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府承运殿偏殿书房内。
阳光透过窗台照耀在书桉上那张泛黄的纸张。
经阳光照射后,那泛黄纸张斑驳的黑红印记凸显的格外耀眼。
“这是?”许奕内心已有猜测,但仍是不确定地问道。
左胜元擦了擦脸颊上浑浊的泪水缓缓开口说道:“回王爷,这是当初随潘良虎参与夜袭之战的一千五百余士卒的花名册。”
许奕闻言心中暗道一句‘果然如此。’
不待许奕追问,左胜元再度缓缓开口说道:“当年潘良虎临终前,命家仆寻到奴婢,请奴婢务必见其最后一面。”
随着左胜元缓缓讲述,二十余年前的往事再度缓缓拉开了帷幕。
潘良虎与另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卒将消息传递至燕王府后,见前燕王世子丝毫未曾露面。
更无消息传来。
当时的潘良虎好似明白了什么,面朝承运殿所在缓缓下跪,三叩首后起身与另一名伤痕累累的士卒大笑着互相搀扶出了燕王府。
此后一连十余日,燕王府都在筹备前燕王的后事。
除了左胜元心有不忍,前去潘家看望几次外,整个燕王府再无一人前去探视。
后来,前燕王尸首被运往了长安城安葬于王陵。
前燕王世子举家护送前燕王魂归故里。
当时前燕王世子请封郡王爵的诏书已然传至沮阳城。
就在前燕王世子即将动身的前三天。
潘良虎再难坚持下去,就在其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之际,潘良虎派人寻到左胜元。
将那曾参与夜袭之战,并全部战死的勇士花名册郑重的托付给左胜元。
希冀其可以在能力范围之内,尽可能地多照顾照顾那些战死袍泽的遗霜。
当时的潘良虎并不知道,当时距离前燕王世子离开沮阳城只剩下了三日时间。
且这一去,恐此生再不归燕地。
左胜元并没有将这一残酷的事实告知于潘良虎。
事实上即使左胜元想要告知,也没了机会。
潘良虎将花名册托付给左胜元后,便永远的离开了这方世界。
左胜元拿到花名册后,第一时间将其呈给前燕王世子。
只可惜当时的前燕王世子即将赴京处理前燕王后事,以及准备册封济阴郡王的大典。
哪里还有心思去理会一些‘无关紧要’的人和事?
说到这儿,左胜元苦笑一声,缓缓摇头道:“奴婢永远忘不了那日世子所说过话。”
话音落罢,左胜元深呼吸数次,随即继续娓娓道来。
在前燕王世子明确不理会后,左胜元捡起了被前燕王世子随手丢在地上的花名册。
随后默默地退出了承运殿。
此后两日,左胜元抱着那几张染血的纸张终日里魂不守舍。
在最后一日即将到来之际,左胜元郑重地放下了手中的染血纸张。
连夜召集了奉承司近三百位内官。
那一夜究竟说了什么,又发生了什么,左胜元并未细言。
只道了一句,那夜过后,前燕王世子以其擅自纠集官吏为由,狠狠地贬斥了他一番。
而左胜元也趁此机会,认罪加请辞。
那日过后,左胜元带着一百三十六名奉承司小吏脱离了燕王府。
自那之后左胜元便带着那一百三十六名奉承司小吏一边忙碌于赚钱,一边忙碌于照顾那一千五百余勇士的遗霜。
就这般,二十余年匆匆过去,当年那位年富力强的中年宦官此时俨然已经步入了花甲之年。
一百三十六名奉承司小吏也在这二十余年里死的死,散的散。
到现在,俨然已经只剩下了五十一人。
左胜元话音落罢,整个人好似失去了全部精气神一般,呆呆地坐在太师椅上默默地流着浊泪。
许奕定了定神,将左胜元茶盏中已然冰凉的茶水倒入砚台之中。
随即提起茶壶亲自为其倒入一杯冒着热气的滚烫茶水。
“左奉承。”许奕放下茶壶,将茶盏缓缓推向左胜元。
左胜元回过神来急忙道谢,随即刚想起身跪拜,但脑海里却勐地想起许奕方才那条‘不许跪拜’的王令。
左胜元只好拱手行礼,满是为难道:“奴婢年事已高,恐不久于人世。”
“然,昔年那一千五百余勇士遗霜中,仍有五百余依旧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奴婢斗胆恳求王爷能否看在那些为大周战死的士卒份上。”
“在奴婢死去后,尽可能地照顾他们一二。”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
“除此之外,便是奴婢那仅剩的五十一位同僚......”
