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之时,秋高气爽,大魏玉京城定北侯府之中,一年轻人正与一道士言谈甚欢。此年轻人正是当朝定北侯纪太虚。他这定北侯来的甚是容易,未曾到过军队,也未曾在战场上动过一刀一枪,这个食邑五十户的定北侯乃是世袭他老子纪中山的,说起纪中山可谓是妇孺皆知。二十岁中了武状元,二十四岁便胜任河西道大将军之职。二十六岁曾与甘凉道行军大总管钟浩共同抗击靺鞨侵略。二十七岁方才娶了山东赵氏之女赵氏蝶衣为妻,成亲不足三月便升任河西道行军大总管,帅三十万大军北击靺鞨,出关三千余里,斩首四十余万,斩杀靺鞨左贤王兀突骨,拓疆漠北,代天封禅,创立玄州。正当这位大将军要直捣龙庭之时却在军中暴毙,此时其子太虚方才出生七天。其妻赵氏闻讯当场吐血而亡。皇帝痛失国柱便下令追赠定北侯之爵位,世袭罔替。
这位纪公子,纪小侯爷自小缺少管教,从未想过继承父志,反而打娘胎里便爱道好佛,时常与京中有名的禅师道士厮混,好读书,却只观其大概。凭着父亲留下的爵位俸禄日日花钱无数,银子似那海水淌的似的。
“王道长,此酒乃是小侯自胡人酒肆中高价购得的葡萄酒,其色如血,入口如丝,甚是甘甜醇厚,与我天朝之酒大不相同,道长可是要好好品尝品尝。”侯府后院假山层叠之中,隐约显出一九尺高的亭子,玲珑机巧,碧瓦雕甍,好似一位亭亭玉立的江南女子藏于山间,以待情郎。这亭子之名倒也及其有趣,叫做“亭亭亭”纪太虚纪小侯爷便坐在这亭亭亭中与京城外三阳山冲虚观主持王映月相坐对饮。只见纪小侯爷捧起一只碧绿透明的杯子对着王映月说道,面容显得及其陶醉。
“哦?这便是朱雀街上西域坊的葡萄美酒?”王映月说道:“听说皇上都对这葡萄美酒赞口不绝,老道今日可得好好尝尝。”王映月低头浅尝一口,眯着眼睛品了半天说道:“好好好,果然是西域秘制,可谓绝矣。老道也时常出入宫闱,也承蒙陛下赏赐过不少御酒。可是如此滋味的美酒确实未曾尝过,咋尝之下,似有一丝苦涩,而却有一种甘甜之美。甜如佳蜜,却又丝毫不腻,在口中软滑如丝,饮下及其醇浓。好好,的确有‘宁舍百亩田,不舍酒一杯’的之誉。”
对面的纪太虚手持一把描金折扇,身穿一袭月白长袍,袍上绣了些几条龙蟒,头上一根白玉簪子。长的面如满月,天庭饱满,眼睛生的端的有几分龙睛凤目之感。若是别人不知道的见了,还以为他是皇家贵胄,宗室之子。身后还站了两位十分漂亮的丫鬟。
纪太虚,将杯中的就一饮而尽,又拿起坛子倒了一杯,只见殷红如血的葡萄美酒缓缓流入碧绿透明的杯子中。“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纪太虚笑道:“此玉京城歌舞升平,虽非漠北关塞,在茫茫大漠中,狂风吹动下,渴饮美酒,饥餐胡虏,慷慨悲歌。痛饮过后,提枪跨马,斩杀敌酋,虽九死其犹未悔,血溅黄沙,战死疆场却也无怨。道长尽可将这满园的金菊当成黄沙,用碧玉夜光杯畅饮西域葡萄美酒,却可也能体味几分那种悲壮之情了。”
王映月笑了笑:“老道玄门中人,讲究清静无为,至于这体会悲壮之情怕是拂了侯爷的美意,不过”王映月顿了一下“听说这葡萄美酒一坛就价值五百两,这可是普通人家二十年的口粮钱,侯爷一买就是八十坛,将那西域坊包了圆儿,可真是豪爽之至。”
纪太虚拿着扇子指着王映月说:“你个牛鼻子,清静无为也讲究豪爽吗?哈哈哈哈,你也休要说我,侯爷我听说你每年从内廷领百万两银子例钱,还只是日常开销,若是开了一回炉子炼上几粒劳什子丹药还得再领数十万两,你个假道士,论豪爽我哪里能跟你比?”
王映月眼一瞪说:“侯爷你以为炼丹是烧柴做饭不成?你可知道老道我每年从杜大老板处进购多少药材?哼!往往花销了银子买来了药材还不一定能炼出丹来!再者,你可知每年皇上、太后、皇子们跟后宫嫔妃娘娘们每年需要服多少丹药?老道我也就是花花银子,可从来未自己用过,只是给皇上打长工,哪里自己落过一钱银子!哪里像你,银子花的好像大江大河一般。”
纪太虚笑了笑:“老牛鼻子,我也不说你,谁知道每年赏古轩那数万银子的金石字画是哪个泼皮买的?”
