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情况,谢钟锋和杨馨按照张景龙吩咐,分别从不同方向隐入柏树林。谢钟锋在柏树丛中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透过树干缝隙向林外张望。当他看到置身林外观察敌情的张景龙时,急忙折回身来强行将张景龙拉入林中,一口气跑出十丈开外,直至柏树林深处一岔道口时才放慢脚步。二人喘着粗气顾盼左右,正不知该走哪条岔道,忽见前面黑影一闪,仿佛又一蒙面“黑衣”跃身而过,迅疾隐入左侧岔道。
谢钟锋紧追几步趋前窥望,依稀可见前面不远处时隐时现的“黑衣”背影,比较刚入园时遇到的那个“黑衣”,眼前这个块头更大,而且敏捷程度也毫不逊色。
张景龙、谢钟锋对望一眼,果断选择左侧岔道,紧步“黑衣”后尘快步前行,曲曲弯弯走出十多丈远,直到脚下林路到了尽头,眼前“黑衣”竟不见踪影。
“啊哟怪哉!怎么走着走着就没路了呢?”谢钟锋停下脚步四下望望,颇感惊异,一脸茫然,“也真是的,在咱前面明明有人,怎么会在片刻之间踪影全无、不知去向了呢?”
“没路也罢,一味躲闪也不是办法!”张景龙也跟着停下脚步,掏出手帕轻擦额上的汗水,回望来路,神态俨然,“咱们在这儿稍等片刻,听听外面是啥情况,再仔细考虑应对之策。”
“这样也行,等就等吧!”谢钟锋有意将年老体弱的张景龙让到前面,自己一面屏息静听前域动静,一面左顾右盼四下扫视,“真是咄咄怪事!那蒙面‘黑衣’明明在咱前边……哎,我说张老师,难道说这世上真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五行遁术’不成?”
发问过后久久未见回声,反倒听到身后有异常响动,谢钟锋大感不妙,回头一看,顿时惊得失声尖叫:“啊!张老师——张老师人呢?!”
在谢钟锋惊异的目光下,张景龙原来好端端站立的地方,现在却突然空空如也。方才还真实存在的一个大活人,眨眼之间竟如同人间蒸发一般诡异消失,无影无踪!
谢钟锋难抑“咚咚”心跳,满地打转胡乱寻找,嘴里还一声紧似一声低声嚷嚷:“张老师!张老师人呢?您在哪儿啊?您倒是快出来呀!”但无论怎么喊叫,他苦苦搜寻的那个张景龙却始终没有见到。
谢钟锋试探性地走到张景龙方才站立的地方,试图弄清那块地皮是不是有啥异样。谁知他刚刚踏上那片草地,就觉脚下突然一沉,整个身体便“嗖”地一下活生生坠入地表之下。谢钟锋顿觉眼前一片漆黑,两耳侧畔虎虎生风,整个身体持续坠落,内心则莫名其妙地如坠万里云端,“哎哟怪哉!怎么竟会稀里糊涂钻入地下?难道什么土遁、地遁之术当真存在,而且就在此刻应验了?”
