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方鸣预想得不同,赵宁跟张万里并没有打起来,两人一同巡视城防,虽然都谈不上给对方好脸色,却也没有剑拔弩张之意。
当然,赵宁别想指望张万里给他介绍军中诸事。
两人没走多远,张万里便在一处城墙上停了下来,没有再继续往前的意思。就在赵宁打算去做自己的事,哪怕是在城中找家酒楼喝点酒吃点东西都比现在强时,张万里忽然声音低沉地开了口:
“都指挥使明知你我不对眼,却让本座带着你巡视城防,用意何在你可想得明白?”
赵宁冷笑一声:“都指挥使当然知道你不会尽职尽责带本座巡视城防,不过他估计也没想到,你能忍得住不跟本座动手。”
张万里神色稍微缓和,语气依然生硬:
“成人之美这种事,也得看是对什么人。魏安之,萧靖安的事本座可以暂不追究,但你得明白,先前你能抗住本座威压,只不过是因为本座留了力。”
赵宁不以为意,无所谓地道:“你想什么时候动手,本座随时奉陪。”
张万里转身看向赵宁:“你是有点实力,可人活在世上,实力并不如脑子重要。被人当刀子使了,还对人家感恩戴德,可不是什么聪明行为。”
赵宁弹了弹衣袍上的灰尘:“张上师有话不妨直说。”
“交浅言深,本座跟你有什么好说的?”张万里冷哼一声,“人生在世,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位置,要是站错了队,只会吃力不讨好,落得个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
赵宁呵呵一笑:“难不成本座不站都指挥使那边,却来加入你的山头?你不过是个副都指挥使罢了。”
同为半路出家加入神教,非神教嫡系出身的存在,张万里好心提点、招揽对方,却碰了一鼻子灰,不由得恼羞成怒:
“鼠目寸光之辈,早晚会死无葬身之地!你当真以为都指挥使会给你实权,把他手里的几个营分给你几个?痴人说梦!”
此时此刻,张万里当真是恼怒至极。
赵宁杀了萧靖安,他不能不过问,本来赵宁态度好些,这件事也就揭过去了,孰料赵宁完全是目无尊卑,让他在大威宝殿前下不来台。
之后朱昱提携赵宁出任副都指挥使,张万里出于自身利益考量,当然是不愿答应,现在他主动跟赵宁搭话,就是想要消解这层嫌隙,提醒赵宁认清现实,不要被朱昱当棋子使。
与元神境后期的魏安之相比,区区一个萧靖安算什么,只要魏安之愿意加入自己的山头,张万里不仅会冰释前嫌,还会好生栽培倚重魏安之。
——当然,前提是赵宁不能妨碍他自身的权位。如果要他支持赵宁做副都指挥使,起码得两人交情深厚到肝胆相照的地步,或者利益一体十分稳固才行。
张万里主动缓和姿态来拉拢赵宁,孰料赵宁竟然丝毫面子不给,还嘲讽他在除魔军力量权力太小,让他再一次吃了瘪,当下是真有了狠狠出手教训赵宁的意思。
赵宁乜斜张万里一眼,不屑地道:“你自己没有胸怀,便以为天下人都像你一样不堪?”
张万里的意思赵宁不是明白,只是压根儿不在意。什么神教嫡系、神教后进派,他都不放在眼里,完全不想加入哪一方。
他要在除魔军中施展拳脚,进一步施行他的计划,借助利用朱昱这个都指挥使,怎么都比上张万里的船强。
张万里一再被赵宁当面触犯,已是忍无可忍,正待出手,一名朱昱心腹上师快速靠近,先是对张万里恭敬行了一礼,而后对赵宁道:
“恭喜魏上师,都指挥使命你节制除魔军第一、第二、第三营,请你现在就到军营去,集结营中校尉,等候都指挥使的后续安排。”
闻听此言,张万里倏忽一怔,眼中的意外、惊诧之色难以掩盖。
赵宁得意地瞄了他
一眼,揶揄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句话张上师听说过吧?”说完,哈哈大笑着离去。
张万里杀人的心都有了,气得脸上阵青阵白。他今日在赵宁面前遭受的屈辱,比他在神教这两年经历的不痛快加起来都大。
他实在想不通,赵宁怎么就敢这么不给他面子。
朱昱对他可都是和颜悦色,一直维持着表面上的客气的!
