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辰时。
旭日渐东升,朝霞映满空。
代郡塞外弹汗山山峰之下。
慕容冲身躯笔直地立身于慕容瑞昌身后一侧。
隐隐浮现着炙热与疯狂之色的目光死死地凝视着燕地两郡十七城所在方位。
脑海中则不断地浮现着过往十余年间鲜卑慕容氏族人自夹缝中艰苦求生时所发生的一幕幕。
‘春驱牛羊赶草场,夏持弓箭驱狼狈。’
‘秋草见黄牛羊无,冬遇风雪冻骨生。’
慕容冲嘴唇微动低声唱出鲜卑慕容氏族群中流传最广的一曲歌谣。
过往十余年间。
纵使匈奴族与大周朝之间久无战端。
鲜卑慕容氏族群的日子亦未曾好过。
春日里需驱赶着牛羊长途跋涉地赶往下一处草场。
夏日里则需顶着炎炎烈日不断地纵马挽弓驱赶着虎视眈眈的狼群。
秋日里好不容易熬到牛羊肥了却需将大半牛羊驱赶至匈奴族进贡。
冬日里若仅仅只是天寒地冻、牛羊见瘦,尚可咬牙硬撑。
怕就怕本就天寒地冻的冬日里又遇连日暴风雪等极端天气。
每每到了这时。
鲜卑慕容氏族群中必然将会有大量族人以及牛羊等牲畜冻毙。
然而即使如此。
来年秋日里仍要向匈奴族进贡大量的牛羊等牲畜。
春去秋来往复不断,一年又一年。
若不是近些年来匈奴族不断势弱。
慕容冲当真不敢想象现如今的鲜卑慕容氏族群究竟会是何等景象。
思及至此。
慕容冲双手不由得紧握成拳,手背之上隐隐有着道道狰狞青筋浮现。
自始至终皆死死凝视着燕地两郡十七城所在方位的目光更是不由得愈发炙热且疯狂。
脑海中则不由得浮现昔日先生醉酒时所言及大周繁荣景象时的一幕幕。
与匈奴族、乌桓族群、鲜卑拓博氏、鲜卑赫连氏看似重视大周降兵降以及被虏匠人、百姓。
实则自骨子里看不起那群大周降兵降将以及被虏大周匠人、百姓不同。
鲜卑慕容氏自上至下皆发自内心地敬重那群大周降兵降将以及被虏大周匠人、百姓等。
准确而言。
鲜卑慕容氏敬重的并非那群大周降兵降将以及被虏大周匠人、百姓自身。
而是敬重那群大周降兵降将以及被俘匠人、百姓等所带来的大周朝文化。
也正因此。
鲜卑慕容氏的权贵子弟无不精通大周官话以及大周部分方言。
而这亦是慕容瑞昌放心慕容冲率人潜入燕地打探消息的根本原因之一。
‘昔日先生醉酒时曾言大周权贵出行皆是宝马香车。’
‘宝马香车已行了无踪迹,街道仍有缕缕暗香残留。’
‘昔日先生醉酒时更言大周权贵所居皆为琼台玉阁。’
‘冬暖夏凉暂且不言,家中更有仆从美婢千百数矣。’
‘若真能得燕地两郡十七城之地永居,此生足以矣!’
慕容冲思及至此嘴唇不由得再度微动满是向往地低声喃喃自语道。
本就炙热且疯狂地凝视着燕地两郡十七城之地的目光亦是不由得愈发炙热且疯狂。
连带着呼吸亦是不由得粗重了几分。
足足过了近半刻钟之久。
慕容冲方才稍稍平复了愈发粗重的呼吸声。
“君父!”
“孩儿此行定好生打探燕地虚实!”
“以便吾慕容氏能够早日入主燕地!”
慕容冲略作定神,随即满脸郑重之色地面朝慕容瑞昌单手执胸深深俯身行之一礼。
闻及此言。
背对着慕容冲凝视着燕地两郡十七城所在方位不知几时的慕容瑞昌渐渐自思绪中回过神来。
随即缓缓转过身来再度直面慕容冲。
“吾儿有此心。”
“为父甚慰矣。”
慕容瑞昌面带些许欣慰之色地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声音略显沙哑地开口说道。
“吾等此行需格外小心。”
“行事之前务必确保可全身而退。”
“必要时可至上谷郡沮阳城寻刘贵祥所提及的那位大周大司马将军李光利之子。”
话音落罢,慕容瑞昌微微一顿,随即满脸郑重之色地沉声叮嘱道。
“孩儿明晓!”