为了验证此等奇想的真实程度,他试着向两侧慢慢伸出双手,立马便触到周遭湿漉漉的洞壁,真切感觉得到刺刺拉拉的剧烈摩擦。
“糟糕!这分明像是落入一口直立着的竖井,本人正顺着井身向下滑行。倘若照此势头跌落井底,势必非摔他个肝脑涂地、粉身碎骨不中!”一闪念间,谢钟锋突然加大两手与井壁的摩擦力度,然而任凭把十根手指磨疼磨破,依然难以遏止下坠的势头。
终于,他所担心的结果出现了——伴着“嘭”的一声闷响,正处于急速直落状态中的谢钟锋猝然着地,重重地砸在一个软乎乎的“物体”上。
谢钟锋几乎被摔晕过去,只觉眼前直冒金星,五脏六腑似乎被震得四下开裂,浑身上下疼痛难忍。他咬紧牙关稍定片刻后,强忍剧痛尝试着抻抻四肢,发现双臂和腿脚尚无大碍,连忙伸手触摸身下“物体”,不免暗暗惊叫一声,“啊,好像是人!难道是——张、张、张老师!”他霍然而起挪开身子,慌忙躬身仔细察看,怎奈洞内过于昏暗,什么也看不见。他索性用手继续触摸,碰巧触到高挑鼻尖下那撮被人为粘上去的仿真唇须。
“嗯,应该不错——张老师,张老师!您怎么了?您倒是说话啊!”谢钟锋一边大声呼叫,一边摸索着伸出拇指掐在他的人中穴上,只片刻工夫,就觉手下肌肤有所抽动,紧接着便有明显的鼻息流通。
“张老师,张老师!您快醒醒,快醒醒啊!”谢钟锋一边持续轻唤,一边加大手指力度,直到对方吭吭唧唧似要开口讲话,这才停下动作屏息静候。
“哎呀,这、这是在哪儿啊黑灯瞎火的?我咋觉着浑身痛得难受!”张景龙声音极其微弱,显然大脑还不太清醒。
“张老师,这……这啥……哎呀,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可能咱们是稀里糊涂地跌到这竖井里了!”谢钟锋说着,已腾出双手用力将张景龙扶坐起来,并用自己的虚弱之躯牢牢地靠住他的后背,以求尽快让他恢复一些体力。
张景龙强忍伤痛轻吟两声,内心则极力搜寻失足之前那段模糊的记忆,“记得在地面上一脚踩空,噌的一下就——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个盗洞!”
“盗洞?盗洞是个啥玩意儿?瞧这黑咕隆咚的,好不好出去啊?”谢钟锋的声音尽管很轻,但却充满险境求生的急迫心情。
“这盗洞啊,就是盗墓贼在实施盗墓时临时开凿的秘密通道,便于从地表直接进入墓室,盗取墓中随葬文物。”
“哦哦,照这么说,咱们阴差阳错地坠入这洞,感情是盗墓贼人工开凿!”谢钟锋似乎有几分明白,但依然掺杂着些许疑问,“可是……把盗洞挖在这儿,是不是离墓冢也太远了吧!”
“据我所知,那些被业界戏称‘摸金校尉’的职业盗墓者,常常能够依据山形龙脉、风水运势推断墓穴方位,而不受地表现象所迷惑。因而像眼前这样明显远离墓冢的反常现象,极有可能就是为了某种意图而有意制造出的一种假象!”说到这里,张景龙突然顿了一下,而后显然加重了一些语气,“当然,仅就目前捕捉到的有限信息,实难做出准确判断。咱们眼下的当务之急是尽快设法摸出洞去,早一点摆脱目前险境!”
“您说得很对,咱得赶紧出去,还不知杨馨同学是啥情形。”谢钟锋慌忙从地上站起,摸索着向前探出双手,似乎正触到阴凉的井壁,“咱们应当可以从这里原路返回,可是摸这井壁,好像也没啥可供攀登的地方,头顶上井口怎么连一点亮光也看不到呀?”
“嗯嗯,回想方才坠落时的情景,可以断定这上边应是个精心伪装的翻板井口,一旦踩在上面,就会踏下翻板一端坠落井底,而翻板则会自然弹起恢复原状,因此后边的人便会跟着重蹈覆辙,掉下井来。既然井壁没留脚窝,显然是不允许坠井之人从原路返回,咱们只有顺着盗洞朝前走,看看别的地方是不是还有出口。”在说话的同时,张景龙已在摸摸索索探寻出路。忽然,他转回身轻声招呼道,“嗯,有了——向左向左,过来一点,这里有个小小洞口……钻过这个洞口,嗯嗯……只管双手贴着洞壁,两脚探索着向前走就是!”
“好咧——明白!”
谢钟锋寻声向左穿洞而过,加快脚步紧跟上去,与张景龙一前一后摸索前行,顺着盗洞忽而向左、忽而向右,忽而上扬、忽而下溜,蜿蜒曲折大约行进十多丈远,忽见前面亮点一闪,谢钟锋失口“啊”的一声,忙向他前面的张景龙轻声提示,“张老师快看,前面,前面!”
