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国边陲，冀阳城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夜已近半，大街上只剩下佝偻着背的打更人，燕国没有宵禁，但在冀阳城，没几个人敢半夜在外厮混，大多数人都是早早熄了灯，似乎是入了梦，便不用担惊受怕。

    城西有两间破草屋，是少数人中的例外，屋里亮着灯，是最便宜的灯油，灯焰上腾着缕缕黑烟，伴随着阵阵焦臭，将草屋的主人熏得咳嗽连连。

    忽的，屋顶上的茅草抖落下几点碎屑，少年不由得勾起嘴角，转瞬又恢复如常，继续端起手里崭新的书卷，钻研上面一个个奇怪的符号。

    那人显然不是第一次来了，也没有打搅少年的意思，将一本书和一枚铜钱放在门口后就要离开，但她绝对没想到今天少年给她设下了埋伏。

    就在她沿着熟悉的路准备离开时，倚在墙上的一根棍子突然朝她倒来，出于本能，她立马抬手抓起棍子，然而棍子刚一入手，不远处的石墩下面又弹出两道绳索来，与此同时，抓着棍子的手上也传来一股冰凉。

    她闯荡江湖多年，身手自然了得，绳索还未及身，就被她出剑砍断，但当她回过头来，才发觉甩不掉的冰凉是什么东西，那是一条吐着信子的青蛇，就是因为少年养着这玩意，她才从不敢闯进屋子。

    借着木屋中昏暗的灯光，她与青蛇四目相对，一动也不敢再动，想喊屋里的少年又不知道他的名字，就这么的，在冀阳城来去自如的女侠莺飞雪，居然对一条青蛇束手无策。

    少年似乎早就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没过多久就端着油灯走了出来，莺飞雪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青蛇身上，连自己的双脚被从地下钻出的机关束缚住了都没发现。

    “看什么看！快把这东西给我拿开！”

    察觉到少年一直在盯着自己，莺飞雪气得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五年来自己三天两头来给他送钱送书，没想到等来的就是这样的“报答”。

    少年长得不高，头顶才能够得着莺飞雪的下巴，因为长期以来营养不良，更是瘦得只剩皮包骨头，要不是莺飞雪和她手下的照顾，恐怕早就成了饿死在路边的流浪儿。

    “你明天就得走了，以后应该都不会再回来，我想记住你。”

    少年慢吞吞地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纸，在油灯下仿佛又被镀了一层枯蜡，上面画着一幅女子画像，旁边还写着“通缉”两个大字。

    “臭小子，你先把蛇拿开再说行不行，还有底下这玩意，隔应死了，给你钱是让你吃饱饭的，非要搞这些没用的东西！”

    见少年没有坑害自己的意思，莺飞雪的气消了不少，但她是真的怕蛇，这点少年早就猜到了，因为莺飞雪偶尔会在木屋旁边待上一会，要不是屋里有她害怕的东西，她怎会五年来连招呼都不曾打过一声。

    少年名叫李不一，小时候随母亲逃难来到冀阳，至于老家在哪，父亲是谁，从来没人告诉过他，后来母亲染病去世，他就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浪儿。

    与其他流浪儿不同的是，李不一还有两间破草屋，但是他从不欢迎别人到家里来，因为那样会打坏他自己鼓捣出来的东西，平日出去乞讨要来的些许银两，也全被他拿去买书和材料了。

    直到冀阳城出现了一位名叫莺飞雪的女侠，她身手矫健，来去无踪，每每夜半，就会潜入城中，搅得整个冀阳鸡犬不宁，然而在临走的时候，她也会将一部分抢来的钱财分给穷苦的流浪儿。

    李不一每天都是深夜才睡，那天他听到屋顶有动静，出来一看却早已没了人影，只有三枚铜钱在门口还未完全停止摇晃，结合街头巷尾流传的故事，不难猜的出是何人所为。

    在收到几次莺飞雪的接济后，李不一找到了规律，在莺飞雪到来的那天在门口用石头压了块纸条，上面写着自己不需要钱，想让莺飞雪帮他找些书来看。

    莺飞雪每次来都会看到李不一埋头苦读，于是也就答应了他的请求，将三枚铜钱换成了一本书和一枚铜钱，李不一每归还给她一本书，还有额外的一枚铜钱。

    就这样一直持续了五年，两人第一次面对面说上了话，但显然并不是很愉快。李不一小心地将盘在莺飞雪胳膊上的青蛇解下来，又蹲下身捣鼓了一会儿功夫，才让莺飞雪的双脚从“陷阱”中解脱出来。

