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朱棣道:“郭贤弟,你自己拿主意吧。”
张安世随即认真起来:“大哥,药方我立即可以抄录给你,其实配方很简单,不过我认为,药方……反而是其次的。”
朱棣也认真起来:“这是何意?”
张安世道:“真正要善用火器,最重要的是制定出一个改良火药的机制,比如……召集能工巧匠,让他们专门对火药进行研究,又比如……制定一个奖惩的措施……”
“且慢。”朱棣背着手,朝一旁的护卫道:“取笔墨,给我记。”
于是护卫们匆忙去寻笔墨。
张安世等护卫们准备妥当了,才继续道:“奖惩是关键,有能力且有功劳的要奖赏,敷衍了事,全无成果的要惩罚,这就好像军中一样。”
“对对对。”朱棣不断点头:“赏罚分明,将士们才肯奋勇。”
张安世接着道:“不过单凭这些还不够,要吸引能工巧匠,就得要银子,给待遇,这就好像……许多人为何要参加科举,因为科举能做官啊,做了官就是老爷,人人景仰,于是天下无数人十年寒窗,只为鲤鱼跃龙门。这些匠人的待遇若是过低,如何能吸引英才呢?”
听到这里,朱棣若有所思,喃喃道:“颇有道理。”
张安世道:“再有,就是传承,怎么样做到有的匠人大大改良了火药,却肯分享给他人,这样才可让不断改良后的火药越发犀利,那么传承便是至关重要的问题。譬如贡献出药方的人,怎么维护他们的利益,这也需要有一个既定的章程。”
“除此之外,我看还得办学,让人将人们对于药方的研究归拢起来,传授给新的匠人,只有不断地研习演化,江山代有人才出,才可真正令我大明的火器立于不败之地。”
朱棣听罢,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安世。
他本来只是来求药方的。
可现在看来……药方固然是要,不过……他心底却多了别样的心思。
“这是你想出来的?”
“是啊,我胡思乱想的。”
朱棣拍了拍他的肩:“郭贤弟……你还有什么想法,尽可说出来,不急,我们坐下来,慢慢的说。”
转过头,朝着护卫们怒喝:“一字一句都要记下,少一个字都不成。”
护卫们个个胆战心惊。
今日谈的最久。
张安世大抵地阐述了后世的产学研机制。
如何将产业、学术研究有效的结合起来,又怎么鼓励人进入这个体系,最终如何保障成果。
当然……张安世其实也不指望,这玩意能够在明朝能够成功,或者说,在这个自给自足的农业社会里,或许这一套与世俗是脱节的。
但是这并不妨碍张安世希望传播出这一套东西,借此来开启眼前这大明最重要的靖难功臣的思考,毕竟……他如今只是太子的小舅子,想要做国舅,得等现在坐龙椅的那位嗝屁,还有二十年呢!
哪怕……若是有人有心,能够建立一个粗糙简单版的产学研机制呢?
张安世口若悬河。
而朱棣听得很认真。
他时而摇头,时而垂头思考,时而点头称是。
等张安世说的口干舌燥,暂时将这方面的东西榨干之后,朱棣再一次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张安世:“你他娘的肚子里到底都藏着什么东西。“
张安世苦笑道:“大哥,你能不能不要说粗话。”
朱棣摇头:“我习惯了,你自动略过就好。”
说着,他拍拍张安世的肩,眼中溢满赞赏:“哎……我阅人无数,却总没见过世上有你这般的栋梁之才,只恨不能早遇着你。”
张安世笑道:“早遇着了,那时候我可能还在娘胎呢。”
朱棣一愣,这才意思到眼前的这个家伙还只是个少年,便鼓起眼睛道:“为何我说一句,你便要驳一句。”
张安世秒怂,立即道:“大哥,我错啦,以后我一定改。”
荒山野岭的,总是让张安世觉得慎得慌,这老兄的脾气不好。
张安世又道:“拿笔墨来,我将药方写给你。”
护卫们送上了笔墨,又取了一张竹板,张安世便歪歪斜斜地在竹板上写下药方。
朱棣在旁细细看了,里头从火药提纯的方法,再到添加白糖……似乎难度都不高,没想到,只这么一个方法,竟可以将火药的威力增加如此之多?
