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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脑子里竟会这么乱,以至于第一反应,是定要将张弓长也拉下水。原来我也会恨。若有说半句话的机会,我也一定要对他说,“是张弓长做的”,纵然我要死,也必不让他好过得了!
可是,他却又知道,说这样的话,固然可以害人,却是救不了自己的。但周围是闹哄哄的一片,守卫、侍卫,各说各话,有人说看见些什么,又有人添油加醋,更有人催促要闯入内,哪里冷静得下来想接下来要怎样才能逃脱性命。
忽见张弓长与张庭两人正快步走来。张庭先到了近前,开口问道,你们怎么回事?
那侍卫队长慌忙行礼道,张大人,有人来报,说看见他——他说着向沈凤鸣一指——方才鬼鬼祟祟地挟了个人进来。恰巧朱大人那边也有人来问,说今天午时都过了,依依姑娘还没过去,我们有些怀疑,就想来这里看看,果然听见里面传来依依姑娘的喊声!
沈凤鸣的目光却已与张弓长对视了。后者似乎有些心虚,避开他只向那侍卫队长道,不可能罢!是否听错了,凤鸣怎可能做这样的事。
便不说还罢,这话一说,沈凤鸣忽然心就凉了一凉,觉得自欺的侥幸,也真的应该到此为止了。张弓长来的时机太巧,巧到他都有些不忍揭穿。
张弓长话音方落,已见里面怯生生走出来一个女子。她似乎脚上有些扭伤的样子,一瘸一拐,面上有依稀的泪痕。
张庭大惊道,依依姑娘,你……你……真在此处?
张大人!依依见到熟面孔,才泣道,我……我不晓得怎么到了这里,他……我看见他……我……
她语焉不详,但张庭面色也已变了,便向张弓长道,张大侠,你作何解释!
张弓长才返身又看向沈凤鸣。四目相对,那目光里尽是难以言状的心照不宣。沈凤鸣已经了然,只觉心内一阵发酸。事到如今,这样的事,算不算是自找的呢?是自己一直不愿放手那块辛苦到手的金牌,才从没与张弓长对质过他以往所为,总以为他没了选择之下,便不会再有要害自己的理由,可原来逃避到最后终于也是要逃不过的,有些理由永远都会有的,那些发生过一次的事情,永远都会重复发生。
他看着他,悲冷道,有什么好解释。我现在就跟你去见朱大人,你满意了么?
张弓长没料到他会毫不反抗,怔了一下方道,你……你怎能做这样的事!——张大人,此事在下定不姑息,这便亲自将他解去朱大人面前,悉由他发落!
张庭见状,也露出些无奈,道,你还是先别带他去了,朱大人见了他面,一怒取了他性命要怎办?我看缓一缓,你先自去,寻着机会求个情,或许回头还能留下条命。
张弓长却道,这般事情,弓长怎可徇私护短,我定必也一同向朱大人请罪,甘愿受罚!
张庭只得道,那好,我先将依依姑娘送过去,这件事我只能实话实说,你们……自求多福!
他摇摇头,没再往下说。
张庭不知张弓长的主意,但沈凤鸣却清楚。朱雀一怒取自己性命,不正是他所愿?若照张庭的话先去求情,岂非前功尽弃了。
但有时也不得不承认,论到“演戏说谎而又不露痕迹”,张弓长还是稍稍差了火候。就连张庭都知道,以张弓长的立场,原该护着沈凤鸣,不是这般径直带他送死——朱雀又岂会一无所觉。
朱雀有时后半夜在内宫之中巡视,因此常常到午时才会起身,先给程平疗毒,而后与他一同用饭。依依是朱雀一直以来的宠姬,若不在他府中过夜,便每日午前进来,看朱雀心情,服侍他起床更衣。
但今天吃完午饭已经好一会儿,依依却没出现,再怎样也有点奇怪了。朱雀正令人去问,忽见张庭带回来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依依。君黎、秋葵和程平都在一边看见,不免心中惊讶,却听张庭说出这样一个叫人心惊的来龙去脉来。
饶是朱雀最近几天心情不错,面色也已然难看,沉声问依依道,是这样么?
几人都不敢出声,就连依依都未敢再哭了,只低头道,大概……大概是这样,依依其实也……因为不知是怎么睡去的,所以……也只知道醒来时衣衫不整,就……就那一个人在边上,先头的事情……记不清了,只是张大人的人,都说看见我被他掳走的……
外面随后就有人来报,说张弓长带了沈凤鸣,在外请罪。朱雀杀意已涌,站起道,带他们到前厅!
