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缺背着混铁棍,手提一个小木箱,有些郁闷地跟在吴金刚身后。
父子二人前行的方向,正是距离铁匠村数里地外的酒匠村。
说起来吴缺对于酒匠村并不陌生。
上一次吴缺刘莫二人遭遇大水,正是被冲到了渭水河下游的酒匠村,并被酒匠村的人从水里捞了出来。
当时兄弟俩的狼狈模样,是吴缺最不愿回忆起的糗事之一。
万万没想到的是,娘竟说自己在铁匠村还有一个未婚妻!
吴缺第一反应是娘在开玩笑,毕竟以前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这事儿。
然而刘阿柔接下来的一番解释,却让吴缺哭笑不得。
药王山下的几个村子,彼此间一直有联姻的传统。
而吴家先祖和其他几族的老祖宗曾定下来一个规矩,那就是老吴家的每一代族长,要娶其他几族的族长女儿为妻。
当然,如果其他几族族长生的都是儿子,或者与吴家新一代族长年龄差太多,便从族中选一位适龄女子来联姻。
比如刘阿柔就是铁匠村族长刘铁荣的独女,而吴缺的祖母,则是陶匠村族长的旁系侄女。
也因此,细算起来的话,老吴家和其他各族都能扯上亲戚。
按照祖辈定下来的联姻顺序,到了吴缺这一辈,应该要娶酒匠村的女子了。
刘阿柔一脸促狭地对吴缺说道,她早就打听过了,酒匠村族长家正好有个女娃。
那女娃不但年龄与吴缺相仿,并且模样生得十分端正。
吴缺听得却是一脸懵。
且不说他还从未想过娶妻这事,对于酒匠村族长家的那个女娃,他其实早有耳闻。
铁匠村负责往各村售卖铁器的舅公在一次闲聊时说,隔壁酒匠村族长家的女娃可了不得,平时动不动就搞得村里鸡飞狗跳的不说,那女娃从小就敢跟大人一起拼酒,酒量不输好多大人。
吴缺现在终于明白了为啥当时有人挤眉弄眼笑嘻嘻地看着自己。
不过还没等吴缺反对,刘阿柔仿佛猜到了自家儿子要说什么,扬扬眉道:“你不愿意也行,去找你爹说,只要他不反对就行。”
吴缺顿时气馁了。
对于这些老祖宗们定下的规矩,老爹怎么会违背……
看着前面背着手走着的老爹,吴缺几次话到嘴边,都没开口。
“怎么了?”吴金刚却像是眼睛长在后脑勺,直接问道。
“那个……爹……我能不能不娶酒匠村那丫头……”吴缺支支吾吾道。
“也不是不可以。”出乎吴缺意料的是,老爹并没有呵斥自己,甚至没犹豫就给了自己答复。
“啊?”吴缺原本想好了各种说服老爹的理由,甚至都开始计划万一老爹坚决不同意,自己应该怎么应对,唯一没想到的便是老爹竟同意了。
“先祖曾定下规矩,如果你在十八岁前,能够将其中一幅画中的符术都练成,那你想娶哪家的女子都随你。”老爹紧接而来的一句话,却让吴缺一口老血差点喷出。
十八岁……吴缺欲哭无泪。
单那芭蕉扇符术,他已用了一年时间,却还卡在最后的关键部分。
现如今吴缺刚满十六岁,若按自己此前的进度,仅学完每幅画中的五个基础小符术,少说都要五年以上的时间,这还是在一切都比较顺利的前提下。
“有人能在十八岁前完成吗?”吴缺有些不服气,想做下最后的挣扎。
“有。”吴金刚言简意赅。
“哪位先祖这么厉害?”吴缺大惊,族里竟真有人这么天才,难道他从娃娃时就开始修炼了?