“嘘——前面既然出现亮光,极有可能是出口,也不排除恰巧遇上‘摸金校尉’。咱得小心谨慎,悄悄靠近一点看个究竟。”
二人边说边放慢脚步,循着光源轻手轻脚继续前行,行至一分岔洞口处,前面那点飘忽不定的微弱之光竟“唿”的一下突然熄灭了,洞内物体重又被无边无际的黑暗所吞噬。正当二人探头探脑、左顾右盼之际,蓦然,一团超强亮光竟在咫尺近前赫然直照二人脸上,几乎与此同时,从侧旁昏暗之中迅疾跳出两个黑乎乎的身影,三下五除二便将二人五花大绑缚个结实,并分别用黑布蒙上双眼,用毛巾堵住嘴巴,而后连推带搡地押至盗洞深处。
约摸转过两三个岔洞之后,进入到一个更加宽敞开阔一点的空间,就听其中一个男声尖厉地说:“我说老大,这俩‘伙计’不知啥鸟来历,不如就地给他妈做了,塞巴塞巴扔到‘斗’里跟那‘粽子’配个‘骨亲’,也免得到时坏咱大事!”
“就你小子冒失猴急不存气!本大校老早告诉过你,干‘盗斗’这行甚是凶险,祸患无常,最好不要节外生枝,沾惹血光!”另一个男音相对低沉,但却颇有城府,底气十足,“真他娘的不晓得倒了哪门子邪门儿!清白大名鼎鼎一品宰相,竟会害咱翻来倒去折腾七八天,就他娘给咱日弄这么几块陶甓砖!你小子还不赶紧拿家伙撬开这口棺椁——本老大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依然被蒙着双眼的张景龙、谢钟锋尽管对诸如“粽子”“骨亲”之类的语义不太明白,但足可从中感知几分阴毒之气,而此时只能耐着性子装聋作哑,任由对方将他俩分别捆绑在一块冰凉厚重的石碑两侧。眼前依然一片混沌,惟能听到时轻时重的对话声和“叮叮咣咣”的器物撞击声,在幽静密闭的洞穴内显得格外扎心刺耳,慑魄荡魂。
突然,在一阵“嘎吱吱”的脆响过后,就听那个尖厉男音尖声叫道:“开了开了,大哥快看——这有一条金、金、金……金腰带!”
“我说嘛——人家好歹也是响当当的京城里大……大……”厚重男声依然慢条斯理,但却突然变调走味,“咦——也不过是根涂了金粉末的木条子,行话都叫那啥‘木胎金裹带’,含金量也就跟娘儿们往脸蛋蛋上擦胭脂一样那么些儿——你小子别只管半懂不懂瞎嚷嚷,还不赶紧跟本大校去到那厢继续找!”
“好咧好咧,俺这就过去!”
接下来便是一阵匆忙凌乱的脚步声和渐远渐弱的对话声。
身陷囹圄的张景龙、谢钟锋耳听蟋嗦声渐远渐弱,由此判断两个歹人可能已游移到其他墓室。谢钟锋乘机略微扭动被缚腰身,悄无声息地将鬓角蒙眼黑纱贴向石碑边角轻轻剐蹭,使其露出一条缝隙,然后竭力睁大眼睛透过缝隙向外窥望。由于窥视角度和缝隙宽度所限,谢钟锋仅能看到极其有限的墓室一隅。尽管如此,目之所及却足以令他眼睛一亮。
出现在谢钟锋眼前的,是一座壁画墓室的局部场景。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顶部版块,所画主题内容是墓主范仲淹驾鹤西去升仙图,背景辅以日月星辰以及象征天界神灵的青龙、白虎、朱雀、玄武,构图精巧,层次分明,姿态各异,栩栩如生,一看便知是宋代墓室壁画中的上乘之作。