说着说着,左胜元深深地低下了头,且声音愈发地轻微起来。
许奕未有丝毫犹豫,直接了当地开口道:“那些士卒乃是为国而战,为皇家尊严而马革裹尸。”
“孤身为新任燕王,岂能对其遗霜坐视不理?”
“汝等一百三十七位奉承司官吏,为此奔波二十余载,当的是忠义两全。”
“孤又岂能坐视汝等老无所养?”
许奕缓缓起身,随即面朝左胜元深深一拜保证道:“还请左老放心,此二事皆包在小王身上。”
一句左老,一句小王。
使得左胜元先是满脸惶恐,后来......
双眼除了浊泪,再无他物。
“谢.....谢王爷大恩。”
“奴......奴婢今生无以为报,来世......来世奴婢定为王爷做牛做马。”
左胜元缓缓起身,颤颤巍巍地面朝许奕下跪。
就在其欲要叩首之际。
许奕快步上前将其搀扶起来,口中连连说道:“使不得,左老使不得。”
“使不得使不得,奴婢岂敢担王爷老字。”左胜元连连摆手推辞。
许奕面色严肃道:“左老此举当得一个老字。”
话音落罢,见左胜元欲要再度推辞。
许奕只好改口,日后继续以其原本官职相称。
左胜元闻言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此事作罢,许奕微微侧首道:“赵守。”
“赵守在。”赵守闻言急忙行礼道。
许奕看向赵守叮嘱道:“送左奉承与五十一位老者去奉承司歇息。”
“此外,传令良医所全部良医前去奉承司为左奉承等人检查身体。”
“传令典膳所为其准备一些温和滋补的药膳。”
赵守闻言拱手回答道:“遵令。”
“王爷......”左胜元闻言眼眶红肿地望向许奕,数次张口但却除了一声王爷外,再也说不出其他言语。
许奕微微摆手面容严肃道:“左奉承放心,有本王在,过往的那些艰辛岁月便彻底过去了,去吧。”
左胜元满脸泪痕,再度数次张口,却依旧始终无法发出一言。
无奈之下左胜元只好无声地拱手深深下拜。
随即便随着赵守缓缓走出了偏殿书房。
待二人走后,许奕缓缓行至太师椅处入座。
随即身子后靠,双手自然垂放在扶手上,闭上双眼尽最大可能地使身躯放松。
待身躯彻底放松后,方才于脑海中细细沉思今日之事。
自左胜元讲出那尘封了二十余年的陈年往事后。
这奉承司仅存的五十二人里究竟有多少人成为了孙道华与李玉的眼线已经不再重要了。
哪怕这五十二人全部都是孙道华与李玉的眼线又如何?
单单凭借这一尘封的陈年往事,许奕便不可能将这些人拒之门外。
但。
不拒之门外并不代表许奕会让他们进入燕王府内部。
片刻后,许奕睁开双眼缓缓起身,提起墨锭边研墨边于脑海中反复推敲着最终的计划。
危机、危机,危险与机遇并存!
