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血又用了药,叶卡捷琳娜二世果然醒了过来,但是没睁开眼,也无法说话。
其实放血疗法不是没有效果,要不欧洲人也不会从中世纪一直用到十九世纪,不过那得分什么病、放多少。像华盛顿那样遇到个庸医,不被玩死才怪。
中医里也有放血疗法,用三棱针或其他粗针划破特定的穴位浅表脉络,放出少量血液,以外泄内蕴的热毒。如今在北海镇就职的王清任,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就是有名的活血化瘀大家,他开创的疗法一直沿用到了现代。
言归正传。此时守在周围的一众大臣见到女皇醒了,一致同意立刻派人把保罗大公找来。其实根本不用商量,有人已经提前派人去通知了。十七岁的皇孙亚历山大--也就是日后跟拿破仑死磕的亚历山大一世满脸泪水的请求罗斯托普钦伯爵正式向他的父亲告知情况。亚历山大此举是希望让父亲保罗相信,没人打算攫取皇位,尤其是他自己。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第一波使者抵达了圣彼得堡西南24公里外的加特契纳宫。这里原本是女皇为自己的老情人格里高里.奥尔洛夫伯爵建造的,后者曾帮助她发动政变,亲手杀死了彼得三世。伯爵死后,叶卡捷琳娜二世把加特契纳宫送给了自己的儿子。
保罗命人准备好马车,立即与玛丽亚动身前往圣彼得堡。在半路上的一座驿站,他们碰到了罗斯托普钦伯爵。
天已经黑了,保罗大公走下马车,听完伯爵的禀报,抬头仰望星空。月亮在云层中穿梭,皎洁的光芒洒在大地上,照亮了黑暗的原野,让人感到宁静祥和。
此刻的保罗直勾勾的望着月亮,双眼饱含泪水,顺颊而下,心中思绪犹如波涛起伏,千言万语套用后世一句话:mmp,终于轮到我了!
跟中国历史上的那些太子一样,女皇和儿子的关系也不好。当年发动政变后,叶卡捷琳娜曾宣布保罗为自己的继承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保罗成年她就应该允许他以联合执政的身份登基;就跟奥地利皇后一样,自己和儿子共同治理朝政,从而培养儿子的执政才能。
问题是沙俄一直想当欧洲人,可他们的骨子里还是蒙古人那套,而蒙古人的好多东西又是从中原王朝学来的。
在叶卡捷琳娜二世执政的这些年里,她从不给儿子任何触碰权力的机会。保罗大公成年后,母子俩一年都见不到几次面,除了带着老婆出席官方庆典当吉祥物,在政府里连一官半职都没有。
为了让儿子在政坛上无足轻重,老太太就跟当年的康熙一样,不断找茬挑错;有时候说他办事太幼稚,有时候又说他不够独立,优柔寡断。前一分钟她还责备他对国家大事不够关心,下一分钟又抱怨他过多的插手事务。最后干脆弃而不用,给了座宫殿,滚远远的。
在长孙亚历山大还年幼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二世便开始考虑剥夺保罗大公继承权的可能,打算将皇位直接传给天赋异禀且相貌英俊的孙子。
晚上8点半,保罗两口子总算赶到了沙皇村。当大公看到双眼紧闭着躺在羽绒垫子上的母亲,他跪了下来,亲吻着母亲的手,老太太毫无反应,之后保罗夫妻在她身边坐了整整一夜。
这一夜,沙皇村里各个角落都充满了对老太太的同情和算计。她还能恢复过来吗?或者说她还能睁开眼恢复神智吗?面对女皇属意的皇孙和法定的大公,该向谁宣誓效忠?太特么为难了!
这其中最忙碌的是保罗大公,他在卧室、书房和更衣室的各个抽屉里搜寻母亲的遗嘱。他很清楚,母亲有意剥夺他的继承权并传位给亚历山大,而且一直有传闻说女皇已经起草了文件。从得知消息那天起他就陷入了噩梦,现在必须确保遗嘱不会落于他人之手。
最终,他在卧室内一个不起眼的箱子里找到了那份文件。上面开头写着:“我将把王位留给我的孙子亚历山大,他见证并签署了这份文件”在文件的末尾,是儿子亚历山大的签名。
我就靠!等了四十二年,居然特么是这么个结果。
保罗大公的脸瞬间变得狰狞扭曲,他强忍着怒火和恨意,转身来到母亲的身前,跪在地上凑近对方的耳朵低声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我哪点儿对不起你?!”
