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见的人进帐见礼后,高居主位的萧燕率先看向军队教官的领头者,那是跟了她许多年的部族骨干:
“你们训练小叶部的新军已经快两个月,这段时间以来小叶酋长可曾对战士们灌输什么特别的思想?”
军队是权力的基石,做事的基础,而新军又是军队的中坚,如果苏叶青想要有所行动,就必须把新军牢牢掌握在手里。
如果她接下来有对草原不利的安排,那必须事先让战士们有心理准备,在思想上打好基础,做好引导与暗示。
教官统领仔细回想片刻,语气笃定地道:
“小叶酋长虽然经常视察新军训练情况,花了不少时间跟战士们呆在一起,但我们都在左右,并未发现她有什么异常举动,她的言论都很正常,跟普通部落酋长没有区别。
“至于思想灌输,也是忠于帝国,忠于部落那一套。”
萧燕不置可否,继续问道:“新军将士平日里对你们的态度如何?对你们有没有格外的警惕?尤其是其中的军官,跟你们的关系亲近与否?”
如果苏叶青没有向新军灌输特别思想,而她还想有所作为的话,那就是军队中的人本身就是她的坚实拥趸,一开始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教官统领又想了想。
具体情况他们平日里一直在注意,甚至在有意试探、调查,细节都很清楚,根本不需要如何回忆,此刻他摆出这副样子不过是想让萧燕觉得他稳重周全,说话可靠。
他道:“新军将士对我们都很敬畏,我们跟他们聊什么他们就说什么,没有特别的防备。军官们常常跟我们套近乎,请我们去家里做客招待我们,奉承巴结之意很明显。
“部落里的情况,事无巨细,但凡我们想知道的,他们也都知无不言,而且我们事后核实过,确定他们没有说谎。
“哪怕是一些不好的地方他们也不讳言,其中一些人更是偶尔对小叶酋长有微词,流露出想要靠我们进入禁军的想法。”
萧燕微微点头。
如今天元帝国愈发强盛,随着中央集权程度的加深,中央跟地方的差距逐渐扩大,禁军无论待遇还是地位都远高于部族军,后者想要获得更好的前途都会想要进入禁军。
萧燕接着问:“军队中的人如何看待南朝,对晋军又是什么评价?”
教官统领道:“在装备新式武器前,军中对晋军普遍忌惮。经过这两个月的训练,新军信心大增,对晋军不仅不再畏惧,反而都很想再度南征,摩拳擦掌意欲一雪前耻,可谓是斗志高昂!”
萧燕端起茶碗呷了一口。
如此说来,小叶部军心可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会有异动。
这也就是说,苏叶青还没有在军队有所布置,可见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危险处境。如果她知道自己暴露了,没道理什么都不做,摊开双手任人宰割。
萧燕转而看向情报人员的统领:“你们对小叶部的情报机构了解得如何?”
“自从我们来到小叶部,小叶酋长便对我们开放了所有情报机构,允许我们了解一切我们想要了解的东西,接触一切我们想要接触的人,日常工作的每个环节我们都可以介入。”
情报统领对答如流,“包括小叶部派往南朝的那些细作,他们的名单与所处的位置拥有的身份,以及正在进行的活动,我们都能接触与掌握。整个小叶部的情报机构,对我们没有秘密。”
听到这个回答,萧燕已经不感到意外。
看起来苏叶青的身份没有问题,是真正的帝国忠臣。
这正是苏叶青的高明之处。
她接着问:“最近这段时间,小叶酋长有没有给情报机构布置什么特别的任务,与相关人员有无特殊接触?”
情报统领仔细回忆一番,很确定地道:“没有,一切如常。小叶酋长接触的每一个情报人员我们都知道,她并不避讳什么。
“我们来到小叶部之后,完成了自己的情报部署,对包括小叶酋长在内的重要人物有严密监视,她见的所有人我们都知道。
“这里面哪些是可疑人物,哪些可以肯定是细作,我们都已经分得很清楚,小叶酋长跟他们的接触.......都在我们的掌握范围内。
“小叶酋长没有布置什么特别行动,或者是让她的情报人员戒备我们,之前是什么样,最近依然是什么样,没有任何痕迹表明她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萧燕沉默下来。
她派情报人员过来,名义上是打着对小叶部的人进行培训,支援小叶部的情报工作,发展小叶部情报力量的幌子,这段时间情报统领借助扩充人员的机会,把自己的触角伸向了小叶部的每个角落。
但凡苏叶青有什么异动,按理说不可能瞒得过他们。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苏叶青没有任何布置的原因,是因为她觉得不需要,也就是说她的确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身份暴露了。
如果苏叶青意识到了问题,那她除非是不要自己的命,也不要麾下所有情报人员的命了,否则不至于坐以待毙。
另外,情报网络一旦被连根拔起,损失是难以想象的,无数晋朝机密会随之泄露,就算苏叶青不要自己的命,这份损失她也难以承受。
总而言之,苏叶青纵然不逃跑不中断跟晋朝的情报往来,不下令麾下的细作进入潜伏期,也不至于不去销毁各种机密文件。
教官统领与情报统领离开后,萧燕瞅了一眼蒙哥:“你怎么看?”