虽然吴缺现在遇到瓶颈,但他对于自己的修行一直颇为自信,毕竟连老爹都说自己起点高。
“我。”吴金刚很干脆的一个回答,噎的吴缺再也说不出话来。
吴缺自然不会怀疑老爹诓他。
老爹虽然木讷寡言,但从不多说废话,更不会说假话。
就这样,接下来的路程,父子二人一路无言,径直来到了酒匠村的祠堂。
祠堂中间的大门上,挂着汪氏宗祠四个字。
不过吴缺的目光却被祠堂门口的两口大缸吸引了。
这绝对是吴缺见过的最大的缸,缸身竟有一人多高,连药王庙山门口的那口缸都没这么大。
每个缸体上都写着一个龙飞凤舞的酒字,在晨光的照耀下闪着璀璨的金光,仿佛在提醒来这里祭拜的汪氏族人要传承好祖宗手艺。
嗅着缭绕在鼻边的淡淡酒味儿,吴缺不由得想道,难道这缸里装的是酒?
要不是看到有个老头朝这边走来,吴缺说不定就要爬到缸上一看究竟。
“金刚老弟,你总是这么准时。”老头人还未到,大嗓门便先传了过来。
待走近了吴缺才发现,自己眼中的老头其实年龄跟老爹差不多。
只是他那偏胖的身形、满脸的横肉再配上酒糟鼻,使得吴缺一眼看上去以为来人是个老头。
“汪族长。”吴金刚简单应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了。
吴缺听在耳中却直接傻眼了。这人就是酒匠村的族长?
他都长成这样了,他那疯丫头怎么可能模样端正?
吴缺暗下决心,这一趟一定要彻底突破芭蕉扇符术,并且就是拼了小命,也一定要在十八岁前学会第二幅画像中的符术!
“这小家伙儿是?”汪族长上下打量了下吴缺,目光最后却停在了他背着的长棍上。
“吴缺。”吴金刚依然惜字如金,甚至都没有介绍吴缺一下。
不过也是,眼下的老吴家除了吴金刚,只剩下一个吴姓之人。
“哎呀呀,是大侄子啊。”汪族长立刻上前抓着吴缺的胳膊,抬头看着比自己高了有一头的吴缺,拍了拍吴缺的后背道:“大侄子都长这么高了。”
看着眼前一副笑眯眯模样的汪族长,吴缺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这个有可能是自己未来岳父的家伙,脸上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汪……汪伯伯。”
“哈哈哈,一回生二回熟。等忙完了伯伯带你们喝酒去。”汪族长拉着吴缺便朝祠堂大门走去,边走边问:“大侄子能喝多少?”
习惯了老爹吴金刚的生人勿近,对于如此热情的汪族长,吴缺着实有些不适应,尴尬的应道:“我不会喝酒……”
“男子汉大丈夫不会喝酒怎么行!”汪族长突然想起身后还跟着从不喝酒的吴金刚,赶紧打个哈哈道:“伯伯家里都是好酒,等你们忙完了,伯伯就带你一起喝!”说话间便打开了祠堂的大门。
这话听在吴缺耳中,却让他下意识地想起那个未曾谋面却以拼酒而远近闻名的汪族长女儿。
就在吴缺即将踏过门槛的瞬间,他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怎么感觉有人在背后看着自己?
不过吴缺回望了一圈,除了一脸肃然迈进祠堂的老爹,并没看到其他人影,便也赶紧跟了进去。
就在吴缺三人进入祠堂没多久,一个脑袋从外面的大缸后面探了出来,还朝着祠堂大门吐了吐舌头。
环视了一圈,吴缺发现这酒匠村的祠堂跟自己曾进入过的铁匠村刘氏祠堂并无太大差别。
祠堂中间,自上而下供奉着一排排汪氏先祖牌位。
两侧的柱子上,则是一副对联,上书“竹宜著雨松宜雪,花可参禅酒可仙”。
虽然读不懂其中韵味,但吴缺过去两年一直苦练刀工笔法,看到对联的字体圆润可爱,忍不住心生喜欢,好奇这是何人所书。
还未等吴缺细看祠堂四壁及横梁上的壁画,一扭头看到吴金刚朝着祠堂中供奉的牌位躬身拜去,吴缺也赶紧放下手中木箱,跟着拜了起来。
按娘的话说,往上数几代的话,这汪氏先祖,也是老吴家的母系先祖之一。
吴金刚祭拜完,便起身来到左侧的壁画处,仔细查看起来。
吴缺也好奇地看着墙上的壁画。
壁画中描绘的并非是吴缺在药王庙中见到的佛家传说,也不是什么孝道故事,而是人们酿酒制酒的全过程。
吴缺一幅幅壁画看了过去,但当他看到其中的蒸酒画时却愣住了。
壁画中两个童子手中所持的扇火的扇子,竟跟他神识海中的那把芭蕉扇一模一样!
