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不禁为之大为光火。
因为这些册子,也一份份通过东厂送入了宫中。
赵王的小动作,他是略有所知的。
儿子大了,懒得去管。
可这些兄弟儿子们,显然也知道自己有些事干的不厚道。
所以,为了显得自己清白,于是决心攻击别人。
是的,提升自己的道德,最好的方式,就是攻讦别人道德低下。
朱棣看着一份份奏疏,不禁为之无语。
此时他招来了张安世觐见。
指了指奏疏,便道:“诸藩王的事,卿知情吗?”
张安世老实道:“略知一二。”
朱棣抬眼看了张安世一眼,板起了脸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
“是,是,是!”张安世汗颜道:“是知道的,各藩都想要人力,所以采取了一些措施,彼此为了争夺人力,也都花费了一些心思。”
朱棣叹口气道:“那你怎么看待?”
“这是好事。”张安世道:“这至少说明各藩,现在心思都在经营自己的藩地上,他们是真正的决心为王先驱,这是为大明开疆拓土,有何不可?”
朱棣道:“只是……”
张安世似乎明白朱棣想说什么,便道:“人力的问题,臣也是知道的,我大明对土人,最大的优势在于火器,除此之外,还有陛下的支持。可若是没有人力,如何消化自己的藩地呢?”
“可若是想要让百姓们离乡背井,去那万里之外的地方,只怕不太容易。也正因为如此,所以各藩才各显神通,臣以为……只要陛下分封诸藩于域外,就一定会有这样的问题。”
朱棣听罢,颔首:“嗯……也不是没有道理。”
张安世道:“其实臣以为,要解决这个问题,需朝廷与诸藩同心协力。”
“朝廷?”朱棣讶异地看着张安世。
张安世道:“诸藩之所以不得不用这样的手段,吸纳百姓,实在是与大明相比,他们现在的藩地实在开发缓慢,而且较为艰苦,而土人袭扰和疾病的因素,也使百姓望而生畏。这个问题,只能靠继续更好的经营,还有发展藩地来解决。其他的手段,都只是治标不治本。”
“倘若藩地能够真正的利用好当地肥沃的土地,以及数之不尽的矿藏,又何愁没有百姓愿意去讨生活呢?我大明最多的就是百姓,想要增加人口,其一为移民拓边,其二为增加生育,不过生育这个问题,倒是不担心,现在臣倒以为,最令人担心的,是疾病。这疾病对人口的伤害实在太大了。”
朱棣微微皱眉,不过却还是点头。
若论生娃,实际上在这个时代,人人都是造娃的高手,为了血脉传承,哪怕是最贫苦的佃农,只要能娶上媳妇,也肯生上六七个。
不过,话虽如此,可实际上,成人的孩子却是不多。
因为这个时代的病死率实在太高,十分可怕。
莫说是寻常百姓,就算是皇族,这些天潢贵胃们,能够活到成人,其实也是需要运气的事。甚至许多皇帝可能生了十个八个子嗣,可最终能活下来四五个,也算是及格了。
朱棣点头道:“张卿说这些,一定又有自己的想法了吧?”
张安世笑了笑道:“所以臣以为,各处藩镇,一定要繁荣起来,这才是最紧要的。唯有如此,才能保证各藩在天下各处立足,分封之策……对朝廷百利而无一害,可若是藩王们就藩,内忧外患,甚至将来还有藩王被土人所侵灭,那么将来,陛下的后世子孙们,谁还肯就藩域外呢?”
顿了顿,他接着道:“另一方面,现在太平府这边……”
听到这,朱棣眼睛勐地一张,他隐隐感觉到了什么,肃然地道:“你好好说一说。”
张安世道:“现在太平府,确实有些不景气,虽然臣已使出了浑身的解数,可毕竟……遭受了上一次的重创之后,军民百姓们,还是难有信心。既然各省修建铁路的事已搁置,那么何不如借各藩镇……增加海洋上的贸易,来增强太平府乃至直隶的发展呢?”
朱棣背着手,微微皱眉道:“这万里之外,也可以……”
张安世从容地笑道:“怎么不可以?各藩对直隶的各种商品需求极大,而整个太平府,也可借助各藩镇的特产,分销天下。除此之外,还可引导商贾对各藩镇的港口进行投资,兴建舰船,以互通有无,增强商贸和人员的往来。”
“而另外还有军械和火器,现在需求量极大,大可以大规模贩售,而各藩得此之后,又可开拓他们的边界,增加他们的人口,种植更多的农产,譬如棉花,又如橡胶,还有各种矿产,臣计算过,各藩国的航线,至松江口……一线,再从松江口顺长江而将货物输送太平府,来回一趟,多则三月,少则一月,且这一带的海域,还算平静,风险不高。”
“如此,造船业、航运、港口修建、火器制造、农具还有钢铁、冶炼等等,都可从中牟利。至于朝廷,也增加了税赋,对于各藩而言,他们与大明联系更为紧密,就更需仰赖陛下。陛下以为如何?”
