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层楼船顺流而下,没多久便看到了松林镇码头周围,连绵不绝的各式船帆。
除却数量最多的货船,渔船也有不少,作为进入泰山地区的门户地带,坐落在运河边的松林镇,是个不大不小的货运中转地,平日里一向颇为热闹繁华。
在大小不一的船只群里,几艘装饰得精致漂亮的画舫,无疑是类似于明珠般的存在,它们并没有跟货船挤在一起,距离码头也有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这让他们既不用跟贩夫走卒混在一起,没了自身格调,又临着繁华之地,方便客人登船。
比装饰得最贵气的画舫,还要高大近两倍的楼船,径直向画舫聚集区驶去。
大雪早已停了,赵宁看够了雪景,但也不想呆在船舱里,虽然房间装修得很好,终究是不如在甲板上自在,他让扈红练温上一壶酒,叫了结束修炼同样无所事事的杨佳妮过来,两人摆了棋盘坐下来开始对弈。
两人都是十几岁的将门子弟,不是什么门第俊彦,一个早先更是风流纨绔,最喜欢的事除了跟同龄人市井斗殴,就是厮混于青楼,一个痴心于修炼,除了美食美酒,对其它的东西都不怎么上心,他俩的手谈水平可想而知。
说是臭棋篓子都是侮辱了棋篓子。
就连扈红练这个江湖人,旁观了一会儿后,也实在是看不下去。
起初她还想本着观棋不语真君子的原则,看看也就是了,没片刻就怎么都忍不住,作为一个女人,她当然是站在杨佳妮一边的,手把手要指导杨佳妮大杀四方。
然而杨佳妮虽然对她的指导点头称是,但落子的时候却根本不听扈红练的,这把后者气得不轻,遂转而投了赵宁,要让赵宁干净利落赢下来,让杨佳妮知道她的本事。只可惜赵宁的反应跟杨佳妮毫无二致,都是我尊重你的意见但我也有我的看法,我就是不听你的,这就让扈红练胸脯起伏的幅度逐渐变大。
最后她宁愿选择去看风景,也不理会这两个自以为是的傻子。
虽然是新手,在棋盘上一通乱杀,但赵宁跟杨佳妮却是乐在其中,你来我往斗得难解难分,时而为一手妙棋暗暗自得,时而为对手一个失误眉开眼笑,玩得浑然忘我。
在松林镇码头,他们所在的这艘楼船鹤立鸡群,虽然没有富贵奢华的装饰,但仅仅是个头就足以引人注意,仔细看过之后,有见识的人都会看出楼船典雅高贵、暗藏玄机,绝非普通楼船能比。
在楼船靠近画舫群时,上面年轻貌美的艺伎们,很多都趴在窗口与栏杆上,盯着楼船叽叽喳喳,讨论这是谁家的富贵公子出游,当她们的目光落在船头对弈的赵宁与杨佳妮身上时,很多人都是两眼放光,大赞意气风流。
无论赵宁还是做男子装扮方便出行的杨佳妮,都生得一副好皮囊,尤其是后者,英姿飒爽又不失阴柔美,让无数艺伎兴奋不已,大胆挥舞手帕招手,想要楼船来光顾自己。
楼船下锚,停在了最有贵气的那艘画舫边,这让画舫上痴肥如猪的老鸨子乐开了花,大声招呼姑娘们准备接客。
她今天心情很好,先前就收了一个美人胚子,虽然只有小小的五岁,但一双大眼睛格外动人,尤其是气质干净纯澈,非常难得,调教几年到了十二三岁,哪怕是去州城也能名动一方。
这可是老鸨子提升画舫格调,让画舫从小镇走向州城,改变命运扬眉吐气的希望,这
会儿又看到有大族公子驾临,自然更是激动,心里不禁暗暗揣度,是不是终于到了自己走大运的时候。
如果能把对方伺候好了,获得对方青睐,抱上对方的大腿,说不定现在就能离开松林镇,去真正的繁华之地闯荡出一番事业,让主人家就此高看自己,此后给予自己更多资源。
老鸨子一边美滋滋的幻想着将来穿金戴银,无数富家有钱人踏破画舫甲板的美好场景,一边在船头恭恭敬敬的行礼,等候命运之神的眷顾。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她始料未及,将她从幻想的云端一下子打落残酷的尘埃。
在楼船船头下棋的两位富家公子,并没有起身的意思,依然沉浸在棋局中,莫说没有看她跟她的画舫一眼,连眉头都不曾抬一下,而楼船刚刚停稳,上面就陡然跃出一个个佩刀的青衣汉子,身法轻盈又迅捷的落在了画舫上。
为首者同样没看老鸨子一眼,神色冷峻的一招手,其他的青衣汉子便气势汹汹闯入了画舫。
这哪里是来消遣的?
老鸨子慌了神,连忙上前,作势就要抓为首汉子的臂膀,“客官,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光天化日之下,你们难道还抢劫不成?公子看上了哪个姑娘,唤她服侍就是,何必这样......”
