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深处是一间郁郁葱葱的小屋,四周开满淡紫色的荧光花朵,花名叫安魂,花如其名,对清心安灵,抚魄慰魂起到一定的效果,若再与丰盛果、银两钱一起,便可以制成修士的基础药物,紫清丹。
选择在此种环境中居住之人多是灵窍受损,否则正常人若是长久的接触这种环境,虽受到安魂花的抚慰之效,但感知与灵台也会变得迟钝。
万物有利有弊,有舍有得,要寻那百利无一害的绝美好事,纯属放屁。
有风吹来,拾级而上吹动屋檐下的青色风铃,发出清脆的叮叮声。风铃尾绘有一方山河星月,再下方盖有一枚小印,是个“白”字。
“三千!”屋外有个俏丽的小丫头压着声音偷偷地喊,似是个不想被大人发现的玩伴,八九岁的年纪,青色的襦裙和着风摆动,她站在那一圈安魂花的外面,不敢进去,只踮着脚尖往屋里面瞅。
她记得三千之前跟她说过,这花坏得很,靠近就让人变得痴傻,她当时听完后怕的连连点头,忽又想着不对,就问三千,“那你呢?”,三千就挑着眉有点懒洋洋的说,“唔,我脑袋好,不怕这些的。”丫头放下心,但反应了一会总觉得不太对劲,这是在说我脑袋不好吗?
她思考了一下,随即有点好气的撇过头不去看他。
园地里有风咝溜溜的吹过来,扬起两人的发丝,时间恍若静止一般。
想着这些,丫头不自觉的笑了起来,眼眸眯成两弯细碎的月牙儿,见还未有回音,她就用双手护住嘴巴又小声喊了一句:
“三千!”
“来啦!!”
屋里总算有个声音冒了出来。
“吱嘎”一声,翠绿的竹门从里面打开,一个俊朗的小伙子风风火火的往女孩这边跑,十一二岁,跨过楼梯,跨过花丛,跨过满地的竹叶,带着一身细碎的阳光来到女孩身边。
“来了来了,刚刚药浴完,耽误了点时间。”三千眉角向下垮着,抱歉又有些无可奈何。
“没事的没事,”丫头还是懂事,接着小心翼翼的低声道:“令方师傅呢”,提到这个名字,丫头就显得有些拘谨。
“你说师傅啊,他······”三千转身刚想往屋指,一个人影从竹门内的黑暗中踏入阳光——一身灰袍有些老旧了,边边角角也都是磨损的痕迹,灰白相间的头发披散着垂至腰间,头顶一个称不上精致的发髻用一根碧青的发簪束着,面庞有些消瘦,但那双眼睛,坚毅逼人之中又有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漠然——这应该是令丫头有些害怕的原因之一吧。
“令方师傅”,丫头矮身施了一礼,但明显是刚学没多久,手脚之间还有些生疏,三千在旁边笑了一声,惹得丫头白了他一眼。
“父亲说在东竹林藏了几坛佳酿,上山路途让我先来拜见师傅,他随后便到,与师傅共饮”。
丫头规矩着说道。
白令方微微点头算是回答,随即看向徒弟三千,“不要离开太远,附近有些小兽你对付不了”,想了想,又隔空掷出一包锦袋,“这是青石粉,遇到危险时洒出些许便可驱走”。
锦袋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得嘞!”,三千跳起来接住,将锦袋挂在腰上,“走啦师父!”说着便一把拉住旁边姑娘的手,向屋外的竹海中跑去。
“令方师傅再见!”丫头来不及转头说完,便被身边的蛮小子带走了。
丫头叫褚边荷,避毒山庄庄主褚万山之女。
看着那个渐渐消失在竹林中的少年,白令方的眼神流露出少许柔和与悲伤。
“不忍心就再想想办法呗。”
一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褚万山不知何时已来到屋前,鼻挺颌宽,身高马大,玄袍褐氅,一身贵气。
他拎着两坛蜡封陈酒在一旁的石桌径自坐下,摆好酒具与小食。
白令方闻声将情绪隐下,沉默转身与褚万山对坐。
褚万山先将斟满的酒杯推过去,又给自己满上,两人举杯相敬,一饮而尽,随后开口道:
“你也别老板着一张脸,你看给我闺女吓得,那礼可是刚学没多久,这就先给你用上了。年轻时你就这毛病,到老了还想不明白。”
白令方沉吟了一会,淡淡地说:“性格如此。”
话语间却有些自嘲。
褚庄主早已料想是这番回答,自顾抹开话题:“我没啥指望了,不说这个,你尝尝这酒,是不是感觉有点……嗯?”