“你这字不怎么样。”朱棣总算找到了揶揄的借口。
张安世下意识地道:“入你娘,你怎么这么啰嗦。”
一旁的护卫一个个绷着脸,竟像木桩子一样没反应。
朱棣怒瞪着他:“你再骂,灭你三族。”
张安世心里鄙视,灭我三族,有本事把我姐夫砍了呀,说出来我吓死你。
不过此时却还是立即改口:“抱歉,怪我……我跟人学坏了。”
朱棣:“……”
张安世又嘱咐:“药方是给你了,你要拿去邀功请赏也由着你,若是以后有人问,我就说是从你这里学来的。”
朱棣方才还是怒不可遏,听了张安世这句话,不由得一愣:“怎么,真白白让给我?”
“谁让你是我大哥呢,若不是这里不方便,咱们烧黄纸做兄弟也可以。就当这是我的见面礼,不过我张安世只和讲义气的人结交,你讲义气吗?”
朱棣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张安世一眼,他有些看不透这个家伙,如此重要的药方,白白送他,一点不在乎的样子。可有时,却又觉得此人鸡贼得很。
朱棣将药方收了,道:“结拜?这个得想想,不过你这药方我有大用,将来少不了你的好处。”
二人说了一会话,天色已晚了,夕阳倒映在不远的粼粼河水之中,仿佛那水中有万千的金鳞涌动。
彼此告别,张安世回府。
他心里有些得意,武安侯郑亨,张安世对这个人有一点点印象。
此人在军中的威望也颇高,不知道他现在是不是已经担任了中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反正……这是一个威望极高的武臣。
汉王朱高煦之所以认为自己是李世民,也正是因为在靖难之役之中,他立下了许多的功劳,在军中的威望极高,军中的武臣大多支持朱高煦。
比如丘福,几乎是完全偏向朱高煦的,倒是成国公朱能,却是不偏不倚,在这事上没有太多的偏向,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不偏不倚而已,鬼知道他心里咋想的。
唯一恪守中立的,可能就只有张玉的后代张辅了,一方面是张辅为人谨慎,另一方面他并没有和朱高煦并肩作战的经历。
现在认了一个武安侯做大哥,这就赚大了,他不求武安侯支持自己的姐夫,毕竟让姐夫和武臣搅和一起是很危险的事,可至少……也可让武安侯尽力不要站到汉王那边。
张安世不是不知道,历史上的姐夫肯定能克继大统。
可毕竟他来到了这个世界,鬼知道蝴蝶煽动了翅膀会引发出怎样的蝴蝶效应,还是小心谋划为好。
眼看着自己的名声已经越来越好,如今又多了一个大哥,张安世心情愉快了许多。
他匆匆地回家,夜幕降临,邓健已回东宫,杨士奇也已打道回府。
张三翘首以盼,终于看到了自家主子,便关切地道:“少爷你这是去哪儿了,教小的好找。”
张安世朝他一笑:“当然是干正经事,毕竟你家少爷已经重新做人,焕然一新,脱胎换骨了。”
张三干笑。
“你来,我有事交代你。”张安世走在前面,带着张三到了书斋。
坐在书斋的桌案跟前,他先取了纸笔,手书了一份契书。
这是一份关于股份的契约,在占有五成的股东名录上,郑重其事的写下了郑亨的名字。
此后,又将包括自己在内的三个股东一一写上。
他打算再过一些日子,便寻一个保人来,将这契约一式四份,到时他的所有买卖,就算是正式订立了。
张三站在一旁,等着张安世交代自己。
张安世将契书收了,抬头看一眼张三,才道:“有一件事,你得去办。”
张三道:“少爷交代就是了。”
张安世道:“明日开始,咱们码头的生意,还有其他的生意,你传出话去,要打武安侯的招牌。”
张三很是讶异:“为啥呀?”
“因为武安侯是我大哥。”张安世道:“总不能让大哥白拿干股对吧,何况我的三个好兄弟如今都进了刑部大牢,不打他的招牌打谁的?”
顿了一顿,张安世叹口气,语重心长地接着道:“其实我何尝想让自家的兄弟们背锅呢,不就是因为我的姐夫是太子吗?我得维护姐夫的名声啊,哎……做人真难,太不容易了。眼下只好牺牲一下我的大哥了。”
张三似乎被自家主子的情绪感染了,眼睛都红了:“少爷真是辛苦。”
张安世挥挥手:“别哭了,我心善,见不得人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