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年,黄永发的身体每况愈下,但他还是不愿闲着。即便大冬天他不能出门,他就喘着气坐在屋里拧草鞋,他并不是只给自家人拧,他还让大雷把草鞋送给邻居们和族人。
看到大雷媳妇一直哭泣,胡氏又来到她的身旁,弯下腰对她说:“侄媳妇,你别再哭了。你就是哭得再狠,你爹也活不过来了。底下还得几天忙,你可得当心自己的身子骨啊!”
大雷媳妇擦了一把泪,“婶子,俺爹打今年开了春精神就比以前好了,他的饭量比以前的还大。今年五月初六给他庆生,老二、老三都带着孩子老婆回来了,老二割了二斤肉,老三带回来一个兔子,你大侄子宰了一只鸡,俺一家十来多口人吃了一顿团圆饭。俺爹喝了两盅酒,他说他得多活几年,得等抱上重孙子再走。刚子再有二年就该定亲了,谁知道俺爹咋没有等到抱重孙子那一天啊?”
“你爹这辈子吃了那么多苦,他想好好歇歇了。你们弟兄几个、妯娌几个排排场场把他送走就中了!”胡氏继续宽慰大雷媳妇。
大雷的另一位堂叔黄永清对大雷媳妇说:“大雷家的,你文善婶子说得对,你别再哭了,底下几天有你哭的时候!你跟大雷都是孝顺孩子,对你爹也只有这样了,这一点邻居爷们都看着哩!你跟那几个孩子先去吃饭吧,一会儿你两个兄弟就该回来了,夜里你们几个还得守灵,明儿个还有活哩!”
大雷媳妇慢慢站了起来,“叔,我听你的,我跟那两个孩子去灶屋吃饭。”说完,她就抹着眼泪走了出去。
大雷的堂哥小彪说:“俺叔活了七十多岁,我都五十好几了,咱村活过七十岁的人也没有几个啊!”
“就是,”黄永清附和道,“永发哥也是功德圆满了。他一个人把大雷弟兄三个养大,他们弟兄仨都成了家,这就了不得了!有的人家老两口都活着,家里儿子三、四个,就有一个、两个儿子打寡汉的!”
“咋没有这样的啊?咱村就有,”小彪说道,“东头唐老五也是三个儿子,不是两个儿子都是寡汉条子嘛!”
“俺爹这辈子不容易,谁都没有他吃的苦多。”大雷抹了一把鼻涕又说:“我得请两班唢呐,丧事一定得给他办得体体面面的!”
黄永清叹了一口气,“大雷,可别那样想。孝子坟前千杯酒,不如床前一碗粥。大操大办都是给活人看的,死人啥都不知道了。你请两班唢呐吹吹打打把你爹送到坟里,看着确实排场,以后的日子还过不过了?借了钱不还得你作难嘛!你有两个小子,大的三二年就该成亲了,到时候盖房、娶媳妇不都得花钱吗?因家办事,你跟侄媳妇对你爹都恁孝顺,你爹的后事不用铺张。咱家的人都不会说啥,你姥娘家的人也不会说啥!”
胡氏问小彪:“彪儿,你叔的灵魂鸡准备好了吧?”
“准备好了,在那个屋放着。”小彪答道。
“永清哥、大雷,你们几个商量事吧,我先回家了。”
“中,婶子,我就不送你了。”大雷说道。
胡氏走出堂屋来到大雷家的灶屋门口,看到大雷媳妇、小强、小玲正坐在昏暗的灯光下吃饭。看见了胡氏,大雷媳妇站了起来,“婶子,你在这儿喝一碗粥吧?”
“不了,全福媳妇在家做着哩。侄媳妇,给你爹办事要是钱不够,你就言语一声啊,我手里还有几块钱。”胡氏说道。
大雷媳妇十分感激,“婶子,那太好了。我跟大雷还发愁明儿个给俺爹买棺材的钱哩。这个钱俺不会长借,等收了秋庄稼,卖了钱就把钱还你。”
“那没事,你兄弟在外边挣着钱哩。侄媳妇,你赶紧吃饭吧,底下还有事得忙哩。”
“中,婶子,我不送你了。天黑了,你走路慢点。”
“没事,没事,明儿个我再过来,把钱也送过来。”
胡氏走到大门外,影影绰绰看到有几个人走了过来,其中有一个人认出了胡氏,“文善奶奶,你是从大雷叔家出来的吗?”
胡氏听出是唐万兴的声音,“是万兴啊,你永发爷老了,我过来看看。”
“咱村又少了一个大好人啊,”又一个人说道,“我从地里摘绿豆回来,听说大雷家放炮了,想着就是这个老头不中了,俺几个过来看看。”
“你们进去吧,”胡氏说道,“他们爷几个正在堂屋商量事哩!”
胡氏回到自家院子里,看见灶屋里亮着灯,她就走了进去,看见龚氏正抱着儿子烧锅。龚氏看见婆婆就笑着说:“娘,你回来了,饭马上就做好了。”
“中,把孩子给我吧,我领着他去堂屋玩。”
龚氏把儿子放在地上,小扎根就向奶奶跑了过来,“奶奶,抱抱,奶奶,抱抱。”
胡氏一把抱起孙子,“乖乖,咱到堂屋去。”
祖孙二人来到堂屋,胡氏把油灯点上,然后就抱着孙子给他唱起了童谣:“筛箩箩,箩箩滚,买个小猪咱俩啃,你啃屁股我啃头,你啃一口屎,我啃一口油。筛箩箩,打汤汤。谁来啦?二姑娘。捎的啥?肉包子,一口咬个亚腰子......”
胡氏一边唱着,一边还摇晃着扎根,扎根咯咯地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