谢钟锋将窥视的目光移向影壁,只见上面画有一簇二十四幅“孝行故事图”,如诗如赋,如倾如诉,精雕细刻,环环入扣,同时还在适当位置点缀一些小桥流水、奔鹿飞禽之类的水墨画作,使整体画面平添几分闲淡野逸的审美风格。
谢钟锋接下来将视线移向侧壁,只见在一长条形版块上,一幅接着一幅连环刻画墓主人出行仪仗、车马、卫队等显赫的仕宦经历,还可看到疆场、城池以及水陆攻占的战争场面,与其他部位的壁画风格迥异,情调氛围亦呈现出强烈的反差。
谢钟锋饶有兴趣地回望纵观刚才所见,发现整体壁画几乎全是以朴素的黑白色为主调,仅在墓室穹顶至影作屋檐以上有彩绘痕迹,通过砖雕、线刻、斗栱彩绘和连环壁画等多种形式,艺术地再现出墓主生前辉煌而坎坷的人生履历图景。各个版块之间既各自独立、自成一体,又相互关联、相映成趣,整体彰显出达官贵族的高雅与气派,同时不乏鲜活浓郁的乡土气息和里俗情趣。
“哇!真没想到在这千年古墓里竟然会有这么完整精致的壁画,真可谓美轮美奂,让人震撼,我谢钟锋可说是不虚此行,不虚此行啊!”谢钟锋一时难抑心中亢奋,竟口无遮拦地大声表露心迹,而全然忘了正处险境。
“嘘——小心野狼,别太声张!”张景龙也早已蹭开眼蒙,也有幸领略到了这千年壁画。脑海里搜寻着相关知识存储,正饶有兴趣地揣摩回味,此时接过谢钟锋话题,轻声说道,“一点不错,珍藏在这千年古墓里的精致壁画,跟咱们绑身的这块墓志铭一样,堪称是难得一见的稀世珍宝。这些个盗墓贼竟然视而不见、无动于衷,由此可见他们只不过是唯利是图的文物白痴,‘土夫子’!”
“就是就是,他们只知道搜寻随葬宝器,对这些个真正的宝贝却视作粪土,甚至还丧心病狂地加以破坏,真个是缺德到家,可恶至极……”谢钟锋正由着性子大发感慨,忽见两个“黑衣”手执松灯突然折回,不得不将尚未出口的话语硬生生地压到紧咬着的牙缝里。
原来,这一胖一瘦两个盗墓贼刚刚到相邻墓穴搜寻了一番,扫兴而归,但却贼心不死,折回身来扎着脑袋又搜索了许久,竟在墓室一角的瓦器堆里翻出五六个破旧木箱。
“胖子”随手拿起撬杠撬开其中一个木箱,发现里面尽是些早已发黄了的陈年书画,不禁心中暗怒,“这范老儿就连随身陪葬也是这等寒碜!你小子还不快去将这些破烂儿统统烧掉,以解本大校满肚子火气晦气!”
“瘦子”也早已憋得不耐烦了,慌忙从旁边石台上移来松灯,正待趋近烧画之时,忽见书摞顶层画稿之上赫然写有“水旺”“火旺”等行楷字样,恰巧正是他俩的名字,于是急忙躬身仔细察看,只见上面有一首七言律诗这样写道:
水旺致淼莫到暮,
火旺成炎勿焚书。
来而不往非礼也,
特赠一图望能识!
尽管二人识字不多,但对其中较为浅显的文字尚能看出几分意思,因而可依稀从中感知墓主范仲淹竟能在千年以前预见眼下将会发生的事情,并明确告知水旺、火旺莫干“到暮”(盗墓)、焚书之类龌龊勾当。单从其料事如神以及预测之准,就足以令二人暗自震颤,惊叹不已。
意外领略范仲淹未卜先知之玄机,亲眼目睹千年以前就已写好放在这里专门警告他们兄弟的神秘诗稿,“瘦子”此时已被惊出一身冷汗。由于紧张,他动作僵硬地将手头松灯渐渐远移,一边拿眼偷偷望着对面的“老大”兀自发愣。