    “让它在外面玩会儿，我进去喝口水！”

    莺飞雪对青蛇还是心有余悸，恨不得离它越远越好，双脚刚一脱困，就闪身进了草屋，破烂的房门“嘎吱嘎吱…”，好像再说刚刚有人经过。

    怕青蛇乱跑，李不一将它放回了笼子里，这可是他唯一的伙伴，拿来吓唬莺飞雪实在是冒险，万一她胆子大一点，青蛇都要性命不保。

    然而李不一对于自己的推测还是非常相信的，无论是街坊的传言，还是他自己对莺飞雪的观察与判断，都足以说明莺飞雪不是通缉告示上面所说的恶人，不舍杀生，劫富济贫，就算是顶着山匪的名头又如何。

    安顿好青蛇，李不一提着灯返回屋子，今夜无月，油灯就是家里仅有的光亮，也不知莺飞雪如何在满地的杂物中找到了路，正端着水瓢大口地灌水。

    李不一两眼放着精光，灯下的莺飞雪不知比那画像上好看了多少，让他忍不住多咽了几下口水，冀阳城的名门闺秀他在出门时也见过不少，可唯独没有像莺飞雪这样，令他少年的心思萌生悸动。

    此时李不一十分后悔，应当少买本书去换点好的灯油，也好让他看得清楚些，又恨此时不是白天，再好的灯油，也比不过明日高悬。

    猛地摇了摇头，李不一发现莺飞雪也在看着他，仿佛是内心被洞穿了一样，少年慌慌张张地往后退去，结果是自己踩到了随意摆放的“玩意”。

    以为会丢人的李不一很快就放下了心，莺飞雪出现在他身边的速度比他的眼睛看到的还快，回过神来，只见莺飞雪笑意莹然，似乎并不计较他方才的无礼。

    “你不还是想抓我吗？现在又怕什么？”

    “我…我打不过你！”

    李不一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害怕，明明是自己要见莺飞雪一面的，可真的见到，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又一句都记不得。

    “你怎知道我要离开？”

    今天李不一确实给了莺飞雪不少惊喜，院子里的机关陷阱虽然困不住他，但抓几个毛贼还是绰绰有余，更别说他整天窝在家中，却还猜得到她即将要离开冀阳。

    “这还不简单，前几日东南方有紫星将垂，燕国上京恐有变故发生，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派大将军沈洵进驻冀阳，既可以威慑赵国与狄人，又可以顺带剿了冀阳附近的匪患，保障前方凌州和梓归的后勤，一旦开战，也能快速补充兵力，将来犯之敌抵挡在燕国门外。”

    不料莺飞雪却是给了李不一狠狠一下脑瓜崩，咬牙切齿地说道：“叫谁山匪呢？信不信我把你给一起掳走…”

    话没说完，莺飞雪的声音低了许多，似乎是想起了不好的往事，沉着声道：“算了吧，跟着我颠沛流离还不如在城里安稳些，别死读书，你的那些本事拿出去，也能讨个生活。”

    “书中自有美娇娘，书中自有山河策，可惜我天资愚钝，只识得皮毛而已，你既要四海为家，不妨带上这些，晚上在周围布些机关，总会睡得安稳一点…对了，你晚上好像都不用睡的…”

    李不一捂着脑袋，同样是越说越不想说，好像话说完了屋里的人也就没了，莺飞雪夺过他递出的一沓稿纸，上面是各种机关图样，就如今天缚住她双脚的匣锁，若是把材料换成精铁，她便是插翅难逃。

    收了李不一的图纸，莺飞雪忙得解下钱袋，她今天专程为李不一送钱而来，本也是打算将钱袋藏在不易被发觉的地方，此番自然也就没有藏的必要了。

    觉得一袋铜钱不够用，莺飞雪把自己的剑也塞进了李不一紧抱着钱袋的怀里，嘱咐他道：

    “省着点儿花，实在不够用就把剑当了，等我回来自然找得到它，到时若你还这么瘦，就把你掳上寒露山当猪喂！”

    李不一的眼睛突然变得有些模糊，以至于没有看清莺飞雪是什么时候走的，他像疯了一样跑去院子里，挖了一盆又一盆的沙土，然后一直忙活到第二天正午，为他的破草屋又添了一件“珍贵”的物件。

    寒露山巅，莺飞雪独自眺望着冀阳城，那里有她唯一不下的一个养了五年的少年，凉风吹得她发丝轻舞，她的手上还握着一把与李不一手里那把相仿的剑，一把名叫雪吟，一把名为莺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