叶卡捷琳娜二世毫无反应,似乎她对儿子的抱怨早有预料,但却不屑一顾。
在去年春天写给友人的一封信中,老太太提及了法国大革命中的血腥骚乱和中国人从圣殿塔劫狱的事,随后就说了自己的担心,她预见到了有朝一日那个东方的年轻君主会打到欧洲来,而以保罗大公的性格和能力,恐将无力应对。
“你去,把亚历山大找来。”保罗对妻子玛丽亚道。
几分钟后,一脸茫然的亚历山大走了进来。门刚一关上,保罗亮出那份遗嘱,瞪着眼问道:“是她逼签的,对不对?”
亚历山大没说话,他知道父亲问的是什么,沉默的点了点头,目光转向地上的祖母。保罗大公怒不可遏的将遗嘱揉成一团,然后就撕了个粉碎。
也正是由于这场母子间的严重分歧,罗曼诺夫王朝自此恢复了长嗣继承制。在另一时空的历史上,一直到沙俄帝国灭亡,俄国皇位一直由过世君主的长子继承;如果亡君没有留下儿子,那么继承权就会转交给直系亲属中最年长的男性。再也没有任何一位继承人经历保罗曾经历的一切,也再没出现过女性君主。
黎明时分,宫廷医生告诉保罗,女皇陛下因为中风病情严重,没希望了。保罗考虑了片刻,让人请来了内阁秘书贝兹博罗德科,命他起草自己的继承皇位声明。
中午,叶卡捷琳娜二世气息奄奄,宫廷医生告诉保罗,女皇大限将近。等候多时的大主教加维利尔主持了临终祝祷,为老太太施了涂油礼,分别在她的额头、面颊、嘴唇、胸口和双手涂抹上了圣油。
之后所有人都在静静等待那一刻的到来,一个小时又一个小时过去了,当晚7点20分,在中风并陷入昏迷的十个小时后,一直躺在地板上的叶卡捷琳娜二世离开了人世。
当死亡被医生确认,在场所有人都向保罗单膝下跪行礼,拜见新皇。当看到儿子亚历山大也跟着众人向自己行礼时,保罗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这一刻,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
两天后,刚刚登基的新沙皇――也就是罗曼诺夫王朝的第十三位沙皇保罗一世,来到了亚历山大.涅夫斯基修道院,这里埋葬着他的父亲彼得三世。虽然三十多年的时光让曾经的沙皇变成了一把枯骨,不过这一次遗体会被重新装裹,然后和叶卡捷琳娜二世一起送往彼得保罗大教堂下葬。
对沙俄帝国来说,一段历史结束了。
1743年,年仅十四岁的索菲娅.奥古斯都.弗雷德里卡和母亲一起坐着马车离开了故乡泽布斯特,之后她穿越茫茫雪原来到了俄国,这一走就是五十年。所有人都没想象到这段旅程竟会如此漫长,也包括她自己。
由于国丧日的到来,俄军在托博尔斯克的军事行动陷入停顿。对苏沃洛夫来说,这场仗能不能打还要等新沙皇的批准,而且就算能打,恐怕也要等国丧结束。西伯利亚的冬天就要到了,所以只能推迟到明年开春。战场上最重要的就是时机,谁知道明年会发生什么?面对那个拥有强大武力且手段层出不穷的对手,怎么估算都不为过。
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死讯让正在备战的哥萨克酋长国也是松了一口气。之前克鲁托戈罗夫已经派人向平施城的北海军发出了求援信,而北海军参谋部也同意从平施城和赤岩城分别派出两个营,组成一个加强团。
这下大家都踏实了,最起码这个漫长的冬天是安了。唯一不满意的就是周和尚,他被赵新一道命令调来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原指望能有仗打还挺高兴,谁知白忙活半天,气的他在团部里破口大骂,说那个老妖婆死的真不是时候。
赵新是9月下旬接到了杨忠明从平施城发来的电报,告知他叶卡捷琳娜二世的死讯。看到电报的他有些愕然,心说老太太怎么这么早就死了?足足提前了两年!可他转念一想,连乾隆都没熬到六十年,沙俄女皇自然也不叫个事。
他在电报接收单上签了字,把报文纸交还给侍卫长柴如桂,等对方敬礼离开后,这才对坐在沙发上的伊丽莎白夫人道:“告诉你个惊天大消息。”
“什么?”伊丽莎白说话懒洋洋的,似乎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自从孕期进入第二个月,她时常感到头晕乏力,早上起来呕吐的也十分厉害。不过这也难怪,别说十八世纪了,放在另一时空她也算是妥妥的高龄产妇。赵新在一个月前得知消息后,没敢跟刘大主任说,而是偷偷让阿妙给安排了三个护士,每天24小时三班倒的看护。
当从赵新口中得知那位统治沙俄帝国三十多年的女皇死了,伊丽莎白显得有些难以置信,她起身走到隔壁卧室,对着墙上的十字架祈祷了十几分钟才出来。
“那位保罗大公,你有什么看法?”
