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宜祭祀、祈福。
“雷公佑之！后嗣无疾！”
“风调雨顺！灾祸无门！”
“邪魔欲去！妖鬼辟易！”
尧山脚下，此刻正是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邻近数个村子的村民都围聚在这里，参加祭祀雷公的祭典。
木板搭成的祭台上，年迈的神婆正卖力的吆喝着。
她身披墨绿色的长袍，满是褶皱的老脸不停的抽动，一双阴翳的三角眼拼命翻白，险些快把自己翻成了阿黑颜。
一边神神叨叨的吼着含混不清的祝词，一边挥舞着手中暗黄色的皂旗。
台下的村民们连大气都不敢喘，全都秉着呼吸，小心翼翼的望向远方尧山的穹顶。
他们枯瘦蜡黄的面颊中满是敬畏，也存着期许，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献祭！”
突然，神婆尖啸一声，皂旗往前一挥，人群中便窜出几个皮肤黝黑的汉子。
他们拎着宰杀好的牲畜，按顺序摆放在柴堆中间，随后一把火点燃。
轰！
祭台前方，顿时升起滚滚浓烟。
焦糊味与肉香混合在一起，充斥着整个祭典。
不少村民都抿起嘴巴，吞咽着口水，眼巴巴的望着燃烧的柴堆。
时值灾年，肉食格外珍贵，但他们仍愿意献出仅有的家畜，作为向神明祈福的祭品。
这一切的缘由，便是因为月余之前，三阳县突然频发的命案。
据闻案发现场格外惨烈，被害者人均死无全尸，像是被一只大手活生生撕成了碎肉，尸块还布满啃咬的痕迹。
故而，妖邪作祟的流言便传了出来。
尧山距离三阳县不远，周围几个村落备受流言的影响，恐慌不断蔓延。
很多迷信的村民寝食难安，种地都没有动力，生怕邪祟心血来潮，决定换个口味，转道来尧山脚下打牙祭。
恰好，此时一位云游至此的神婆毛遂自荐，愿意沟通神明，降雷赐福，这才有了今日的祭典。
算上开场前的准备，这场祭典足足持续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
直到献祭的牲畜彻底烧成了焦炭，神婆才停下自己抖如糠筛的诡异舞蹈。
她气喘吁吁的站直身体，转头看向祭台下的村民，表情中满是不负众望的喜悦。
“诸位，雷公老爷刚才答复与我，说祂已经收到了祭品，并且施展完了庇护我等的仙法。”
“接下来的日子，大家便不用担惊受怕了！”
啥？
这就完了？
望向依旧晴空万里的天际，感受着依旧温柔和煦的微风，村民们面面相觑。
祭台周围，逐渐响起了细碎的议论声。
这些村民虽然愚昧，但也不是任人摆布的傀儡。
大家也不求雷公老爷从天而降，给大家秀一把天神的风采，但是好歹交了不少贡钱，至少也打个闪电意思一下不是。
什么异象都没有，如何能服众？
眼瞅着台下越发的嘈杂与混乱，神婆心中一紧，赶紧讲出事先准备好的说辞。
“诸位，你们莫不是忘了前些日子，尧山之上的神迹了？”
“若不是雷公老爷施法，怎么可能接连几月都雷声滚滚，雷暴不断。”
“大家现在妄加议论，要是恶了雷公老爷，恐怕老爷就会收回庇护，到时候邪祟来了，你们该如何是好？”
此话一出，效果立竿见影，骚乱立马平息下来。
神婆暗自松了口气，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数月之前，尧山穹顶突然雷暴频发，几乎每天都会有响雷落下，威力更是一日比一日强。
当时一路坑蒙拐骗至此的神婆听闻此事，心中便有了主意，打算拿此做文章，借机敛财。
没想到前几天，三阳县的流言传了过来，给了她一个完美的借口。
自此，尧山便多了一个子虚乌有的雷公，和今日劳民伤财的祭典。
至于邪祟？
呵呵，肯定是那帮尸位素餐的官老爷抓不到凶手，编出来的借口。
在神婆数十年的职业生涯中，这样的事情早已屡见不鲜。
说来也可笑，这场祭祀中，唯一不信神的，反倒是她这个主持祭典的神婆。
不过挣钱嘛，不寒颤。
神婆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想着靠着贡钱鼓起来的腰包，脸上的褶子笑的又深了几分。
从事诈骗行业这么多年，捞的钱恐怕都没有这一次来得多。
若是再来几回，她的晚年生涯就算是起飞咯。
“咦？老朽好像真的飞起来了？”