吴缺一脸愕然地扭头看了下老爹,却见他轻抚着墙上的壁画,眉头微皱,不知在思索什么。
“拿箱子来。”
听到老爹吩咐,吴缺赶紧将手中的小木箱递了过去。
老爹轻轻打开木箱。只见箱中上层插着几支粗细不一的狼毫笔和刻刀,下面一层则摆着一排碧绿的小玉瓶。
这些刀笔吴缺倒是识得,但小玉瓶中装的是什么?
未待吴缺发问,身后传来一声吆喝:“酒来了!”
便见汪族长抱着三只泥封着的小酒坛来到父子俩面前。
将小酒坛放在一旁的木桌上后,汪族长颇为娴熟地打开坛口的泥封,顿时一股沁人心脾的酒味儿扑面而来。
看着老爹也走了过来,吴缺有些懵:难道干活儿前先要一起喝点酒?
很快吴缺便发现自己想多了。
只见老爹依次拿出一个个小玉瓶,然后朝着酒坛中倒去。
这玉瓶中装的不知道是什么粉末,倒进坛中后,里面的酒水像是沸腾了一般,祠堂内的酒味儿也越发地浓烈起来。
待坛中恢复平静,吴缺再次探头看去,原本清冽的酒水竟变成了粘稠的红黄蓝三色泥状。
吴金刚和汪族长似乎都已见怪不怪,不过汪族长看表情依然有些肉疼,摆摆手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晚一些时候我安排人来给你们送饭。”
说罢便起身离去,只留父子俩在祠堂内。
吴金刚拿出一支狼毫符笔,拎起一个坛子便朝壁画走去。只见他用符笔在坛中轻轻蘸了下,便朝壁画上点去。
老爹这是在给壁画着色?吴缺发现,经过老爹符笔处理过的壁画,颜色明显比原来的壁画更鲜艳明亮了些。
“老爹,需要我干点什么?”吴缺觉得自己就这么干看着老爹干活儿也不合适,抱着另外两个坛子凑到老爹跟前。
“随你便。”吴金刚接过吴缺手中的坛子放在脚边。
虽然已经习惯了老爹的“不负责”,吴缺心中仍忍不住哀叹了句,老爹真不是个合格的师父。
此番之所以跟着老爹来这酒匠村祠堂,就是因为老爹说这里可能帮助自己突破。
但看老爹的意思,显然是要自己去寻找和感悟那一丝契机。
难道那契机在这壁画里?
吴缺沿着一幅幅壁画仔细看了起来,连横梁上的浮雕都没放过。
就在吴缺仰头仰得脖子都有些酸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个轻柔的声音:“喝口水休息下吧。”
吴缺惊讶地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看起来一脸文静的小丫头手捧陶碗,乖巧地看着自己。
“哦。”吴缺下意识地接过陶碗。
小丫头甜甜一笑,像是要看着吴缺喝完这碗水。
吴缺有些不习惯,这酒匠村的人还真是热情,想着便将碗里的水一饮而尽。
不过这水刚进入喉咙口,吴缺便觉得不对劲儿,一股火辣辣的感觉直冲脑门。
这是?
吴缺目瞪口呆地看向身旁的小丫头,去见她冲自己咧了咧嘴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嘻嘻道:“这酒怎么样,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