“我其实见过他。”
“见过?太好了!给我说说。”
伊丽莎白知道赵新必有此问。十三年前,也就是1781年的时候,叶卡捷琳娜二世安排保罗大公和妻子玛丽亚.费奥多罗芙娜出访欧洲各国,其中的一站就是巴黎。
“让我想想,都十几年了。”伊丽莎白一边回忆,一边开始了断断续续的讲述:“那年他们没去凡尔赛宫,而是乔装出访,所以见面的地点被安排在了孔代庄园。唔这个人很有修养,我听说他的老师叫帕宁伯爵,曾经是俄国外交委员会的负责人。那位大公的法语学的挺不错。你也知道,我是女的,所以男人们谈事是不能往跟前凑的我记得孔代亲王后来说过,这个人经常会表现出很焦躁,缺乏耐心对了,那位公爵对骑士精神特别感兴趣。”
赵新听完伊丽莎白的讲述,心中也大致勾勒出了保罗一世这个人的性格。急躁、缺乏耐心、做事急于求成、讲风度礼仪、尊崇等级制度、迂腐。年轻时如此,大了也一个德性,很难改变。这种人最喜欢干的事就是赌,往往头脑一热就开干,从不做好事前准备;赢了得意洋洋,输了立刻就蔫了。
有了以上的分析,赵新觉得托博尔斯克的仗恐怕打不起来了,就算打也不会大打。沙俄目前最需要的是内部改革,改善农奴的生存环境,改善农民生活。再者从对外政策上来说,欧洲的局势明显更重要,没有沙俄的武力支持,反法联盟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要想执行上述政策,手里没钱可不行,所以中断了好几年的东西方贸易才是沙俄最想恢复的。赵新觉得平施城那边恐怕很快就会见到沙俄的使者。
说了半天话,伊丽莎白已经累了,她让赵新扶着自己回了卧室休息。三十岁怀孕,伊丽莎白觉得这是上帝对自己的恩赐,当然了,旁边这个男人功劳也不小。伊丽莎白有些日子没见赵新了,当然很想那个那个,可之前医生有叮嘱,于是只能攥着赵新的手不让他走。
赵新直到对方睡熟了才把手轻轻抽出来,随后来到院子里打算抽根烟。谁知刚掏出来还没来得及点,眼角的余光感觉旁边有人,转头一看,正是便宜侄子路易夏尔,躲在门廊下的柱子后面探头看他。
“过来。”赵新收起烟,笑眯眯的冲对方招了招手。经过这两年的调养,路易夏尔和妹妹的肺结核已经完全康复。
“我,我有个问题。”
“说吧。”赵新坐到了柱子之间的坐凳上。
“你是不是要把我和妹妹送走?”
上个月初,法属印度总督勒克莱尔派出的使者跟着丁国峰回到北海镇,在觐见伊丽莎白公主的时候提出想请王储去本地治理。当时路易夏尔虽然不在场,可他一直躲在窗户根底下偷听。
这孩子才九岁,法国大革命期间的遭遇给了他幼小心灵以沉重打击,虽然伊丽莎白一直谆谆教诲身为王储的责任,可对路易夏尔来说,哪儿都没有北海镇好,不用看人脸色委曲求全不说,这里还有一大帮孩子当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