神婆微微一愣，只感觉脖颈一痛，紧接着浑身便是一阵轻盈，视线瞬间升高了数尺。
她还没来得及疑惑，就看到台下的村民脸色大变，皆是惊骇欲绝的恐惧表情，仿佛看到了此生最为恐怖的画面。
下一秒，她的视线猛地旋转，映入眼帘的是一张腥臭的血盆大口，随后便彻底失去了直觉。
“咯吱~~咯吱~~”
“唔，肉有点老，塞牙。”
祭台上，一只身高接近五米的庞然大物，一边用锋利的指甲剔着牙，一边对神婆的脑袋打出差评。
它浑身遍布古铜色的肌肉，虬结交错，腹部却高高隆起，青筋密布，好似一颗快要胀裂的铁球。
漆黑的鬃毛从它的胸口一直蔓延到小腹，两只厚实的蹄子深深的扎进祭台。
那张肥头大耳的凶悍面颊下，是泛着森冷寒光的双目，一对粗犷的猪鼻不断喷吐着热气，暗黄色的獠牙上，滴落着涎水、血液和脑浆。
这赫然是一只猪首人身的怪物！
而它的身侧，则是一具还散发着温热，刚刚失去脑袋的尸体。
“妖......妖怪！是妖怪啊！”
“快跑！妖怪来啦！”
“完了！神婆骗了我们！全完了！”
亲眼目睹一阵黑风化为猪妖，然后一把拧下神婆的脑袋，扔进嘴里当糖豆的画面，台下的村民彻底崩溃了。
他们有的两股战战，狼狈的跪倒在地上，吓得涕泗横流。
有的慌不择路扭头狂奔，表情狰狞的恨不得使出吃奶的劲头。
还有的干脆倒地不起，口吐白沫，直接被吓破了胆，一命呜呼。
而祭台上，猪妖则是吧唧着嘴巴，欣喜的望着慌乱的人群。
“真不错，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这只猪妖，正是三阳县数十几起血案的真凶。
前些日子，猪妖偶遇强敌，交战数日身受重伤，便躲进三阳县，偷偷食人以恢复伤势。
却因为食量太大，导致县内关于邪祟的流言满天飞，想到仇家可能因此寻过来，猪妖便有了跑路的打算。
没想到刚遁出三阳县不久，便看到一场人山人海的祭典。
猪妖本就是食欲旺盛的妖怪，如今大量血食近在眼前，更是勾起它肚子里的馋虫，跑路的想法顿时没有那么强烈了。
“三阳县真是块福地，临走之前，也不忘请俺吃顿饱饭。”
猪妖咧嘴一笑，浓稠的涎水顺着血盆大口的边缘滴落，显得格外瘆人。
它从祭台一跃而下，双手合十，打出一道刺目的红光。
红光飞到半空中四散开来，化为一道网状的结界，将整个祭典围了个严实。
原本夺命狂奔的村民，撞上红光便会弹回来，仿若成了笼中之鸟，插翅难逃。
“可不能让血食跑光了，不然俺就吃不饱喽。”
嘟囔了一句，猪妖左右环视一圈，最终把视线锁定在一个坐在地上哭嚎的幼童身上。
也不知这幼童是和父母走散，还是被父母抛弃，猪妖吸溜了一圈口水，径直走了过去。
“刚才那脑花太老了，这次就来点嫩肉开开胃。”
幼童望见身前不断逼近的怪物，哭嚎声不禁又大了几分。
在村民们惊恐的眼神下，目露凶光的猪妖，最终突兀的停在幼童身前。
这自然不是杀人如麻的妖怪起了恻隐之心。
只见猪妖黄褐色的眼眸微微一转，扭头看向不远处还散发着余温的柴堆，突然产生一个新奇的想法。
或许......今天可以吃点熟的？
“人族吃猪肉，都是烹而食之。”
“俺那些倒霉的同族被切成碎块，煎炒油炸，怎一个凄惨了得。”
“今天何不烤些人肉，以彼之道还之彼身。”
“人族烹食百族，甚至制作菜谱，不仅是追求温饱，更是为了追求口舌之欲。”
“今日便让他们尝尝被煮烹的滋味！”
喃喃了几句，猪妖突然产生些许明悟。
正所谓天道好轮回，人吃猪，猪自然就能吃人。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没有哪一个种族，是天生要被当做食物的。
鳞毛羽昆，亦有种乎！
福至心灵，化身种族平等大使的猪妖悟了。
它只感觉体内的妖丹瞬间升华，浑身涌现出淡淡的热流，不仅伤势好转不少，就连修为都强了几分。
那张丑陋的猪脸，竟然多出些许淡然的意味。
“没想到这次因祸得福，今日吃完这些血食，伤势估计就能彻底痊愈了。”
感受着身体的变化，猪妖喜出望外，迫不及待的伸出满是黑毛的大手，抓向幼童。
“今日便用你小子，锻炼一下俺烤肉的手艺。”
“听闻人肉七成熟最是鲜嫩，也不知！”
话音戛然而止！
喋喋不休的猪妖突然身体一僵，动作猛地停滞下来。
但这一次，令它停手的不是突如其来的顿悟，而是独属于妖物的第六感。
猪妖的直觉在告诉它，某种极度危险的东西，降临了。
逃!