“胖子”也下意识地抬起手肘袖子横抹一把脸上的汗珠,惊异地瞪大眼珠盯着诗句以下那幅图画仔细察看,只见上面皆是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墨水点子,横看竖看也没弄清是啥图案,因而油然而生被人戏弄的恼怒之感。
“他奶奶的,这算他娘的啥子鸟画?简直是一大群臭逼哄哄的葫芦包,别欺咱肉眼凡胎不识相,且看我手中钢钎啥力道!”盛怒之下,“胖子”竟挥动手中的钢钎朝着书箱就是重重一击。
“大哥说得对,只管把这些个鸟书鸟画统统砸了,倒看他范老儿千年白骨能奈我何!”“瘦子”说着,也抡起手中的撬杠照准另外几个书箱猛砸一通。霎时间,墓室之内“叮咚”作响,残渣乱飞。
谁知还没砸几下,不知从哪里突然传来“嗡嗡嗡嗡”的轰鸣聒噪之声,仿佛海潮一般从四方八面汇聚成一股巨大声浪,由远而近,渐大渐强,震聋发聩,慑人魂魄。两个盗贼惊惧地瞪大眼睛四下观望,惟见那幅刚遭鞭笞的图画之上原本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墨水点子,这时似乎真的全都变成了如他所说的葫芦包大胡蜂,黑乎乎一股接着一股气势汹汹地飞扑而来,冲着他俩穷追猛蜇,直至把他们蜇得鼻青脸肿、哭爹叫娘,抱头弓腰仓皇逃出墓室,它们依然“嗡嗡”追着不肯罢休。
张景龙、谢钟锋此时虽然仍被绑在墓碑两侧,但他们早已乘机蹭脱眼蒙,看到铺天盖地汹涌而来的蜂群。眼见上千只黑尾葫芦包嗡嗡嗡嗡地就要飞到近前,谢钟锋满脸惊惧,想要寻找遮掩之物却动弹不得。正当他急得焦头烂额、无计可施时,被缚石碑那厢的张景龙压低声音提醒他说:“千万别动!只要不动,那些大黄蜂就不会蜇你。”
谢钟锋脸色苍白,心跳加快,尽管按照张景龙的提醒紧缩脖项不敢动弹,但还是遭到一些闲散胡峰的小规模围攻,他的头部、项部、手腕和脚脖等裸露部位均被蜇伤,感觉就像一根根炙热的钢钉扎进肉里,急剧肿胀,奇痛难忍。但他仍然咬牙紧挺,纹丝不动,直至身边的散蜂放弃攻势,追随侧畔飙风一般呼啸而过的大兵团蜂群渐渐飞去,这才略微透出一口长气,暗自庆幸“静止方略”当真管用,否则绝非眼下仅仅鼻青脸肿这般轻松。
谢钟锋借此机会迅疾采用缩骨柔身法用力挣脱缚身绳索,也顾不得自身剧烈的伤痛,急忙从衣角处抠出一枚隐形刀片,将张景龙身上的绳索割断,不由分说拉起同伴就要离去。
由于被缚的时间较长,再加上也被多处蜇伤,张景龙此时已是周身僵硬难以行动,谢钟锋只好把他扶到石碑对面的石墩上坐下,用被蜇伤的双手轻轻为他捶打肩背,隆起眉头关切地问道:“张老师,瞧您这里,还有这里也被那大黄蜂给蜇到了。怎么样,疼得够厉害吧?”
“哎哟哟,这一帮葫芦包毒性还蛮强的,也不看好人歹人,逢谁咬谁!要不是刚才……”正说话间,张景龙忽然瞟见谢钟锋为他捶背的手竟又招来好几只散蜂,于是忙拢嘴向身后同伴发出提示,“嘘——勿忘‘静止方略’,最好一动别动!”