她的话还没说完,青衣汉子就一脚踹在她小腹上,她惨叫一声,倒飞出去撞在了舱门上,脏腑一阵翻腾,嘴角顿时就有鲜血溢出。
“你们......你们这群混账!你们知道这艘画舫是谁名下的产业吗?我家主人就算是州城的刺史大人见了,也要客气三分,你们不想活了,敢在这里乱来?!”老鸨子花娘被当众殴打,恼羞成怒,捂着小腹趴在地上,抬起头怨毒的看着青衣汉子。
“闭嘴!再敢多说一句,让你人头搬家。”青衣汉子轻蔑了瞥了花娘一眼,对花娘的威胁半点儿也不在意。
花娘还想说什么,船舱里已经传出声音:“人在这里!”
听到属下禀报,青衣汉子回头向楼船抱拳,“二姐,人找到了!”
在船舷前俯瞰着画舫的扈红练,闻言纵身而起落到青衣汉子身边,没有表情的面容在看向船舱里面时,眼中明显多了许多关切。
这一幕让花娘心头一颤,难道是哪个姑娘的亲人找来了?
画舫里的艺伎,半数出自穷苦人家,虽然得到她们的手段并不光彩,无非是主人家巧取豪夺那一套,但这群人明显不会有什么有势力的亲人。
另外半数姑娘倒是不乏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但她们要么是获罪的官宦之后,那么是没了家产的人家,按理说也不会有亲友找到松林镇来。
除此之外,就是今天刚收不久的五岁小丫头,那就更不可能了,那是瘦虎儿送来的人,对方已经没了亲人,而且家境凄惨,绝对不会有这么有实力的亲人。
花娘碰到过很多贞洁烈女,不服管束不肯接客的,她亲手用鞭子抽残过好些,也让手下的打手弄死过几个,但她从来就不担心会遭受报复。
在这个世上,不是亲人挚友,谁会会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来画舫抢人?且不说官府,花娘的主人家在州城就有很大势力,可谓一方豪雄,跟刺史等封疆大吏都有利益勾结、不俗交情,这群人怎么敢得罪他们?
要不是对方言辞凿凿,说什么人找到了,花娘都要以为这群人找错了人
。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花娘转过头,当她看到被“救出”的那个人时,不由得愣在了那里。
是那个被瘦虎儿送来的小丫头。
花娘扭头盯向扈红练,却发现对方已经从她身旁走过去,蹲下身抱起了小丫头,一面为她擦拭眼泪,一面柔声安慰。
花娘这才能确认,对方的确是冲着小丫头来的。可为什么会是这个,出身贫寒,已经举目无亲的乡野小丫头?对方有什么资格,能让这群青衣人,不惜得罪一方豪强,也要大张旗鼓来救她?
“你们是什么人?是她的亲戚?”花娘咬着嘴唇问扈红练。
“萍水相逢。”扈红练淡淡回应。
“不是她的亲戚你为什么要救她?!”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疯了,你疯了!我主人家是郓州豪强,仆从过千,产业众多,家财无数,你们会因为她而身首异处!”花娘叫了起来,好像因为扈红练的理由,而跟扈红练有了深仇大恨,挣扎着起身就要去抓她的脸,愤怒甚至让她五官扭曲。
扈红练反手一巴掌,就将花娘抽翻在地。
这回,花娘再也没有力气爬起来,只能趴着吐血吐牙齿。
抱着小丫头的扈红练,冷冷看着花娘:
“你这么愤怒,大概是觉得在一群不畏豪强不为利益,甘愿为陌生人冒生命风险行侠仗义的人面前,蝇营狗苟一心只为利益算计,为此已经抛弃人格与道德,手上沾满罪孽的自己,面目格外丑陋品性极为不堪?
“你看不起自己,自己也觉得自己肮脏,你自卑自惭形愧,觉得无法面对我们,就恨上了我们,想把愤怒转嫁到我们头上,想让我死,来个眼不见为净?这样你的心里就舒坦了?”
捂着肿得犹如猪头的脸的花娘,听到这番话浑身一僵,再看扈红练时已是满面惊恐。很显然,扈红练这番话说到了她的心坎里。
扈红练不屑的嗤笑一声:“江湖浮沉多年,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
“每碰到一个你这样的人,我都想把你们挫骨扬灰,我曾遭受不公,我曾经受苦难,我曾险死还生,而给我造成这一切的,就是你们这种手里有力量,心里却没有道德,为非作歹的人间渣滓!
“所以我曾发誓,我要倾尽所能奋起反抗,要让你们这种人付出代价,见识被欺凌者的怒火与抱负,叫你们往后都不敢逼娘为娼,践踏穷苦人的尊严!
“可在此之前,我做不到这一点。因为你这样的人实在是太多,你们虽然没了人性,但也正因为抛弃了人性束缚,没了顾忌,所以虽然满手血腥浑身丑恶,但往往混得不错,自己锦衣玉食之余,也能巴结上不小的势力,成为豪强的爪牙。
“而我的力量有限,虽然想要做正确的事,但却因为无法跟你们和你们背后的力量抗衡,只能隐忍不发。为此,我痛苦了很多年。
“但是现在不同了,我背后也有了非凡势力,比你们的都强,而且对方比我还要嫉恶如仇,更难得是行事缜密布局深远,做事只会获利而不会自身遭殃。
“现在跟着他,我终于可以放开手脚,做自己想做的事,在这个江湖惩奸除恶,做一个快意恩仇的真正侠客,匡扶正义为善良人主持公道!而你们,你们这些作恶多端,心脏脾肺肾都已经黑了的家伙,碰到我们,就是你们的末日到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