蒙哥摊摊手:“实事求是地说,小叶酋长只能是没察觉到我们发现了她。”
萧燕默然点了点头,她也认为没有其它可能性。
这让她放下了心。
但她并不敢完全放心,冥冥中她有一种直觉,似乎什么地方隐藏着怪异,有什么问题并未得到解答。但这只是一种近乎是本能的怀疑,当萧燕想要堪破黑夜的迷雾去寻找真相时,却空空的什么都抓不到。
凡事得以事实为根据,萧燕不可能凭感觉决定军国大事,她心灵深处虽然依旧存在着若有若无的芥蒂,但还是选择了依照计划行事。
萧燕跟蒙哥没有在小叶部停留多久。
她到这里来只是顺路,作为三军统帅她真正的目的地是前线,大军正行进在预定位置上,跟南朝的新国战一触即发,她需要前往自己的指挥位置。
她没有带上小叶部的骑兵与新军。
一方面,对方的角色是辅助,不用在前线征战,眼下不是必须行动;另一方面,萧燕并不是百分百认为苏叶青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故而有意推迟对小叶部军队的调动。
旬日后,萧燕来到凤鸣山。
乾符初年,天元王庭首都发起吞并达旦部的战争时,曾派遣大军在这里阻击北上增援达旦部的齐军,双方爆发血战。
最终,以赵北望为首的雁门关驻军突破防线,给予天元大军沉重打击,取得了战争胜利。
那一役迫使天元大军不得不暂时撤出达旦部,中止吞并达旦部的计划。
由此,原定乾符九年南征齐朝的天元王庭,只能延缓战争脚步,蛰伏草原韬光养晦。
正是因为凤鸣山之战的胜利,赵宁为自己赢得了准备国战的关键时间,这才有借游历天下的机会进行各种布置,逆转既定命运的那五年。
对赵宁而言,凤鸣山是区分两世不同境遇的真正.asxs.;对萧燕来说,凤鸣山则是天元王庭霸业路上的第一个大坎。
在凤鸣山之役前,天元王庭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横行万里草原如入无人之地;而自凤鸣山之役开始,天元大军所向披靡的战争传奇被终结,一步步滑向了一败再败的战争深渊。
站在凤鸣山的绝巅上,面向南方的萧燕俯瞰着绵延不尽的群峰,眉宇冷冽杀气腾腾。
乾符七年的凤鸣山之战她并未参与。
彼时,她先是因为在燕平亲手打造的地下情报王国,被赵氏毫无预兆地精准摧毁,而饱受打击,后又因为元木真确认王庭没有齐朝细作而心智失常,刚刚陷入长达数年的疯癫状态中。
凤鸣山之战萧燕虽然没有参与,但那场惨败同样是她的耻辱。
若不是她的情报王国被赵氏连根拔起,战争的结果必然不同。
现在,她作为三军统帅来到了凤鸣山,往事历历在目,耻辱痛彻心扉,她有一千个理由报仇雪恨!她要捡起曾经被赵氏摔在地上的尊严,重塑被赵宁亲手毁灭的骄傲与辉煌!
她的决心与斗志,比脚下的山峦要更高更坚固。
“各部进展如何?”察觉到蒙哥靠近,萧燕头也不回地问。
这一战蒙哥是她的副手,刚刚对方去了正在行军的各路视察情况。
“一切顺利,五日后就会抵达雁门山!”蒙哥声音有力,雄心勃勃。大军如今行进在广阔的草原中,有王极境高手随行护卫,在靠近雁门山之前,晋朝的斥候哨探不可能发现他们。
当然,大军一旦临近雁门山,是怎么都不可能瞒得过晋军的。不过到了那时,战争已是图穷匕见,也用不着再掩藏行踪。
萧燕深吸一口气,微微点头。
五日之后,全军会一同出击,届时东路军将在山海关外展开行动,而她,则会亲率主力直取雁门关!
萧燕纵目看向南方天际。
忽的,她瞳孔一缩。
一名王极境修行者形色仓皇地飞了过来,隔着老远便失声对她大喊:“晋军......晋军来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