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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阑珊派的没落是自那时而起。众人都心中暗道。若不是这番变故,壮大至今恐怕也未见得会比不上幻生界,想来那谢峰德——自那时起便并不受什么拥戴的。
“门派凋零,倒非谢师弟一人之过。”净慧像是猜得了众人心中所想,“以三支的僻遁,阑珊派原也不过二三十人,那番变化之后,只余下了不满十人。派中忽失强倚,分崩离析也怪不得那些师弟妹、师侄,只因就连我,也免不了萌生离去之意。”
她叹了口气。“大师哥离去时,我就想过离开阑珊,只是作为二弟子,又怎可轻言离去;可后来那次变故,我心中去意更甚,待到谢师弟稳定了派中情况,我也便未再多留——我自己亦是惭愧至极,又岂能责怪他人?阑珊派凋零至此,或许亦有我的罪过。”
江一信忍不住咳了一声,“师太说得极是,不过——这些是贵派的家事了,谢峰德如何做上掌门的,在下倒也……并不在意……”言下之意,净慧这番话与原本众人关心之事,并无关系。
净慧微微倾身:“若只是如此,自是不足为道,不要说是诸位,就算是我自己,过了这么久也未必还放在心上了。阑珊派的衰落,我并非不知,但既已离去,舍断的原就该舍断,岂能纠缠不清?可前些日子,贫尼的小庵却来了位客人——一位数十年未见的客人,便是当年不告而别的三师弟。这原是重逢大喜,可他所言,却又叫人大悲。原来当年他始终觉得那次惊马落崖之事事有蹊跷,后来实在受此事困扰已极,离开阑珊派,却是去调查此事的,一查之下……”
“一查之下,当年之事与谢峰德有关?”江一信便开口打断。
“不错……”
“我便知道是这样了,不然师太你特地来找他了结什么旧事。”江一信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
净慧这次并未回应,稍稍沉默,方道:“那匹落崖的马,原本一直与三师弟颇有默契,那日天气晴好,行路时亦无什么意外,原是不该受惊。其实三师弟——早就起了疑心,那日我们去崖下寻回了诸位师弟妹的遗骸,三师弟也细细查看了马尸,甚至验看了它是否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并无所获,这才是令他最为不解的。回去之后,他日日闭门思过,其实也是欲想明白其中的蹊跷——他知道,如果此事真的是有人从中刻意而为,那么此人要对付的原本是他。倘若他死了,得益最大的该是四师弟——继任掌门之位的便会是四师弟了。可若真是四师弟所为,他便不该毫无提防地反而因此自受其害。他起初未曾怀疑谢师弟,却反而——怀疑了我。这也是他这次前来,才向我吐露的。
“我那次没有随众前往,可正因为此,他反认为是我有意安排,回来之后我又有意不让他将此事告知师父,他更觉我心中有鬼。那时他坚不肯受掌门之位,其实亦是为了试探我,可我根本从未有过他念,自也试探不出什么来。到谢师弟继任,他自觉或许误会了我,也不愿明言,便悄悄离开了师门。师门已然人才凋零,我知晓,他走时,该是心灰意冷的。”
众人此时却有了兴趣,李文仲便道:“那他后来怎样知晓此事与谢峰德有关?”
“他遇到了一个幻生界的人。”净慧师太道,“那已是数十年后,他原也不愿再回想起旧事了,只是三支原本同源,他在异乡忽偶然逢着一个同为三支的弟子,自然倍加注目。那人是幻生界一个后生弟子,不知为何落单在外,那日百无聊赖在田边驱使一只豢养的小小飞蛊去叮咬一头正在歇力的耕牛。那牛被飞虫扰得好生难受,摇身晃尾却也躲避不得,可此情此境却让三师弟豁有所悟——只因他忽然想到,或许当日的惊马,其实是因受到了蛊虫的烦扰。”
“蛊虫是幻生界的——与谢峰德又有什么关系?”
净慧微微抬目,看了看问话的江一信,“谢师弟虽然是阑珊派的人,可那时他有一个未婚妻——一名幻生界的女弟子,那日也与我们同行。”
人群中一阵哗然。谢峰德如今形容猥琐,加上还有那许多叫人直难启齿之罪行,虽知他数十年前正当少年之时有个未婚妻再寻常不过,众人仍不免产生些荒谬之感。
净慧似有所觉,垂目道:“三支之间为求融洽,偶也有师门长辈作主,互相定下婚约的。那次师父虽然因病未曾赴会,但谢师弟与那名女弟子的婚约是几年前就商定了的,两人亦并无意见。”
“那师太的意思——那次是谢峰德的未婚妻子替他下的手?”
净慧却摇了摇头,“不是。那一次惊马时,谢师弟的未婚妻子亦受到牵连,坠崖身亡。或许此事——也出乎了谢师弟的意料,他后来变成那般,应也是自他未婚妻子身故而始。”
众人才听出这其中的意思来——却原来净慧是要解释谢峰德做出那些令人发指的不堪行径的缘由。如此说法,想来已算是承认了那些事了。
一旁沈凤鸣见净慧目光垂下,表情似是有些难过,起身道:“师太那位三师弟见到当日情景,虽然悟得当年的真相,但到底还是猜测,须要谢峰德亲口承认,方可作数。师太受他所托,这才前来赴此三支之会,适才午间,已将与谢峰德将这些往事做了印证。诸位可知——谢峰德还承认了另一件事。除了崖上惊马是他用从未婚妻子那里学来的一点蛊术操弄飞蛊所致,他的师父病重而逝亦是出于他有意的言语所激。如此——欺师灭祖、残害同门,云梦教自容不下他;而他为人好色残忍,草菅人命,纵离了云梦教,江湖亦容不下他。是以凤鸣只有想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幻生’一支在这洞庭扎根日久,于这湖间设有一处水牢,坚固难破,今日我既为云梦之主,便请囚谢峰德于此,有劳‘幻生’诸位看守,有生之年不得放出,如此也算给了诸位受他之害、为他所为义愤的一个交待,诸位以为如何?”