面对扑面而来的一帮新敌,谢钟锋当真又被吓出一身冷汗,立马停止了所有动作,只把一双惊惧的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蜂群。
那几只散蜂像侦察兵一般在外围“嗡嗡嗡嗡”地盘旋飞行,既未强攻,也无离去的迹象,就这样将二人牢牢地限定在静止状态,于险境之中默默挑战着各自的耐性极限。
无奈之下,二人索性冷眼直视对面石碑,任由闲逸视线在密密麻麻的碑文之中浏览纵横,偶尔伴以犹如学子阅读课文时的低声默诵。
“公讳范仲淹,字希文。不幸二岁而孤。吴国太夫人以北归之初,亡亲戚故旧,贫而无依,遂再适朱氏。
“公少举进士,祥符八年中第,调广德军司理掾,权集庆军节度推官。制置使举搉泰州西溪盐廪,以劳进大理丞。又举知兴化县、建州关隶,以吴国老疾辞,监楚州粮料院。丁忧去官。服除,晏丞相以文学荐公于朝,试可,署秘阁校理。……
“皇祐四年夏五月二十日甲子,资政殿学士户部侍郎范公以疾薨于徐。……其孤护帷帐还洛,卜以是年十二月一日壬申,葬于河南县万安山伊樊里先陇之侧。……中外士大夫骇然相吊以泣,至于岩壑处逸,无不痛惜之……”
也许因“志文”内容而感动,抑或因富弼文采引起共鸣,谢钟锋此时已略显激动,故而默念之声也渐大渐强,激越铿锵。“铭曰:‘公之世系,源于陶唐。晋会食范,阙姓始彰……遭时德君,位亦显焉。罹此谗慝,志莫究宣。元元卒艰,噫嘻乎天’——嗯嗯,这的确是铭文中的上乘之作!全文叙事简约,语言温和,妙语珠玑而不浮华,蕴藏哲理而不晦涩。只是学生对某些字句不太通彻,因而对整体意蕴的把握还难以达到应有的深度。”
“这不仅要归咎于个别字句过于艰涩,更重要的是对墓主身世认识不足。”张景龙抬眼重又扫了一遍碑文,而后犹如讲台之上的教书先生授课一般侃侃而谈,“宋仁宗皇祐四年,北宋名臣范仲淹病逝徐州,遵从逝者生前遗愿移柩河南伊川。富弼受托在安葬之前撰就《墓志铭》并刻石入墓。然而需要说明的是,这篇《墓志铭》是富弼在当时激烈党争背景下,怀着褒善贬恶的宗旨和对逝者仰之弥高、爱之弥深的强烈感情写成的。在赞美范仲淹道德功业的同时,难免出现些许有失客观之处,以至于同样受托为逝者草拟神道碑文、以刚正著称的一代文豪欧阳修在看过该铭文后,踟躇良久无法下笔,因为他对于富弼如此文饰之笔发自内心不愿苟同。直到两年后,欧阳修似乎才真正参透富弼的曲笔之妙,不仅在于其委婉文法的含蓄之美,更是体现了笔者对于旷世伟人不拘小节、不去苛求尽善尽美的胸襟与气度。于是乎,欧阳修在草拟神道碑文的时候,也同样用到类似的手法,使得两者彼此呼应,一息贯通,共同成为彪炳千载的不朽佳作。但不管怎样,即便富弼与欧阳修以实而论,不作任何曲笔,也犹如瑕不掩瑜一样,都不会影响到后人对于范仲淹崇高思想的景仰与推崇。”
“不错不错,听张老师您这么一讲,学生这心里可就敞亮多了!”谢钟锋因听得入神,以致面前石碑在他眼中也似乎变得愈加高大,闪闪发光,“这样看来,咱们眼前这座石碑,连同墓室里这些个远古壁画,才真真正正是稀有罕见、留给后人的无价之宝。由此可见刚才那两个盗贼确系文盲,真不懂行,竟然连这么好的宝贝都认不得,反而抱怨墓主抠门儿寒酸,真个是荒唐可笑,窝囊到家了!”
“哎哎,别只管指责人家‘窝囊到家’啊。依我看,这会儿蜂群已经鸣金收兵,全无影踪了,咱们也该乘机脱身,该干啥干啥去!”
张景龙说着正欲率先起身离去,忽听身后墓室口外传来一声尖厉的断喝,“恁俩别走,都给我站住!”
猛然听到有人喝叫,张景龙、谢钟锋着实又被吓了一跳,忙停下脚步回头观看,见还是刚才那两个蒙面“黑衣”正手持钢钎、铁锹大步流星地汹汹而来。
面对穷凶极恶、手执利器的来犯之敌,张景龙和谢钟锋无路可退,只好硬着头皮转过身来,扎好架势准备拼死一搏。
眼前一胖一瘦两名盗贼手执利器越走越近,似乎来者不善。张景龙和谢钟锋预感到力量悬殊、惊心动魄的一场血战一触即发,两颗忐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两双高度警觉的眼睛一眨都不敢眨,紧握拳头准备迎击钢铁利器,内心则暗自感叹赶上点儿背,祈望别“出师未捷身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