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历九九六年七月十九日,天鹅堡。
辛达苟萨刚刚结束了巡天遥看一千河的漫漫旅程,呼啸着降落在城堡广场中央。钢铁巨翼激起的风压,将城堡塔楼上悬挂的伊戈尔家族纹章旗帜吹得四散飞扬,宛若整座城堡都在因为巨龙的降临而瑟瑟发抖。
夏侯炎摘下墨晶防风镜,从龙背上爬了下来。
早就等在广场上的几个霜枫岭侍卫急忙走上前想搀领主大人一把,却被后者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拒绝了——
霜枫岭领主炙手可热的权势和遐迩闻名的战功,往往容易让人忘记,他其实还是个二十多岁、身强体健的小伙子。
这次和领主大人一起乘龙飞行的是肖恩·蒙巴顿:这位霜枫岭参谋长虽然在出发前放出了不少豪言壮语,但还是在航行过程中出现了严重的晕机……呃,晕龙现象,必须得三四个人扶着才勉强爬下龙背,直到站在平地上,他还是像个不倒翁一般摇摇晃晃,整张脸更是保持着腊八蒜的颜色。
考辛斯骑士长一边给领主大人递擦脸毛巾,一边鄙夷地瞥了肖恩一眼。劳瑞大师则抄着手站在一旁,像好奇宝宝似的问道:
“领主大人,侦查结果怎么样?”
“我们骑着龙在荆棘城上空兜了一圈——整座城市防守极其森严,联邦兽人好像把能调集的部队全挪过来了。”夏侯炎用温水泡过的毛巾胡乱抹了抹脸上的尘土,有点郁闷地道,“帝国真要想打下这座城市,可得花大工夫了……”
劳瑞大师耸耸肩,显然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考辛斯骑士长接过领主大人的毛巾,朝远处的几个侍女打了个响指,示意她们赶紧拿领主大人要换的衣服过来。
“这些本地招募的丫头真不如咱们原先鹰息堡的侍女懂事……”骑士长抱怨道。
“要我说,咱们是来出征打仗的,根本就不该招募侍女——到时候真打起来了,还得分出人手保护她们……端的烦人!”夏侯炎不满地白了考辛斯骑士长一眼——当初就是考辛斯提议,从东境沦陷区招募了几个无家可归的年轻女孩,在霜枫岭人行军过程中服侍领主大人。
考辛斯骑士长赔笑道:
“哎……您可是堂堂帝国公爵啊,即便是在这种时候,该有的规矩礼节也不能少啊!整个东方前线,多少帝国贵族、多少国家的观察员都在盯着咱们呢!再说了,您这也不算什么,我可听说中央军的那位代司令利亚姆侯爵,来赴任的一路上,可是沿途搜刮了几十个漂亮姑娘呢……”
夏侯炎狠狠白了他一眼,从神色慌张的侍女手里接过了自己的公爵华服:
“帝国那帮傻逼干什么跟老子有毛线关系?再说了,几个侍女就能撑起霜枫岭的面子了?面子不是靠我们在战场上杀出来的?”
考辛斯骑士长无言以对,只能点头讪笑。
夏侯炎解下身上的皮质胸甲,披上公爵长袍,伸手在辛达苟萨的钢铁腿甲上拍了两下。于是,死灵巨龙振翅而起,滑翔消失在天鹅堡的空际。
说起来,他这次乘龙去前线侦查敌情,还是应罗萨里奥大公的委托:帝国的主力空中武装狮鹫空骑兵的飞行高度不够,一旦接近荆棘城就会被兽人的防空火力打下来,再加上军队里的几个高阶魔法师都在忙着迎接新上任的中央军代司令,于是,侦查荆棘城敌情的工作只能委托给了屯驻在天鹅堡的霜枫岭部队。
其实乘龙去荆棘城侦查这种任务,随便派几个侦察兵去就行,但夏侯炎放心不下,最终还是不顾劳瑞大师等人的反对,带着肖恩亲自飞去看了看。
结果早在预料之中:整座荆棘城就好像钢铸的大桶一样,牢不可破。
“我和肖恩飞去荆棘城的这段时间,这边没出什么事吧?”夏侯炎同情地看了一眼兀自还在原地干呕的自家参谋长,和劳瑞大师与考辛斯骑士长一起向天鹅堡的主楼走去。
“没什么大事,士兵照常训练,尼克尔森师傅和那个矮人亨克尔大师带着人,又把咱们手头的所有器械检修了一遍,毫无问题。”考辛斯骑士长耸耸肩,“他们俩整天待在一块讨论些‘活塞’‘连杆’之类的技术问题,跟他妈要去断背山旅游一样……”
“断背山”是帝国北方一个着名的野人聚居地,此处的民风据说有些……独特。
“他们多讨论讨论是好的,矮人的工程技术水平很高,亨克尔大师能来咱们领地,算是个强援,说不定能再搞出点好东西来。”夏侯炎瞪了考辛斯骑士长一眼。
“还有就是,今天上午有一伙教会的牧师和修士来天鹅堡这边了,说是愿意为咱们霜枫岭提供宗教援助。”考辛斯骑士长咂咂嘴,“让我给打发走了。”
