苗，移植到了这药王山顶。没想到竟然活了下来，并且还开花结果。说起来我们这盂兰盆会，最开始也与这棵树有关——看看三派哪位弟子有这个机缘，能够获得那龙涎香果实。”清洛笑道。

    “我的本事师姐是知道的，耍耍嘴皮子还行……师姐让我帮你取，岂不是浪费了这次机会……”孙无忌苦着脸，他原本就不想参加这劳什子盂兰盆会，要不是家里的那些医师对昏迷过去的吴缺都束手无策，孙无忌想着药王门有人可以帮吴缺医治，他才不会主动来这里。

    “这龙涎香果实乃是神物，岂是凭拳脚厉害就能得到的？”清洛嗤笑道：“几次盂兰盆会下来，前人们也总结出一条规律。”

    “什么规律？”

    “有缘者得之。”

    “这算什么规律……”孙无忌哭笑不得。

    “反正这个任务交给你了，你要是没办成，哼哼！”一向在外人面前温柔持重的清洛仙子，竟在孙无忌这里变身成了霸道大姐大。

    孙无忌欲哭无泪，现在想不参加这盂兰盆会都不成了。

    “走吧，跟我去见见其他两派的小家伙们。说来你也是以后要当门主的人，该见的人还是要见见的。”清洛说着便朝外走去。

    “姐姐你怎么现在变得……”孙无忌欲言又止。

    “变得怎么了？”清洛轻掩上门，好奇道。

    “跟我爹一样……”孙无忌小声道，随即一声惨叫从门外传来。

    待二人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屋内，除了吴金刚还有谁。

    他快步走到榻前，食指轻按吴缺的眉心，许久之后方才移开，憔悴的神色中露着一丝无奈和担忧。

    刚才清洛二人的对话，他都听到了。确如清洛所说，吴缺此刻体内生机盎然，神识却是一片混乱。

    然而吴金刚也没有什么办法，甚至他手里连安魂香都没有。

    闻着空气中四散的香味，吴金刚手指轻点，便在吴缺周边布下了一个小型符阵。

    所有安魂香的白烟再也离不开吴缺周身三尺之地，很快便将吴缺笼罩其中，吴缺紧皱的眉头仿佛微微舒展了一些。

    吴金刚能做的也只能是这么多了。

    他轻叹了口气。

    突然他目光一闪，看向门外，身形却从屋内消失不见。

    只见四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轻轻推开房门，来到了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