褚万山说着使着眼色,示意白令方接着说。
白令方想了想,道:“陈家庄?”
“哎对咯!就是陈家庄那个什么酒!”
“脆梅酒。”
“对对,嗯,味道还是清怡爽口,你猜今天为啥找你喝这个?”
白令方配合着微微摇摇头。
“昨儿个,我从佛来宗归来途中,碰着那个陈满福,还带着他儿子——陈满福你还记得?”
白令方又摇摇头。
“就年轻那会,你,我,莹莹,在陈家庄收拾了一伙流贼,那个村长他儿子,陈满福,当时村长还叫他给咱们杀猪来着,感谢咱们,整个村子都来了,临走时还让咱一人捎上一根猪后腿,咱俩背在后面,莹莹拿手里耍着还说什么自己是猪骨剑仙,哈哈哈哈,结果没拿稳从马上摔下来了。”
这么一说倒是让白令方回忆起往昔种种,他漠然的脸上终于露出淡淡的笑容:“这一晃二十多年了,穆莹她那宗门如何了。”
“嗐,好的不得了,在湍澜宗可算是自成一脉,搁大楚国要提湍澜宗那一手柔水剑,谁见了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我当时就说她那路数练得对!”褚万山自豪之情溢于言表:“改天倒是可以去拜会一下。哎,你先别打断,先说陈满福的。”
白令方抬手示意继续。
“咱们走后没几年,那个陈满福娶了亲,隔年便得了个男丁,名做陈生,今年满十五,不过他那村长爹倒是去年过世了,临走的时候还念着咱们。”
“肉体凡胎的惦念不值钱。”似是自言自语,白令方一语带过,接着便说:
“这父子二人跋山涉水,难道来避难的不成,村中出了什么变故吗?”
“哪儿的话,有我避毒山庄的名头,一个小村子还是能保下的。只是当年走时,那村长问我们家在何处,我多说了一嘴,说是向南脚程三十天便是,这才引得如今那父子二人启程寻到此处,但却因护山大阵迷了路,若非昨日我感应到一股熟悉的命线,他们还不知要绕到何年何月。”
褚万山饮了一口酒,继续道:“要说那村长种了一辈子地,到末了也当了回精明人,想必是看到我们出身非常人,想为后代谋个福祉,便临终托付子孙来寻我们。”
“这么说便是来入山门的了?若未开灵窍,在你这连个仆役都寻不到,他莫不是连‘避毒山庄’的名头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的”
“这点你倒是说对了,他们见到我时,说是‘给老爷府上做个杂工,报答当年之恩’,活脱脱把我当成什么富商贵胄了。我看那孩子,开了‘气海’,‘膻中’二窍,修气都不算入门,我本不想收,但见那孩子命线躁乱,若回到村中定是不安生,主要他那父亲,当年多生猛一个后生,现如今张口闭口老爷老爷的,喊的我心烦,搞的我想开些猪腿的玩笑,又生怕他不知所以,实在是郁闷,所幸就如他们愿,收下在外门当个杂役。就是他父亲,连‘气海’都未开,如何也留不下。”
“修气一途,寿终正寝都是件难事,他不该把孩子送来。”
“唉,少年郎总想出人头地,憋在那个地方祖祖辈辈实在没什么活头,给个出路总是好的,终归是一段善缘。”
只听罢此话,白令方突然顿了一下,面色无悲无喜地缓缓开口:
“既是收下,这段善缘便是了了,切莫多生事端。”
反应过来自己话语有失,褚万山正欲举杯的手明显也僵住了,遂狠狠道:
“你那徒弟忒不是个东西,要不是四圣灵山那群狗毛玩意……”
“往事莫提了。”白令方打断话语,“东西都已备好?”。
“都已妥当,只是……”
早已知晓褚万山未言之语为何,白令方开口打断:
“你观我现今命线如何。”
褚万山看着挚交好友头顶的命线虚影,这位曾差一步便可叩开百会,秉天掌穹的极境登命。
“虚浮散乱,命若孱丝……”褚万山不再说下去了,刚刚的一丝迟疑,也弱了几分。
“只是可惜那天生九窍的孩子。”
风吹动屋檐的那尾风铃发出响动,在二人的静默中显得尤为清脆,几片竹叶飘扬而下,如暴风中的孤舟落入了白令方的酒杯之中,白令方静静地盯着杯中竹叶。
“没什么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