“教会的人?”夏侯炎眨了眨眼。
在帝国的常规战斗序列中,元素力量的提供者除了魔法师以外,还包括至高教会的宗教人士——不同于利用魔法使役元素力量的法师,这群牧师修士使用的是从信仰的神明那里获取力量的所谓“神术”和圣咏。虽然攻击力远远不如魔法师,但教会牧师在治疗、祝福、驱邪等方面都颇有独到之处,算是人类帝国的特色力量。
按理来说,每支帝国部队和每座贵族领地,除了要配置魔法师以外也应当招募一定量的牧师来补足元素力量短板,本地教会的牧首也是各大贵族领主内阁会议的重要成员;
不过嘛,鉴于霜枫岭有不少“不正统”的地方,这座荒原领地一直对来自至高教会的势力敬谢不敏,裂魂之地目前也是全帝国唯一一个不存在教会组织的“黑暗地带”。
自打霜枫岭兴旺发达,帝国南部牧首区的德利赫特三世牧首就不止一次提出请求,想在裂魂之地建立教堂和教会组织、并且援助给霜枫岭一支高阶牧师团,但全都被领主大人大笔一挥拒绝掉了:
让一群神职人员渗透进霜枫岭这片自留地,这是从小接受红色教育的夏侯大官人绝对不能允许的事情——更何况还有死灵法术这码子断然不能让外人发现的麻烦事在。
狂热信仰至高圣神的教会牧师,可不像其他人那样容易接受政治教育洗脑。
但此时让夏侯炎真正感到疑惑的是,在老家裂魂之地拒绝了教会的橄榄枝还不够,这帮子阴魂不散的狂信者,怎么在东境前线也能找上门来的?
似乎是看出了领主大人的费解,劳瑞大师摊开手解释道:
“领主大人您还不知道吧,这次进攻荆棘城,帝国至高教会可是倾巢出动了!一周前,和利亚姆侯爵一道抵达前线的,除了一整个‘复仇桂冠’骑士团以外,还有黎塞留冕下派出的一支多达近千人的牧师团!回顾以往的战争,至高教会从来没把这么多的神职人员派上战场过,更何况这次还是进攻敌国城池的境外作战!”
“所以,那帮牧师才找上门来了?”夏侯炎恍然大悟。
“是啊,不只是咱们这儿,现在每个帝国师团的驻地都有大批教会牧师进驻。”考辛斯骑士长点头道,“虽然咱们霜枫岭不太需要牧师,但对于普通的帝国部队来说,这些神职人员可是足以对标兽人萨满的、宝贵的元素力量使用者啊……”
“看来帝国是铁了心想要拿下荆棘城了……”夏侯炎苦笑道:能派出这么多牧师上战场,至高教会可算是下了血本——换言之,一旦这些牧师不小心死在前线,黎塞留冕下怕不是连撞墙去见圣神的心都有了……
劳瑞大师耸耸肩:
“毕竟,荆棘城是保留着至高圣神遗迹的帝国‘圣城’嘛!如果换成是别的城市,教会那边铁定动员不来这么多牧师……”
“这么说来,我们这可是神圣的十字军东征啊!”夏侯炎呵呵笑道。
——当然,这个比喻好像有点不吉利就是了……
“另外我还听说,不只是牧师,至高教会就连宗教裁判所的人都派过来荆棘城前线了!”劳瑞大师伸手握拳,夸张地做了个锤击动作,“这次,圣神的审判大锤是要朝着兽人异教徒狠狠砸下了!”
“连宗教裁判所都出马了?!”夏侯炎这下真的有点吃惊了,挑了挑眉毛。
如果说至高教会里的牧师大多都是精于治疗与祝福的辅助性人员,名义上从属于教会、但却游离于教会之外的“宗教裁判所”,则是实打实的硬战力了:
这群身穿红黑兜帽袍子的神秘客,都是立誓将生命奉献给圣神、实战能力超群的顶绝强者,据说领导裁判所“最终裁决议会”的七人中,甚至包括了一名八阶大法师,和一位帝国剑术大赛的往届冠军剑圣。
再加上宗教裁判所麾下的狂热者士兵们,这个绝对人数并不多的宗教团体,其实算得上是大陆上战斗力数一数二的组织,甚至足以和一些小型国家与自由城邦抗衡。即便是魔法师云集、元素力量独步大陆的法师学城,处理与宗教裁判所相关的事务时也会小心谨慎起来。
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说,宗教裁判所和法师学城一样,都对大陆战争这种世俗事务不太感冒,之前也从未向帝国军队提供过任何大规模支援:学城最高阶的魔法师们都缩在自己的法师塔里研究元素奥秘,裁判所的狂热者们则忙着在帝国国内搜捕烧杀异教徒。
正因如此,宗教裁判所居然也派人来了荆棘城前线,这可是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难道这群身穿红黑袍服的“圣神之剑”,终于按捺不住狂热的信仰之火,不仅要在国内清除异己,同时也准备刺向国外那些崇拜战神的兽人异教徒了?