快逃！
来自于生物本能的疯狂预警，让猪妖下意识扭头望去，
只见远方的尧山穹顶之上，一道蜿蜒曲折的电弧自虚空浮现，从天而降。
天地刹那间失去了颜色，仿佛所有光线都被那条咆哮的雷龙吸收，在留下一道若隐若现的氤氲雷痕之后，重重的劈在了尧山之巅。
下一秒，一声如龙吟虎啸般的雷鸣响彻天地。
轰隆！！！
“阳气聚顶，虚空生雷，这是......纯阳雷罡？！”
“我焯！！！”
猪妖大惊失色，可纵然心中有千万句妈卖批，却早已来不及了。
只见散发着炽烈高温的白色雾气，从它的七窍中喷涌而出，将蹄子旁的野草都熏的焦黄。
空气中，霎时间弥漫出阵阵浓郁的肉香味。
作为一头拥有数百年道行的大妖，它恐怕做梦都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会被一道雷声给活活震死。
可那是纯阳雷罡，千年都难得一见的自然奇景。
据说只有仙人飞升的雷劫中，才会出现的无上神雷。
这种仅存在于神话传说中的雷电，堪称所有邪祟的终极克星。
哪怕只是听到雷声，浓郁的纯阳之气就已经震碎了猪妖的魂魄，那妖气浓厚的身躯，更是被阳气灼烧，烤了个外焦里嫩！
刚才还不可一世的大妖，转眼间就到了去世的边缘。
“修行界已经数千年无人飞升，没想到今日竟被俺给撞上了......”
猪妖心中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倾诉。
它只能用尽最后的力气，望向远方的尧山穹顶，留下一句声嘶力竭的嘶吼。
“仙人！俺日你先人！”
随后，一阵密密麻麻的电弧自它体内迸发，倒霉的猪妖浑身如瓷器般开始龟裂，在一阵微风中，化为漫天齑粉，彻底打出gg。
“妖......妖怪呢？”
对妖物杀伤力巨大的雷声，对普通人来说却顶多算是噪音。
在一众村民难以置信的目光下，恐怖骇人的怪物像是碰瓷一般，在幼童身前摇了摇手，就突然开始浑身掉渣，飘得到处都是。
刚才发生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好在祭台上神婆失去脑袋的尸体，还在提醒大家，这都是真的。
“它......它死了？”
“好像是被雷声吓死的。”
“是雷公！雷公老爷显灵了！”
随着一道惊喜欲狂的呐喊，整座祭典再次乱成一锅粥，所有村民都挚诚的跪倒在地上，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每个人都变成了雷公的狂热信徒，他们疯狂的叩首，感谢神明降下的神迹。
至于雷公为什么要等神婆彻底寄了，再施展神雷诛灭妖魔，这个问题已经被大家抛到脑后。
估计是天上和人间有延迟吧。
几个脑子灵活的村民，已经为雷公老爷补齐了设定。
可众人并不知道，他们口中的“雷公”，此刻就在尧山的山腰。
他正欲哭无泪的看着房顶的大洞，恨不得给手贱的自己一个大逼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