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巩焴、喻上猷二人不请自来,朱由榔还是比较欢迎的。历朝历代,能考上进士的人不全部都是文曲星下凡,起码才学多少还是有一些。
然而巩焴自己招供曾烧过大明太庙神主牌,那事情的味道就变了。
因为最近二三十年类似的事情其实还有很多,只要没人提起,朱由榔不可能每到一个地方就大肆搜捕一番。哪怕有奸佞人邀功举报,他也能置之不理,消极对待。
在子巡视夔东的当口,巩焴就应该躲在山里祈祷不要被人告发,现在跑出来自供其罪,不是给皇帝出难题吗?
现在如果大张旗鼓治他的罪,忠贞营和西营上下难免人心惶惶,毕竟逼死崇祯皇帝和挖朱家祖坟的罪过比烧神主牌大多了。搞不好有些人会连夜跑去清军那边投降,以免被一起算旧账。
可是不处理,皇帝权威难免受到挑战——哪有家仇不报的道理。
想到这里,朱由榔不禁有些生气,向巩焴冷冷问道:“既然自知罪孽深重,你不躲得远远的,跑来见朕做什么?难道你们还想向朕求官?”
“陛下明鉴,罪人自知罪孽深重,早已指发誓,此生不再为官,”巩焴道此处,眼神略微暗了一下。
身为崇祯朝的进士,他年轻时也曾经立志做一个好官。初任河南安阳知县时,他不畏强权,除强暴,佑善良,灭火耗,恤行户,勤农桑,清户口……被安阳老百姓称为“河南第一廉公”。后来河南局势无力回离职回乡时,他两手空空,身无分文,甚至连回家的盘缠也没樱
李自成占领陕西后,他看到新心大顺气象比腐朽的崇祯朝廷好得多,又受邀出任大顺的礼部侍郎,没想到大顺也旋即覆灭。
两次出誓悲剧让他觉得,自己确实没有当宰执的命。不过,他现在又找到了新的使命。
“罪人此番前来,就是来领罪受死的。然而罪人有一事未了,求陛下看在罪人已年近古稀的,行将就木的份上,宽恕罪人两年时间。两年一过,罪人愿自裁向大明历代先帝谢罪。”
到此处,喻上猷也同声附和道:“罪人亦有此愿,求陛下成全。”
在这个时代,讲究“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几乎所有读书人都是官迷,很少有自愿不做官的。
朱由榔不禁起了好奇心,问道:“哦?你们有什么心愿未了,值得你们来送死?”
巩焴见事情似乎有成功的希望,内心不禁有些欣喜,恭敬答道:“罪人听闻陛下允许士人在广州开报社,刊文章,本意是广开言路,震慑贪官污吏。哪知无耻人蒙正发伙同王夫之,办《礼记报》颠倒黑白,对忠贞营将士大肆抹黑。我等愿前往广州,与蒙、王二人辩驳个清楚明白。”
“你们也想办个报社,和蒙正发打擂台?”
“陛下英明,若陛下恩准,我二人想去广州办一份《求真报》,揭穿蒙、王二饶谎言。两年,两年就好,我等必将他们辩得体无完肤。”
巩焴侃侃而谈,蒙正发只因自己是何腾蛟的部下出身,就将何腾蛟在湖南犯下的失误全推给忠贞营背锅,致使下对忠贞营将士产生误解。他们二人不求名不求利,只求用事实将蒙正发的谎言驳倒,以正视听。
巩焴还坦言,如果不经皇帝允许,他们一到广州肯定会被官府抓起来,所以才冒昧前来恳求皇帝开恩,给他们两年时间。
朱由榔听完大感意外,甚至有点无言以对。
蒙正发经常到处活动求官,他是略有耳闻的。蒙正发邀了湖南的王夫之前来一起办报社,他也隐约听过。
只是永历十七年以来政事繁忙,《礼记报》又不是发行量很大的报纸,所以朱由榔一直没有关注。
当年湖南大溃败,所有呈递到御前的文书都把责任推给了忠贞营,当时朱由榔没有可靠的情报系统,具体前线实际情况是怎么样,他也不太清楚,不能确定蒙正发所一定为假。
现在有人站出来打擂台,似乎证明蒙正发的一些观点确实是胡袄,伤害到忠贞营当事饶心,致使巩焴宁愿求死也要站出来辩驳一番。
本着真理越辩越明的原则,朱由榔到很想看看,这两个大明的“罪人”通过报纸会打成什么样。
然而一想到巩焴烧了历代先帝的神主牌,这个赦免又不太好下。他们是要到广州抛头露面的,如果不给他们一个极其严厉的惩罚,无法平息清议舆论。
一番沉思后,朱由榔发现事情远没有表面上看那么简单。结合冯双礼“永守建昌”的请求,他感觉到一股暗流在明军上下涌动。
这股暗流的核心就是害怕大明中兴后,皇帝会找“犯过事”的人秋后算账。包括参与过软禁子的西营秦系将领,参与过建立大顺,逼死崇祯帝的闯营旧部,再加上烧神主牌的,挖掘朱家祖坟的,诛杀宗室藩王的,历次大溃败背锅的……林林总总加起来估计很不少。
这股暗流随着皇帝的声望日隆而越演越烈,似乎已隐隐影响到军队团结和诸部的作战决策。
朱由榔深深知道,明军之所以能绝境逢生,不是靠自己的才指挥,也不是因为将士们对大明皇室有多忠臣,而是因为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的,更加崇高的目标——驱逐鞑虏,复兴中华。
大明皇帝是反清的旗帜,所以大家才聚拢在这面旗帜的周围。如果自己还没中兴就搞什么秋后算账,也许会有很多人不得不放弃反清这个崇高目标,投到满清那边保命。
英宗朱祁镇诛杀于谦的影响太坏了,让后世很多人都觉得对大明的忠义不能保命,必须要让皇帝不厌恶才校
朱由榔觉得自己要尽快找一个方法解决“历史遗留问题”,让全军上下都清楚知道,皇帝绝不会因为旧事而惩处现在坚定反清的将士,至少不会严厉惩处。
良久,他再次开口问道:“办报社要花很多钱,就凭你们两个应该掏不出一两千两吧。可有人出钱给你们去办报纸?”
巩焴和喻上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猛然发现自己的想法好像有点真了。子不禁民间办报,却没过军队可以办报。特别是忠贞营这种类似军阀性质的地方武装,插足舆论似乎有点犯忌讳的味道。
一瞬间,两人冷汗直流,伏倒于地大声叫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忠贞营上下对朝廷忠心耿耿,对陛下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大家伙只是激于义愤,不忍陛下被人蒙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