赵宁去了军营,集结校尉,熟悉部曲,花了半日时间。
朱昱并没有什么特别安排,之所以派人传他去军营,只不过是在决定重用赵宁后,对他自然而然好了一些,不想他在张万里面前吃亏。
朱昱没事让赵宁做,赵宁自己却有许多事亟待完成。
借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机会,赵宁以严肃军纪、整顿军中风气为名,从第三营调了人手到各营调查军务。
这些人里有褚元楠这样的神教资深上师,也有李虎这样的革新战士,也就是所谓新近加入的江湖修行者。
一日之内,他处置了二十几名行事不端,或欺压军中士卒,被士卒所忌恨,或祸害成武县百姓,引得百姓不满的军官。
此举为赵宁竖立了威信,军中神教教众与富贵子弟无不心神凛然——军官大多属于这两者,同时也为赵宁赢得了拥戴,普通士卒叫好不迭,成武县百姓拍手称赞。
有了这些效果,朱昱对赵宁的作为当然是持赞同、支持态度。
作为都指挥使,他也希望军中风气清肃、上下团结,奈何除魔军刚刚组建,各种情况并不好,他有心整顿军纪,却因为这种事得罪人,怕被张万里借机利用,一直没有出手,
如今有赵宁代劳,他乐见其成。
第三营中那些想要来到成武县后,对赵宁反戈一击的富贵子弟与教众,见赵宁不仅荣获高升得到都指挥使重用,还一上任就雷厉风行整顿军纪处理了这么多人,无不心中大骇,纷纷偃旗息鼓。
处理了许多军官,空出来的军职,赵宁当然是便宜自己人,那些被他从第三营抽出来,调查军纪的革新战士、可用的江湖修行者,填补了各级军职。
包括第一营、第二营在内的神教大军各营,本身就有反抗军细作、暗探,人数虽然没有第三营那么多,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现在他们有了赵宁在头上支持,李虎等军官在中间相助,做起事来当然是顺风顺水,效果出类拔萃。
经过菏泽村一役,李虎等大晋战士就如何在神教大军中进行革新战争,已经有了相当经验。
主要道路就一条:
第一步,让普通信徒战士认识神教上师、富贵子弟的真面目,破除他们对神教的信仰;第二步,催动军中上下对立;
第三步,竖立反抗军的正面形象;第四步,或尝试瓦解营队战力,或尝试改变营队立场。
......
“这两日魏上师整顿军纪,纠察不法,大伙儿都被折腾得不轻,今天难得出营换口气,咱们得不醉不归!”
城中一家普通酒楼,郝云、黄煌、许国正等人坐在一起举杯畅饮。
在场有十几个士卒,虽然大伙儿不是同一个营,但要么沾亲带故要么彼此熟识,要么是这两天新认识的臭气相投者,趁着轮值休息的时间,聚在一起吃肉喝酒,热闹一番,松快一阵。
“黄兄这话不妥,魏上师虽然折腾了大伙儿,但那都是为了我们好,试问除了魏上师,还有谁这么看重我们这些大头兵,会为我们出头?”
放下酒杯,许国正仗着跟黄煌交情深厚,毫不客气当场指出对方的错谬,“菏泽村一战,要不是魏上师,咱们岂能逃出生天?”