“还请君父放心!”
慕容冲闻言当即再度面朝慕容瑞昌单手执胸俯身深深一拜,随即满脸郑重之色地朗声保证道。
闻及此言。
慕容瑞昌目光略显些许复杂地深深望了慕容冲一眼,随即微微摆了摆手。
“君父。”
“且待孩儿携燕地虚实而归。”
慕容冲见状当即再度面朝慕容瑞昌单手执胸深深俯身一拜。
随即满脸决绝之色地转身大步朝着不远处新至的百余名将士行去。
与身披精铁甲胄腰悬月牙弯刀分列于慕容瑞昌身后两侧的鲜卑慕容氏精锐将士不同。
那新至山脚下的百余名鲜卑慕容氏将士皆身着大周短打衣衫,所持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远远望去。
那新至山脚下的百余名鲜卑慕容氏将士与大周寻常武人并无甚区别。
慕容冲满脸决绝之色地大步行至百余名做大周武人打扮的百余名鲜卑慕容氏将士身前。
随即自为首一中年男子手中接过缰绳快速翻身上马。
“众将士听令!”
“为了妻儿老小不再整日里忍饥挨饿!”
“为了妻儿老小不再冻毙于冬日风雪中!”
“为了使吾慕容氏能够于这天地间有一处容身之地!”
“为了吾慕容氏子孙后代能够世世代代吃饱饭!穿暖衣!”
“众将士且随吾先驱入燕!此行纵使身死异国他乡!亦无悔!”
慕容冲猛地一扯缰绳调转马头直面百余名鲜卑慕容氏将士。
随即猛地拔出腰间所悬三尺青锋剑,高举手中剑锋冲天朗声而道。
“纵使身死异国他乡!吾等亦无悔!”
“纵使身死异国他乡!吾等亦无悔!”
“纵使身死异国他乡!吾等亦无悔!”
百余名做大周武夫打扮的鲜卑慕容氏将士闻言当即拔出腰间所悬各式大周兵刃。
随即无不面色涨红地高举手中兵刃冲天,异口同声地嘶吼道。
见此情形。
慕容冲脸上不由得浮现一抹满意之色,随即缓缓收剑归鞘。
“众将士听令!”
“即刻随吾纵马入燕!”
慕容冲略作定神再度猛地一扯手中缰绳调转马头。
随即扬鞭策马朝着燕地两郡十七城所在方位行去。
“得令!”
百余名做大周武夫打扮的鲜卑慕容氏将士闻言当即异口同声地大应一声。
随即无不快速收起手中兵刃,扬鞭纵马紧随慕容冲朝着燕地两郡十七城所在方位行去。
百余名做大周武夫打扮的鲜卑慕容氏将士同时策马扬鞭,滚滚马蹄声不多时便掀起道道黄烟。
待马蹄声渐行渐远,滚滚黄烟渐渐消散开来后。
慕容冲以及百余名做大周武夫打扮的鲜卑慕容氏将士身影早已于众人视线内不见了踪迹。
‘唉。’
待慕容冲以及百余名做大周武夫打扮的鲜卑慕容氏将士身影彻底消失无踪后。
面露些许复杂之色始终凝视着慕容冲离去身影的慕容瑞昌不由得重重叹息一声。
闻及慕容瑞昌重重叹息声后。
一立身于慕容瑞昌身后一侧不远处身披精铁甲胄腰悬月牙利刃且相貌与慕容瑞昌有着两三分相像的中年将领不由得迈步上前。
“大哥无须担忧。”
“冲侄本就熟知大周朝风土人情。”
“此行又有着百战老卒百余人贴身护卫。”
“想来用不了多久,冲侄便能平安归来。”
身披精铁甲胄腰悬月牙利刃且相貌与慕容瑞昌有着两三分相像的中年将领止步于慕容瑞昌身后。
随即面朝慕容瑞昌轻声安抚道。
闻及此言。
慕容瑞昌微微点了点头但却并未多言。
随即缓缓转过身来直面身后中年男子。
“传令将士们集结吧。”
“咱们亦是时候该回鲜卑山了。”
“待此次鲜卑秋猎大会结束后。”
“便是你我集结兵力静待佳讯南下时。”
慕容瑞昌略作定神,随即声音略显沙哑地沉声开口说道。
“得令!”