君黎见他带着这怒意便要走出,连忙抢上两步,伸臂一挡,道,师父,求你三思!
你敢拦我?
不是——师父,这件事情有蹊跷!君黎追道。我绝不相信沈凤鸣会做这种事,师父能否冷静一下,等依依姑娘精神好些,问仔细了,再作决断?
朱雀方自脚步停了一下,似乎想了一想,才道,我自有定夺。
君黎觉他杀意微有收敛,心略略放下些,便跟在他身后一起往前厅里去。秋葵、张庭、依依也欲跟去,朱雀却又回头,道,秋葵,你带依依去休息。
秋葵只好应声离开。君黎心头反又一凛。他将两个女子都支走——不会是真动了杀机了?若是如此,我可无论如何也要阻止他。
张弓长一见了朱雀的面,慌忙上来便拜称知罪。君黎的目光却去看他身后的沈凤鸣。沈凤鸣见朱雀杀意凛凛,并非没有惧怕,但更多的却是无奈,也只好行礼。
以身份来讲,沈凤鸣在朱雀面前本也排不上说话的份,所以朱雀看也没看他,只向张弓长道,怎么,这种事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还敢来见我?
张弓长连连叩首道,弓长知罪,但此事实在事关重大,弓长未敢擅自决定。
哼,再重大也是你黑竹会的人,莫非还要我教你怎么做?
张弓长伏身道,弓长说此事重大,一则因依依姑娘是朱大人这里的人,对她不敬,便是对朱大人不敬,二则因沈凤鸣是京里诸位大人已首肯的新任金牌杀手,上任不满月,若便有甚变化,恐有损众位大人威名。所以弓长是既不敢徇私包庇,却也不敢轻易便处置了他,只能立刻带他来见大人,大人无论有何处置,弓长决不护短!
沈凤鸣心下暗道,你便是没胆自己对我动手,落了人闲话,要逼出朱雀一句话来。不敢轻易处置了我?若朱雀此刻便动手要取我性命,恐怕你便在心里暗暗叫好!
他恨郁难平,张口欲言,却听君黎在一边道,这事情来龙去脉还没弄清楚,哪有现在就决断的道理!
沈凤鸣抬头见到他目含忧急,心中一温。纵然有人想我死,但这世上终究还是有人希望我活着。只听朱雀已叱君黎道,没你的事。君黎似含不甘,也只能闭口不言。
朱雀又向张弓长道,你理由倒多,不肯动手——这事情你不会也有份?
张弓长忙道,此事弓长决计不知情,只是怕朱大人说弓长自作主张,毕竟凤鸣如今连太上皇都已知晓名姓了,若忽然又治他之罪,牵连甚广!
就连君黎都觉得这话刺耳。张弓长分明是唯恐朱雀忘了沈凤鸣还曾得罪过太上皇,特地来提醒于他;又显然带了点激朱雀之意,似乎是说,若你怕“甚广”的人说你,就别治他的罪。
朱雀果然冷笑,道,牵连甚广?笑话,区区一个黑竹会金牌,我还不放在眼里!拿来!
他说话时,已向沈凤鸣伸出手来。张弓长心知他指的是沈凤鸣的金色圆牌,并不表态,便站在一边。
沈凤鸣咬牙道,黑竹会中有训,凡得金牌者,皆须经过金牌之仪,刻字于金牌之墙,以示郑重。我这块金牌受自我大哥,乃是按照规矩一礼一仪半分不差才拿到手的,要从我手上交出去,除非是我大哥开口,旁人无论是谁,都休想轻易问我要走!
他似是顶撞朱雀,但一双眼睛却灼亮逼人地看着张弓长,口气早是悲愤。一边张庭听这话明着是不将朱雀放在眼里,便要发作,朱雀手却一抬,目光森森然地射向沈凤鸣:你的意思是我管不得黑竹会?
是,按本会的规矩朱大人就是管不得。大人可以断我生死,但却不能判我进退!
此言一出,君黎已经出了身冷汗。本来朱雀的意思看来已是只要他交出这块金牌就好,他却偏偏还出言相激。他直是恨不得上前打沈凤鸣两个耳光好叫他清醒些——现在是什么时候,若没了“生死”,哪还来“进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