朱棣习惯性地背起了手,来回踱步,微微低垂着头细细思索起来。
半响后,他颔首道:“这又是你那一套所谓创造需求的理论吧?”
张安世尴尬地道:“臣不会干别的,只懂一点这个。”
朱棣道:“这个可行。”
张安世便道:“臣打算以栖霞商行来主导,如何?商贾们就是这样,起初不敢尝试,可一旦有人尝试,吃到了甜头,他们才肯蜂拥而上。”
朱棣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目光炯炯地看着他道:“不会亏损吧?”
“断然不会。”张安世自信满满地道:“臣想好了,以栖霞商行的名义,与各藩签署商业合作的契书,联合经营一些航道,港口投资,还有矿产开采以及作物分销等等买卖,如此大规模的商业合作,必能生出百利。”
朱棣满意地道:“那就这么定了。”
张安世却又突的道:“臣又想到了,人口的问题,要应付疾病,乃是重中之重……”
朱棣道:“这个你不是很在行吗?你是名医……”
张安世嘿嘿一笑:“臣一人算什么!何况臣又没有三头六臂,这事啊……”
朱棣打断他道:“你还是先思量着银子的事吧。”
张安世于是悻悻然地道:“是,是。”
朱棣突然道:“赵王怎么和解缙合伙了?”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让张安世猝不及防。
显然,朱棣原本以为,让解缙去做这个长史,本质就是流放而已。
只不过……解缙毕竟是大学士,又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此人有罪,便以任长史的名义。
可哪里知道,这家伙似乎风生水起,在这京城,天天和一群读书人高谈阔论。
虽说……已有东厂的奏报,怀疑解缙与赵王似乎在蒙骗读书人。
可朱棣觉得,解缙这个家伙坏,而且看上去与赵王朱高燧很合得来,这解缙会不会教坏了自己的儿子?
当然,凭良心说,解缙虽然狡猾,可比起朱棣的这个儿子来,实在是小巫见大巫。赵王朱高燧,那可是个一向缺德得冒烟的家伙。
只是作为一个父亲,总不免觉得自己的儿子坏不到哪里去,即便是坏,那也肯定是被人蒙蔽了,交了坏‘朋友’。
张安世道:“此赵王之事,臣倒以为,朝廷还是不要过问才好。”
朱棣郁闷地道:“什么赵王,那是朕的儿子。”
张安世知道朱棣对他素来宽容,便也随意了些,笑了笑道:“可是儿子已经长大了,有了自己的主见,何况又在万里之外……陛下……理他做甚。朝廷与藩国之间,臣倒以为,还是需有一些边界,若是处处都去管,难免会离心离德,现如今他们分封于万里之外,许多事,朝廷也无法了解真实的情况,倒不如信任他们……教他们自行其是便好了。”
朱棣点点头:“你说的倒也在理。那么……这栖霞商行买卖的事,看来不小,既是要签契书……不妨……”
朱棣皱眉道:“不妨召诸王来京城吧……说起来,他们至少眼下还算是站住了脚跟,一来……教他们入京,祭拜孝陵,让他们不忘列祖列宗的恩德。其二,怎么拟定商约,当面也好有一个说法。”
张安世听罢,诧异地偷偷看了朱棣一眼。
朱棣此时的侧脸,眼角处纹理已深。
张安世恍然大悟,终究是陛下……想念自己的儿子了啊。
虽说将这些兄弟和儿子们打发出去,乃是作为皇帝百里无一害的办法。
可毕竟朱棣依旧还是有血有肉之人,这足足六七年过去了,总是不免触景思人。
张安世倒也理解朱棣的心情,便顺着朱棣的话道:“陛下考虑得甚是周全,还是当面议定最为稳妥。”
君臣议定后,随即朱棣便颁了旨意。
张安世也回自己的王府去。
此番诸王至京城来,他已经可以想象,将是何等的盛况空前了。
这事非要大大地操办不可,太平府终是需要走向汪洋的,而这却是一个最好的契机,借助着各藩王的商业协议,足以打造出一个最广阔的市场。
这等于是,利用整个天下四海,来滋养一个太平府,等真正滋养出来的时候,再回过头来,看那无数还在报团取暖的各府各县,到时这大明是谁家天下,自可见分晓了。
回到了王府后,张安世没有歇一会,便立即命于谦去召了朱金和陈礼、高祥人等来见。
他大抵说了今日与陛下的奏对,而后便道:“锦衣卫这边,要将各藩的讯息和情况进行汇总。商行这边,则要进行统计,拟出各项可能合作的计划。还有这太平府衙,要做好招待诸王的准备……”
“此次海贸,再不是零零散散的小打小闹了,而是教这太平府,以天下诸藩为市场,彼此之间,互通有无……你们大可以……视诸诸藩为商业上的太平府领地,懂我意思吗?”