身披精铁甲胄腰悬月牙利刃且相貌与慕容瑞昌有着两三分相像的中年将领闻言当即单手执胸。
面朝慕容瑞昌深深俯身行之一礼,随即快速转身大步而去。
一两刻钟后。
数百名身披精铁甲胄腰悬月牙弯刀的鲜卑慕容氏精锐将士拱卫着慕容瑞昌自弹汗山纵马而出。
方重归平静不多时的弹汗山下亦因此再度响起隆隆马蹄声以及再度掀起滚滚黄烟。
......
......
时间如白驹过隙,世事如白云苍狗。
仲秋桂月渐已逝,暮秋菊月悄然至。
正德三十一年九月初三,辰时近半。
旭日渐已崭露头角,朝霞亦已悄然退散。
代郡马城石门镇三十余里外的一条崎岖小道上。
满是风尘仆仆之色的刘贵祥一行人历经大半个月之久。
终是再度自代郡马城石门镇三十余里外的暗道平安归来。
“蒋向春何在?”
满是风尘仆仆之色的刘贵祥方乘马走出暗道便不由得朗声唤道。
“卑职在!”
君卫蒋向春闻言不由得轻抽胯下快马一鞭,自暗道中快速而出。
随即行至刘贵祥身后,面朝刘贵祥俯首抱拳道。
“咱家于前方那棵树桩前等尔等。”
“尔等且先将此行赏银分发下去。”
刘贵祥抬手指了指百余步外的一棵树桩,随即声音略显尖锐地开口说道。
“遵令!”
君卫蒋向春闻言当即再度面朝刘贵祥俯身抱拳行之一礼,随即朗声应道。
闻及此言。
同样满是风尘仆仆之色的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无不面露狂喜之色。
:“刘公公大气。”
:“刘公公一诺千金!”
:“刘公公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吾等愿为刘公公效犬马之劳!”
:“吾等愿为刘公公上刀山下火海!”
暗道内外一时间满是季于野残部感恩戴德声以及大表忠心声。
闻及此言。
刘贵祥嘴角不由得微微上扬勾勒出一抹略显阴柔的笑容。
随即不徐不疾地驱马朝着百余步外的树桩行去。
‘一群蠢货。’
‘若不是尔等尚有些许用途。’
‘咱家又岂会浪费如此多的银钱。’
刘贵祥翻身下马稳稳落座于树桩之上,目光略显阴冷地望着不远处感恩戴德的季于野残部。
近一刻钟的时间匆匆而逝。
难掩满脸喜色的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紧随蒋向春等十余名君卫行至刘贵祥五步外。
“都领到赏银了?”
刘贵祥自树桩之上站起身来,随即笑呵呵地开口问道。
“回刘公公问。”
“都领到赏银了。”
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闻言当即异口同声道。
“蒋向春。”
刘贵祥闻言笑呵呵地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出言唤道。
“卑职在!”
君卫蒋向春闻言当即大步出列,随即面朝刘贵祥深深俯身拱手行礼道。
“再予每人百两赏银。”
刘贵祥闻言微微点了点头,随即再度开口说道。
“遵令!”
君卫蒋向春闻言当即再度面朝刘贵祥深深俯身拱手行之一礼。
随即起身自怀中取出厚厚一沓银票均分给身旁数名君卫袍泽。
不多时。
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手中便再度多出一张百两银票。
“咱家离开后。”
“诸位且好生搜罗匠人、大夫、书生学子。”
“咱家不管诸位请也好、绑也罢。”
“待咱家归来后。”
“咱家需见到两千匠人、大夫、书生学子。”
“若是匠人、大夫、书生学子之数高于两千。”
“届时咱家定有重赏!”
刘贵祥面色渐显严肃地环顾一周陈大力等人,随即沉声开口说道。
“还请刘公公宽心!”
“吾等定全力以赴!”
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再闻此事,当即齐刷刷地面朝刘贵祥深深俯身拱手保证道。
闻及此言。
刘贵祥不由得面带些许满意之色地点了点头。
再度勉励陈大力等百余名季于野残部过后。
刘贵祥当即翻身上马,随即在蒋向春等十余名君卫的护卫下纵马朝着西南方向奔去。
此番塞外弹汗山之行承诺鲜卑慕容氏的诸多事宜中。
匠人、大夫、书生学子等尚可交给陈大力等季于野残部。
而粮草、辎重、铁锭、甲胄等物则只能寻求代王府协助。
好在代王府本就与燕王府互有仇隙且刘贵祥手中更是握有代王府把柄。
若非如此。
刘贵祥亦不敢贸然去寻代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