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或许正如蔡琰自信的预料,这牢房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发生,非但如此,不过是过了一盏茶功夫,蔡琰居然就带着卡尔泰走出了牢笼,硬生生站在秦轲的面前。
秦轲微微抬头,只觉得这个高大的蛮人此刻眼里依旧是凶光,但依旧可以看出他在尽力地克制着自己的行动,否则他那行礼的动作恐怕就不会只是把右手放在胸口,而是捏成拳头狠狠地锤过来。
卡尔泰行了一个标准的草原人礼节之后,重新地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秦轲道:“荆吴的勇士,你很厉害。”
秦轲微微一怔,有些茫然地看着卡尔泰,不知道他这突如其来的夸赞是为了什么。
“但那天我败在你的手下,是因为你们荆吴人都是胆小的老鼠,不敢和我正面交战。”卡尔泰继续道,“如果下次有机会,希望我能挑战你,重新夺回自己失掉的荣誉。”
秦轲这时候才发现卡尔泰脑后的头发居然已经被削去了半截。
他是沧海人接触过,甚至还和曹孟的儿子曹丕结成兄弟,自然也略微了解了一些蛮人的习俗。
虽然他们并没有如中原一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告诫,但长长的头发却是他们荣耀的象征。
据说一个真正的草原勇士,可能一生都不会有几次剃发,因为除了头发影响战斗的时候,蛮人只会在战败的时候切断自己脑后的头发,以此来记住这一次耻辱。
“呃……这不是你的错。”秦轲抬起手想去拍拍他的肩膀,却伸到一半却又收了回来,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对他的“要求”做出回应,“好,如果有那一天,我会接受你的挑战,但不会手下留情。”
“正应该如此。”卡尔泰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同时把别在腰间的一截头发递给秦轲,“这是见证。”
说完,他就向着地牢的门口方向走去,高大的身形突然从黑暗之中显现轮廓,吓得公孙离下意识一抖。
秦轲这时候才回过神来,无语地看了一眼那还在牢房里不知所措的青楼粉头,又看向蔡琰无奈地道:“你跟他说什么了?”
蔡琰嘻嘻一笑,道:“你不是会偷听的法子么?怎么不自己偷听?”
秦轲摇摇头道:“这些日子我的巽风之术出了些问题,所以暂且能不用就尽量不用了。”
蔡琰轻嗯了一声,没有过分担心,因为她相信对此秦轲自己心里一定有数,所以伸了个懒腰后把手摆到背后,笑着道:“走,先带他出去,我慢慢跟你说。”
守着牢狱的牢头倒是对于秦轲带着人离开见怪不怪,毕竟校事府不比其他衙门,其中构架远没有那么严谨,秦轲身为校事府右郎中,按照他的权限是足以带一个犯人出去,反正就算出了事情,也是秦轲自己承担责任。
当然这不代表校事府的管理混乱,反而因为这种衙门里少有的简洁,使得整个机构运转得十分效率,因此能查出那么多官员受贿、走私、谋反的案子。
卡尔泰出了牢笼,先是被秦轲等人带着去见了周公瑾,后者自然是大喜过望,既然宫武和卡尔泰两边都已经摆平,校事府在面对百官弹劾的时候,腰杆子自然能直上不少。
离开校事府后,一路上蔡琰用轻声不断讲述,使得秦轲也大概知道了卡尔泰为什么没有继续追究校事府。
“我告诉他,发生这样的事情,纯粹只是荆吴内部的一次失误,但这反而是一件好事。”蔡琰掰着指头笑道,“因为这样一来,荆吴人反而欠了他一份情,将来在和他做生意的时候只会更加优待,甚至可能让他们帕苏部整个垄断这笔生意,那他还不是比以前赚得更多?”
“然后?”
“然后,他就同意了,而且不但如此,他还很主动的想要跟校事府接触,至于接下来怎么做,想来你们那个病得像是快死了的校事府令也不是蠢人,自然知道这种情况下怎么做。”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秦轲有些吃惊,在他想来,卡尔泰平白遭受了校事府的一次攻击,非但本人受了不轻的伤,还连带着死了好几个修行者手下,怎么也不该被蔡琰三言两语就轻松说服。
但蔡琰咧着嘴巴咯咯咯地笑着,又用手去刮了一下秦轲的鼻头,道:“不要把草原人想得很复杂,蛮族的人跟我们中原人并不一样,他们大多数人的心思都很直接,而且也不像我们中原人一样对人命看得十分重要。”
秦轲还是不解。
蔡琰翻翻白眼继续解释道:“在蛮族里,人是分成好几个等级的,最上层的主子就好像是中原的那些权贵,而且大多数都是世袭的,而下面的人则是战士、妇孺和奴隶。”
“妇孺不如战士,因为他们虽然能做事,但很难打仗,哪天死了丈夫没人保护,被人掳掠了为奴为婢也是常有的事情。而奴隶更加低贱,甚至不如草原上那些可以自由奔跑的野兽。”
“我问过了,那几个死的里,大多都是他或者他氏族的奴隶,就算是某一天主子不高兴了,拔出刀来一刀砍了也是不奇怪的,而打起仗来,这些奴隶也常常被他们当成马前卒,死伤最为惨重。”
“既然如此,这件事情就远没有你和周公瑾想得那么严重,毕竟卡尔泰只不过是死了几个低贱的奴隶,就好比主人出门在外不小心丢了几百两银子,虽然会心疼,但绝不至于他为之豁出性命复仇。”
秦轲听得有些发愣,一方面觉得蛮人这种制度实在有些让人难以接受,另外一方面也是觉得蔡琰每一句说得都在点上,所以只能点点头,恍然大悟一般。
蔡琰依旧是一跳一跳地走着,长发随风飘散:“而他自己那一身伤势再严重,只要经调养,不出一月就能恢复如初。那么如今最重要的,反倒是他的生意,毕竟贩马这样的事情,他自己肯定是无权自己做主的,真正能做主的是他背后的那些帕苏部的主子。”
“我听说,帕苏部的那些主子们最喜欢中原的布匹、丝绸,还有各种杂七杂八的珠宝、香料之类的东西。卡尔泰如果因为这件事情把这笔生意弄黄了,那些贵人非但不会夸奖他,甚至还要怪罪他才对。”
蔡琰说完了自己的分析,笑嘻嘻敲敲秦轲的头道:“怎么样,大笨蛋,知道为什么他同意和解了不?毕竟这一通说下来,卡尔泰就算再笨也懂得利益权衡,又怎么会跟自己还有跟钱过不去?”
“原来如此……”秦轲也是呆呆望着蔡琰,一时间心里一阵羞愧,心想自己虽然也看了不少书,但要他这般随随便便就抓住这件事情的脉门并且探究出利弊,还是差得太远。
“你是哪里知道蛮人的那些事情的?”秦轲知道蔡琰从没离开过定安城,这一路上她甚至也没接触过几个蛮人。
“废话,当然是看书咯。”蔡琰狭促地嘲笑秦轲道,“我可跟某人不一样,就去北方草原的游记,我都有看过不少,每一章都在这儿写着呐。”
她指了指自己的小脑袋瓜。
秦轲佩服得几乎五体投地,重重地拱手作揖道:“谢过女先生教诲……”说到“教诲”两个字时,他脸上的笑意更甚。
蔡琰忍着笑,做出倨傲的样子:“那……女先生现在想吃糖葫芦了,你怎么说?”
“学生这就去买。”秦轲再次作揖,利落地转身,一路奔向街头的小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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