“荆棘城……似乎要热闹起来了啊……”夏侯炎喃喃自语道。
……
天鹅堡以南数十里,鲜血战线上的另一座帝国堡垒。
“为了陛下!为了帝国!为了胜利!”
利亚姆侯爵高高举起红酒杯,将鲜血一般的酒液一饮而尽。
“为了至高圣神。”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呵呵笑着跟了一句,将自己杯中的红酒浅浅抿了一口。
不同于利亚姆侯爵面前摆着油滋滋的肉排,这个男人面前的白色瓷碟里,只是躺着两块干巴巴的无酵面饼。不过,他还是自得其乐地伸出手指,饶有兴致地将面饼仔细摆成小块,然后蘸着红酒放在口中慢慢咀嚼。
男人身穿苦修者常穿的黑色亚麻袍子,背后是红色披风,一枚小小的、几乎不引人注目的黄金十字架就挂在他的胸前。
与他这身简朴装扮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被他靠在餐桌旁的那柄双手巨剑:银色的剑柄被雕饰为相互缠绕的荆棘状,这银色荆棘一路盘旋,最终延伸出尖端极其锐利的第一剑格和第二剑格。双手剑的剑身精光锃亮,隐隐晕着一层血色,和装饰在剑柄顶端的血红宝石相映成趣。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一柄价值连城且饱经血战的传奇武器。但只有对帝国掌故最最熟悉的人才知道,这柄双手剑的真名实为“圣血之心”:据传,它由曾经钉入圣神身体的十二枚圣钉重新熔锻而成,其剑身内隐藏的强烈欲望,正如饥似渴地要求再次品尝神明的鲜血。
而这柄名剑的主人再无有他,只能是“雷龙”萨穆埃尔的大徒弟,凶名赫赫的“斩杀者”埃斯特维尔——帝国剑术大赛的前任冠军,与其师齐名的一代剑圣。
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能从这个正缓缓吃着面饼、表情恬淡的黑衣修士的一举一动中,发现曾属于当年那个剑圣埃斯特维尔的蛛丝马迹了——只有当他握住“圣血之心”的剑柄时,那已经被誓言和信仰牢牢禁锢的野心,才会在眼中一闪而没。
“有了宗教裁判所各位大人的大力襄助,这次我们一定能够铲除兽人异教徒,将圣神光辉带回圣城!”坐在利亚姆侯爵身旁的纪尧姆·冈特首相热情洋溢地道,“利亚姆大人带着巴西尔陛下的祝福与使命而来,也注定能够令兽人闻风丧胆!”
帝国中央军代司令利亚姆侯爵的整张脸都在微微发红,这个男人已经完全沉浸在骄傲与荣耀的火焰当中了。桌子对面的埃斯特维尔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
埃斯特维尔身旁,是一个留着短发的女人。她的装束和埃斯特维尔如出一辙,但最引人注目的,则是那道从左下到右上完全贯穿了她脸颊的可怖伤疤:这伤疤将她原本美丽标致的面部一分为二,斩断了她少女时代留下的一切青春烂漫,只剩下无可挽回、且随着岁月流驶而愈发沉重的怒火和伤痛。
这是“伦多之刃”乌尔娜,与埃斯特维尔同为宗教裁判所至高七人之一。她并没有像埃斯特维尔一样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而是不苟言笑地冷冷望着利亚姆侯爵。
有时候,纪尧姆·冈特首相甚至会无端猜想,乌尔娜小姐是不是因为长期斩杀异教徒,已经完全失去了微笑的能力。
“说起来,我们似乎没有看到最近风头正盛的那位艾略特·伊戈尔公爵大人啊……”埃斯特维尔慢吞吞地吃完了盘子里的第一张无酵饼,便节制地提起餐巾擦了擦嘴,“他不在这边吗?”
“啊,霜枫岭的人马现在屯驻在北边的天鹅堡。”冈特首相有些尴尬地道,“您要是想见伊戈尔大人,恐怕要亲自去天鹅堡一趟——您也知道,像伊戈尔大人这种人物,我们怕是请不来这边的……”
“啊,我懂,无妨的。”埃斯特维尔露出了体谅的笑容,“没事,既然大家同在帝国前线,我想,命运总会让我和伊戈尔大人有相见的那一天的,不是吗?”
“除了伊戈尔大人以外,两位也可以去见格林姆·罗萨里奥大人一面的。”冈特首相小心翼翼地道。
埃斯特维尔笑呵呵地没有说话,他身旁的乌尔娜小姐已经开了口。
冈特首相有些惊讶,又有些满意地听到,宗教裁判所的“伦多之刃”用她开裂的嘴唇,吐出了一句轻蔑的断言:
“罗萨里奥?一个可怜的傻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