经许国正提醒,黄煌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立马自罚三杯赔罪。
而后,他感慨万千地道:
“许兄说得对,菏
泽村一战,我们被反抗军夜袭,全军应对不利,大伙儿身陷危急之境,若不是魏上师掩护都虞候撤离,为大伙儿指明南村生路,并且留下断后缠住反抗军强者,最终还击退了对方,令反抗军心生畏惧不敢追杀,我们只怕早就成了冤魂!”
听他说起菏泽村之战,其他那些别的营的,还没有参与过战事的战士,立马来了兴致,纷纷询问战事细节。
对他们而言,战前多了解一些战争,战时就能多一分底气。
现在除魔军中只有第三营跟反抗军打过,这下有机会了解情况当然不肯放过。
他们都迫切想知道战场是什么情形,自己怎么做才好自保、杀敌,反抗军是不是真是什么怪面妖魔,有种种诡异之处。
黄煌与许国正见自己成了酒桌焦点,别人都认真听他们说话,当然是情绪高昂,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唯恐自己说得不够详尽、精彩、震撼人心、出人意表。
郝云不时插两句嘴,免得话题跑偏、大伙儿关注的点不对,同时注意引导黄煌、许国正说出该说的内容。
于是乎,菏泽村之战的各种场景,生动展现在了众人面前。
听到反抗军神出鬼没,悄无声息潜入村中,众人来不及应对就有很多人丧命时,众神教战士无不倒吸一口凉气,面露恐惧之色。
听到富贵子弟残忍无道,不仅不帮普通战士,还把他们推向反抗军时,众将士义愤填膺,纷纷大骂富贵子弟无耻恶毒。
听到神教上师言行不一,在战斗中只顾着帮助富贵子弟,而漠视普通战士的性命时,众人相继陷入沉默,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听到神教上师、富贵子弟以实力相逼,不惜当场杀人,也要驱赶普通战士为他们开道、吸引反抗军,导致很多人白白丧命时,众将士大惊失色,面如锅底。
听到反抗军对他们这些普通战士,好似不是很在意,重兵都在对付神教上师、富贵子弟时,众人长吐一口气,轻松不少,竟然有人当场拍手叫好,为反抗军喝彩。
黄煌、许国正等人不仅说了菏泽村之战,还说了后来小村的鸡鸭抢夺之事,令众将士对富贵子弟、神教上师的印象更加恶劣。
战斗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开始,或许明日大伙儿就要上阵厮杀,众人不禁扪心自问,碰到实力强劲、凶悍勇猛的反抗军,他们是能杀敌建功,还是会自己变成对方的功勋。
而神教上师、富贵子弟种种背刺同袍的行为,让他们即便是想要奋力杀敌,也得时刻担心来自身边的危险。
细细回忆自己营中那些富贵子弟的做派,上师与富贵子弟亲切熟络的关系,推测真到了生死一线之际,这些人靠不靠得住,若是战事不利,这些人会不会变成野兽,把他们推向反抗军自己逃跑。
一顿饭吃完,时间过去了许久,众人酒没少喝,但走出酒楼被夜风一吹,却是一个比一个清醒,也一个比一个心寒。
同样的饭局,同样的场景,经革新战士有意促成,与神教信徒战士的自发相聚,这两日在成武县城各个酒楼、饭馆不断上演。
当了解了菏泽村之战的神教战士回到自己的军营,人人心潮起伏面色难看,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焦虑得仿佛浑身都要冒火。
当晚亦或是次日同伴问起,他们便大倒苦水、大诉衷肠,将自己听到的情况、担心的事情,一一向同伴分享。
“不会吧?神教上师们真会这么做?”有人表示难以置信。
“我老乡就是第三营的人,他们亲自经历的事能有假?生死攸关的事,他们敢胡说吗?那位名叫萧靖安的上师,你们可以去打听打听!”有人言辞凿凿。
事情十传百,百传千,两日便传遍了整个除魔军。
将士们议论纷纷、胆战心惊,营中阴云密布、人心丧乱,危机一经出现便迅速笼罩全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