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消息,孙之獬都傻了。
他心中暗暗思忖,莫非是自己会错了意,这次殿试策问,不是要拍皇帝的马屁?
“我、我居然是二甲第十六!”
正想着,孙之獬忽然听见,两步外一名贡生兴奋地跳了起来,他冷哼一声,自语道:
“小人得志。”
“龙拂兄!”王锡衮走过来,脚步都带着风,他微一拱手,施施然道:
“怎么未见龙拂兄榜上有名?”
孙之獬此前于会馆中吹了无数牛皮,本以为这一波马屁上去,不得个二甲前五,前十也是手拿把攥。
倒数第一这个成绩,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象到的。
孙之獬心下不仅不服,也是又羞又愤。
现在的他,观榜前的好心情一概都消散不见,只是恨不能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当然,他是不会放弃的。
望见来着,他装出一副高兴的神情,拱手道:“老兄二甲十六,恭喜恭喜啊!”
“此回返乡,光宗耀祖当是不在话下?”
“哪里哪里,都是考官抬爱,当今陛下圣明!”
“返乡之前,按例还要参加礼部大宴,龙拂兄一起来否?”
话都是客套话,可殿试上取得了如此出乎意料的好成绩,王锡衮脸上那副飘飘欲仙的神情,却是怎么样都挡不住的。
倒数第一,哪还有什么心思与他再多客套。
“在下染了风寒,礼部大宴,怕是去不成了!”言罢,孙之獬拂袖而走。
王锡衮愣住片刻,因沉浸在喜悦中,倒也没有注意太多,只是远远嘱咐孙之獬要注意身体。
孙之獬拿了倒数第一,原本被朱由校内定了倒数第一的王永吉,一不小心前进一名,不过此刻的他并没有什么祝贺之情。
倒数第二,这并不比倒数第一强到哪里去…
王永吉也是嗟叹一声,灰溜溜离开。
除了这些考场失意的贡生们,还有一些人观榜后狂喜不止,兴奋的到处询问。
听见比自己排名高的,就暗暗讥讽,溜须拍马,遇见比自己排名靠后的,则是言语宽慰,心中嗤笑他学问不精。
卢象升是三百七十多名贡生中,来观榜最晚的,他还没到,就遇见了许多贡生前来道贺。
他不明所以,只是一一礼貌回敬。
待他站在金榜前,也是呆呆站住,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经过反复确认,这才面色激动。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金榜:
第一甲赐进士及第,三人。
殿试第一,文震孟。
殿试第二,卢象升。
殿试第三,黄道周。
第二甲赐进士出身,六十七人。
二甲第一,傅冠。
二甲第二,汪乔年。
二甲第三,阎应元。
二甲其余名次:
王铎、方逢年、黄道周、倪元璐、蒋德璟、冯厚敦、陈明遇、方岳贡、张国维、陈献策…
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三百一十四人。
三甲第一,陈仁锡。
三甲第二,张天麟。
三甲第三,罗元宾。
三甲其余名次:
毛舜岳、臧尔令、李师沆、程宇龙、毛羽健、戈允礼、张国经、曹可明、李长春…
王永吉,孙之獬。”
天启二年壬戌科殿试,终究在一片唏嘘、喝彩声中落下帷幕,随着北风,吹入民间。
百姓们津津乐道的,却还有件事。
这是从宫中传出来的风声,据说就在今夜,朱由校的皇长子,也就是天启王朝的第一位龙子,即将降世了。
......
天启二年三月初一,坤宁宫。
这天夜晚,紫禁城的上空,电闪雷鸣、大雨倾盆,时值深夜,百姓们却家家户户都亮着灯。
似乎整个帝国,都在为皇帝、皇后所祈祝。
“咔嚓——”
猛然间,一道闪电划过坤宁宫上空,云中仿若龙吟咆哮,照亮了每一名宫娥、侍卫苍白的脸。
微颤的肩上,预示着他们的内心并不平静。
朱由校冒着大雨,与忠心耿耿恶东厂提督魏忠贤快步走进坤宁宫。
产婆赶来阻拦,想要说些什么,却被魏忠贤一巴掌扫落在地,下一刻,这老太监扯着嗓子喊道:
“来呀,拖下去活活打死!”
“中宫娘娘就在受苦,皇上能不去陪着?”朱由校没有停留,魏忠贤站在门口,颐气指使道:
“都仔细着点儿,再有犯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把命留在这儿!”
话中,魏忠贤冷厉的杀意不似作假,联想到方才天启皇帝急匆匆的脚步,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打了个寒噤。
不知是被头上的电闪雷鸣,还是坤宁宫附近渗入骨子里的寒意所惊。
“皇爷,中宫娘娘要不行了,速做决断,留大还是留小…”
朱由校的脑海中回荡着方才小太监的话,他怎么都没想到,昔日电视剧里的情节,会在自己身上上演。
手心手背都是肉,怎么选?!
想也没想,朱由校一把推开内室的门,果然见到张嫣正虚弱的躺在凤榻上。
“皇后——!”
朱由校叫了一声,坐在张嫣身边,将她轻轻放在自己怀里,两人的手,紧紧握住。
随即,皇帝微微侧首,杀意顿显:
“朕告诉你们,皇后和龙子若有一人出了三长两短,今日坤宁宫内所有产婆、宫人,夷平三族!!”
“皇上息怒!”
众人惶然跪地,瑟瑟抖成一片。
朱由校不是圣人,他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七情六欲,他也有,身为皇帝,连自己的妻女都保护不住。
要这个所谓的江山万里,还有什么用!
语落,朱由校垂眸下去,从张嫣的脸颊旁捕捉到了一行清泪。
随即,他伸出手擦净泪痕,轻声道:
“珠珠、莫哭,朕一直都在。”
现在的张嫣,虽然是皇后之尊,却也避免不了寻常女子临产时的害怕、迷茫。
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依靠,幸好,有个男人一直在背后默默保护着她。
在张嫣心中,或许此时此刻的她,才真正与这位大明皇帝成了永世的夫妻。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百姓有过,在予一人,肩扛日月星辰者,唯有她的皇帝一人而已。
对,这是她的皇帝。
......
屏风之后坤宁宫,透着骨子里的凉意,不知过了多久,倾盆大雨似乎在顷刻间就云开雾散。
随即,天边起了一抹红霞。
屏风后的产婆松了口气,踌躇地走向皇帝,看着宫外的天气变化,更是心中震惊。
望着尘埃在空气中飞扬、飘零,归处无定,心绪不宁的产婆,这才算是回过神来,即颤抖着双唇禀告:
“皇上,天佑大明,母子平安…”
张嫣怔怔与朱由校对视,固执拘紧在眼眶中许久的泪,终似琼珠般接连坠落。
朱由校紧紧握着她的手,屏退宫人,自语道:
“朕的皇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