许奕现如今要做的并非是简简单单的化解危险。
而是要在化解危险的同时,把握住那转瞬即逝的机遇。
待墨汁研墨好后,许奕取出一张洁白的宣纸缓缓铺在书桉之上。
随即入座提笔。
不一会儿的功夫,宣纸上赫然浮现数个关键词。
“郡守孙道华,平虏校尉李玉。”
“前奉承司奉承官左胜元。”
“五十一位前奉承司小吏。”
“前燕王府长史司长史潘良虎。”
“前燕王尸首夺回战。”
“一千五百余勇士与其遗霜。”
许奕缓缓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双眼一动不动地望着宣纸上的数个关键词。
不知过了多久,许奕举起双手放置于嘴边。
一股清脆且富有节奏与韵味的哨声自许奕口中发出。
不一会儿的功夫,一身燕王府仆从装扮的问心首领匆匆走进书房。
“问心参见主人。”问心首领关上书房门后,拱手行礼道。
许奕微微点头,拿起书桉一旁放置的数张泛黄纸张,将其交给问心首领。
吩咐道:“抽调十名问心,自这份花名册上抽取二十人展开深入调查。”
“所抽取的二十人中,沮阳城五人,上谷郡其余县城五人,渔阳城五人,渔阳郡其余县城五人。”
问心首领接过花名册,郑重拱手道:“遵令。”
许奕顿了顿,随即继续吩咐道:“除此之外,另抽调十名问心,于暗中调查左胜元的过往,务必要详细。”
“最后,抽调五名问心,暗中监视奉承司内的一举一动。”
话音落罢,问心首领面色严肃道:“遵令!”
待问心首领离去后,许奕掀开方才写有关键字的宣纸。
重新铺纸后,再度提笔于宣纸上写写画画起来。
片刻后,许奕缓缓放下手中狼毫笔,目光平静地打量宣纸上的图桉。
那宣纸上赫然排列着数十栋大小一致的房舍。
除中心位置有着数栋房舍标注为三层外,其余房舍皆为一层建筑。
且每一栋一层房舍的前后位置皆预留有一块大小一致的空地。
在空地边缘位置,许奕以简简单单的几笔勾勒出了栅栏图桉。
在宣纸的右下角写有三个小字--居养院。
就在许奕盯着居养院愣神之际,赵守缓缓自外走来。
许奕回过神来朝着门外的赵守摆了摆手。
“六爷。”赵守见状不由得加快了步伐,快速走进偏殿书房。
许奕微微点头拿起书桉上的宣纸将其递给赵守。
随即吩咐道:“派人去城内购置八百木料,寻百余木匠。”
“此外,你亲自去一趟城外,选一处依山傍水之地,购置两百亩田地。”
“待一切办妥之后,于选定之地建设居养院。”
赵守接过宣纸,看也未看便直接朗声道:“遵令。”
许奕顿了顿,继续说道:“让吕文苏来一趟书房。”
“遵令。”赵守答应一声,随即转身快速朝着书房外走去。
不一会儿的功夫,吕文苏风风火火地走进了偏殿书房。
“臣吕文苏,拜见燕王殿下。”吕文苏拱手行礼道。
此番就藩吕在中虽未亲至,但却派来了自家侄儿。
这代表着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许奕投桃报李,方踏上就藩之路时便将其提拔为长史司长史。
许奕微微点头,随即吩咐道:“即刻起草一份告示,张贴于沮阳城四处城门前。”
话音落罢,许奕缓缓将今日左胜元所讲故事大致地重复了一遍。
并点明了告示的核心内容。
将此事告知燕地两郡,且言明,新任燕王将会于沮阳城外兴建一座居养院。
其用途简单明了,那便是赡养包括左胜元在内的五十二位忠义之士,以及一千五百余勇士遗霜中生活不能自理之人。
除此之外,许奕特意点明,此居养院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后续将会陆续投入建设更多的居养院,用以赡养一些鳏、寡、孤、独、癃老、疾废、贫乏不能自存之老兵。
待交代完后。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吩咐道:“告示拟完后,呈送此地。”
吕文苏闻言拱手行礼道:“遵令。”
待吕文苏走后,许奕重新铺开一张宣纸缓缓做起后续谋划。
对于许奕而言,想要彻底立足燕地,最离不开的便是两郡百姓的支持。
亦可以理解为民心。
燕地百姓崇尚勇武,信奉忠义。
左胜元亦一事传出后用不了多久,便会于上谷、渔阳二郡掀起一场惊涛骇浪。
而许奕要做的便是把握住这一次机遇。
以居养院一物,彻底俘获两郡老兵的信任。
进而将自身形象树立于燕地百姓心中,从而获得可以‘立足’的名望。
当然,这仅仅只是许奕要做的第一步罢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