边上关非故微微颔首,显然此事午间已然谈妥。
“为何关他起来?为何不杀了他?”后首角上忽然有人颤声道。单无意久未言语,忽然站起,众人都向他看去,识得是先前在台前与娄千杉相近的少年,对他这番话语自也心照。
净慧合什道:“公子,上天有好生之德。谢师弟犯下弥天大罪,可……他毕竟是我同门师弟,他变成今日这般,亦是师门不幸,是以我已恳求教主,饶他一命。那洞庭水牢阴冷潮湿,在其中过一辈子,原也极惨了,相信他定会静思己过,但求在终去之前能得心中安宁。”
单无意双目发红,不知是怒是悲。他站起来时便已后悔了——他原想永不再因娄千杉的事情言语半句,却还是不受己控地开了口。幸好沈凤鸣已接话道:“无意公子,我知道你心中不平,不过——既是师太相求,这个面子我不好不给,毕竟——我力邀师太重返云梦,她唯有此一条件。倒也正好知会诸位,三支之中的‘阑珊’一支,自今日起尊净慧师太为首。师太已经答应重回云梦教中,倘诸位有对阑珊之学感兴趣的,尽可请师太指教。”
席间的众人气氛才热烈了些,像是适才的所谓“交待”实是太过压抑,到此刻提到学艺之说,才松快了些。关盛趁机道:“如今‘幻生’以家父关非故为长,‘阑珊’以净慧师太为长,‘泠音’以秋葵姑娘为长——诸位有感兴趣的,请各自报名!”说话间,早就把无意冷落在一旁。
已有人起身一抱拳道:“在下胡东,打山西来的,对‘幻生’一支的功夫颇感兴趣,恳请关老前辈、关大侠多多教导!”
关盛笑点头道:“请胡大侠过来此间。”
又有人次第站起,提了自己兴趣。幻生界原本人多势众,不少江湖散人未见得真是对幻生界操虫弄蛊的本事有多大兴趣,只是预见云梦教必有一番势力,便寻这其中最为人多势众的‘幻生’一支攀附投靠。‘阑珊’亦得了不少追随者,多是厌恶毒虫之辈,对这幻惑之术倒颇有兴趣。唯有泠音,似是曲高和寡之故,鲜有人提及。
才见武陵侯风庆恺缓缓起身,向着秋葵行一礼,道:“秋姑娘不嫌弃,便暂且收下风某这个弟子如何?风某倒未必敢说能学得姑娘‘魔音’神技之一成,只是若能就琴艺琴技有所得益,也是好的。”
秋葵自不拒绝,起身敛衽道:“不敢,愿与风大侠多有切磋。”
武陵侯是此间大家,他既开了口,湘水一带还未表态的众小门派也便忙不迭要向秋葵示好,一时泠音门的“门徒”倒有后来居上之势。沈凤鸣只在一边看着,并不言语,这一番择师不多时便已罢歇,留下一些孤高之士,或是如衡山等不便窥探他派之学的门派,关盛等自也不强求。
前面众派说得热闹,刺刺只得去将无意拉了坐下,悄瞥一眼边上君黎,却见他并没在听,顾自低头伸手在面前案几上比画,不知在思索什么。
“君黎哥,你在想什么?”她好奇凑过去。
君黎才抬头看她,“是在想……我刚才沿着岸边走过一圈,这里的人是分几天,先后搭乘幻生界准备的小船过来的。现在沿岸边一共只有十余条小船,全部都是幻生界的。只有一个例外,就是武陵侯风庆恺——他有一只船,他的人,是搭自己的大船来的,想来也会乘自己的船走。”
刺刺若有所悟,“你是担心散会了不好离去?”
“幻生界不会特地为难我们,我担心的是凤鸣。”君黎道,“依他之性,一会儿他绝不会将这教主之位就此交给关非故,可是这小岛离开的水路若都在幻生界控制之下,纵然他解去了毒蛊的威胁,也很难全身而退,我在想,若有什么办法能让武陵侯肯帮他离开,那就好了。”
“武陵侯啊?”刺刺道,“他——却不像肯轻易帮忙的人,再说幻生界的人多,也算是这地头的人了,武陵侯又怎会得罪于他。”
君黎抬目,去看一直听着二人说话的单疾泉:“单先锋,你可有什么主意?”
“我?”单疾泉眉头却轻蹙,“我出来之前,教主一再叮嘱我,无论发生什么事,青龙教都最好作壁上观,沈凤鸣和关非故争此教主之位纵然斗个你死我活,我都不想插手。”
君黎不料他会说这般话,微微一怔,又一转念,“单先锋这么说,那该是有主意的意思了?那好办,不须单先锋插手,你告诉我怎么做,我自会去救凤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