三人应命,便匆匆去忙了。
当然,朱棣的这次旨意,并没有引起太多的波澜。
只有解缙得知赵王即将入京,却好像察觉出了点什么来。
他皱眉不语,显得心事重重。
随来的随使见解缙如此反应,不免关切道:“解公……殿下来京,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哎……”解缙摇头道:“老夫棋差一着,还是被张安世湖弄了。”
随使听得云里雾里,便奇怪地道:“这……解公是何意……能否明示?”
于是解缙便道:“我们的计划,乃是与张安世精诚合作,借助赵国与栖霞商行的合作,为赵王殿下带来财富!除此之外,也可借用读书人,充实我们的人丁。如此一来,我赵国便可人丁兴旺,国力大盛,再借此机会,一举拿下整个爪哇岛,继而蚕食其他诸岛,使我赵国能够跻身天下诸藩之首。”
“当初老夫悉心地拟定了这些合作的计划,本以为万无一失,至少张安世那个小子,也一定不会反对。可哪里想到,张安世这个小子,居然从中受到了启发……举一反三,竟拿我们的计划来做底稿,居然打起了与诸王进行全面之商业合作的打算。”
“你要知道,若是赵国与张安世单独立约,则赵国就有巨大的优势,即有更多的价码来谈,而且……还可形成许多商品的独占,整个栖霞商行,都只分销我赵国的硫磺和蔗糖还有橡胶,你想想看,这其中有多大的利益?”
“可一旦与各国利益均沾,那么赵国的获利,可就大大的减少了,从前可能是栖霞商行与我赵国二分这其中的利益,现在却变成了栖霞商行为首,其他诸藩则仰仗着栖霞商行来分食这个大饼。无论是获利还是从地位,都大大的减少和降低。哎……早就知道这张安世狡猾,但没想到,他竟狡猾到了这个地步。”
这副使还是不甚明白,便道:“陛下只是召诸王进京,似乎没有提及……与各国商业合作事宜。”
解缙道:“你不曾在庙堂中干过,自然不懂其中玄机,庙堂上行事,讲究的是师出有名,明面上说的都是冠冕堂皇的事,而真正要干的事,却都藏在这冠冕堂皇的背后。此番召诸王进京是幌子,议定契书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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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使这才显出恍然大悟之色,随即便皱眉道:“受教了,那么……解公……若是如此,这如何可破?”
解缙却是一时沉默了下来,他抿着唇,认真地思量了一番,才道:“去找张安世,去和他谈,继续谈咱们的蔗糖和硫磺,其他的买卖,暂且可以和诸王分一杯羹,可这两样,至少要求赵国可以独占。人都是要脸面的,咱们赵国先来谈的,总不好到了诸王进京了,张安世拿出这些来让诸藩一起分食,所以必须得赶在他们进京之前,谈出一个结果来。”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便又道:“这个时候,就不要顾忌脸面了,到时碍于这毕竟是我赵国率先倡议,他张安世总不好不给一丁点的好处和甜头。张安世这个人脸皮厚……用读书人话,那就叫做厚颜无耻!可再厚颜无耻之人,也终究还是要需要拿点东西来给自己遮羞的,总不能真的脸都不要了吧……”
解缙顿了顿,认真地看向随使道:“你就以我的名义,投递名帖,约他赴宴,请他喝酒。”
副使不确定地道:“就怕他不肯来。”
解缙笑了,摇了摇头道:“这个,你就也不懂了!他来了,反而不好,可若是他不来,那就再三邀请。咱们要表现出盛情的姿态,只要姿态能做足,他屡次三番的拒绝,其实在情理上,就已经落了下风。到时候……反而有让步的可能。”
副使眼眸亮了亮,随即道:“明白,那么下官,这便去筹办。”
说罢,这随使便准备转身离开,解缙却是叫住了他,慎重地道:“记得,名帖要谦卑一些,就说末学后进解缙伏请芜湖郡王屈尊纡贵,至此宴饮。”
“是。”
解缙站了起来,随即又道:“还有那些小册子,不能只在京城里流传,多印刷一些,这点银子,还是出得起的,想办法,送至各处的州县去……”
“许多州县,不少人家,都有土地呢,那里也未新政……”
解缙道:“那就让人散播一点流言蜚语,就说张安世已偷偷得了密旨,要对各州县动手,说模范营已经做好了杀入各州县的准备。”
说到这,他突然想起了什么,随即又道:“噢……江西那个地方,我比较熟悉,此地的民风,最是保守,读书人不少,前一次,已死了不少的人,这江西布政使司……想办法……多投递一些。江西人老实稳妥,若是能去爪哇,必能辅助殿下成就大业。”
“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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