王映月老脸一红,没有吭声。
纪太虚对身后的一个丫鬟说:“侍书去将那方砚台拿来。”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便走了。
纪太虚对王映月又说:“今日我来请你可不是为了让你来尝尝这酒。我听说你为皇子们炼了一炉好丹,手里想必还有富裕吧!”
王映月脸色一变“侯爷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不错,老道在中秋是炼了一炉五云养元丹,不过这是皇命,老道奉旨行事,无论用药多少乃至出丹几许都有明确记录,纵然是说圣上亲自监制也不为过。老道万万不敢将这丹药”
“够了!”纪太虚将扇子在石案上一拍喝到:“你个老牛鼻子,拿这话哄别人还行,可却休要瞒我?你说你那次炼丹不是奉旨行事?那次不是记录在案?哼!”纪太虚冷笑一声:“你也莫要先一口否决,我们先等等再说”纪太虚又笑了一下,满脸谄媚的给王映月倒了一杯酒:“道长先吃些酒,不要着急。”
王映月无奈的接过酒,心里暗骂道:“这个没人养的小孽障,脸翻的倒是快!”王映月倒也不发作,端起酒杯闷闷的喝酒。
过来片刻,丫鬟侍书将一个红的绸子包裹的东西拿了过来,搁在了桌子上。
纪太虚用扇子将这小包裹推到王映月面前“道长自己看看吧!”
王映月面带疑惑打开了绸子,只见一方紫色的砚台静静地躺在红绸子上。“歙砚!”王映月惊呼一声,连忙捧了起来,反过来一看,砚台的背面有七个像眼睛一样的东西呈北斗七星样子排列。“还是一方七星歙砚!”王映月将砚台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满脸的惊讶,连连的叹息:“好好,真是想不到,竟是一方七星歙砚,真是价值连城!价值连城啊!”
纪太虚笑道:“道长,小侯素知你喜爱歙砚,呵呵,因此便搜求许久,方才淘得这一方七星歙砚,不知这方歙砚能否换得几枚丹药尝尝鲜?”
“这”王映月面露难色。纪太虚盯着他心中想:“这老滑头,我就不信他不上钩!”
过来许久,王映月终于一咬牙:“也罢,看在侯爷好道的份上,老道就担次风险。”
王映月从袖中拿出一个方形紫檀木盒子踌躇再三,放在石案上,说道:“此中共有三十枚五云养元丹,此丹乃是用上古秘方,采集五千五百种灵药,集合我冲虚观三百弟子耗时九十九天,并于八月十五在三阳山绝顶踏云峰上吸纳五方云气,洗尽杂质,温养许久方才成就这一炉三百六十枚丹药。此丹能固本培元,能颐养先后天之气,服之者能沟通乾坤,参天详地。此丹为上古之时先贤前辈所创,非同小可。故此并非一般服食之法,老道这里还有一篇服饰丹药之妙法,此法乃是老道翻阅古籍时偶然得之,非有此服食之法不能服用此丹!否则,丹药不过穿肠而过。”王映月又从袖中拿出一张金箔所制的纸交给了纪太虚。
纪太虚笑呵呵的接了过来,打开了盒子,三十枚白色蜡丸整齐地排列。
“此丹虽然神奇,然而时间一长,其药效自然有些流失,所以老道用蜡丸封之。”
纪太虚点点头,合上了盒子。对王映月说道:“道长,小侯吃了这丹药可能成仙吗?”
“哈哈哈哈”王映月笑道:“侯爷说笑了,若是成仙如此容易,那么世上之人便人人都是神仙了!”
“噢?”纪太虚说道:“小侯自幼喜爱神仙之事,但从小那些个江湖骗子都拿着些个什么吞吐抽添的东西糊弄我。今日既然道爷来了,就不妨对小侯说说这神仙之事。”
王映月沉吟许久。
“莫非此事说不得吗?”纪太虚问道。
王映月摇摇头说:“也说得,神仙啊神仙!”
王映月定了定说:“自古以来,求仙者如过江之鲫,可是成仙者又有几个?神仙一说,虚幻缥缈,不可说,不可说!”
王映月看了看纪太虚说:“侯爷,可知何是神仙?”纪太虚还未说话说。王映月便说:“能坐致风雨,立起云雾,划地为江河,撮土为山岳可谓神仙吗?有一人能崩高山,塞深泉,收束虎豹,招致蛟龙,役使鬼神,可是神仙吗?若是分形易貌,坐在立亡,隐蔽六军,白日为暝可是神仙吗?能乘云步虚,越海凌波,出入无间,呼吸千里可是神仙吗?能入火不灼,入水不濡,刃射不中,冬冻不寒,夏曝不汗可是神仙吗?能千变万化,恣意所为,禽兽草木,万物立成,移山住流,行宫易室可是神仙吗?能煎泥成金,凝铅为银,水炼八石,飞腾流珠,乘云驾龙,浮于太清之上可是神仙吗?”王映月猛然问了几句,竟让纪太虚一时无法回答。
王映月笑了笑:“侯爷,若以常人之眼观之,这些个神通广大之辈都可谓是神仙。然而这些却都不是神仙。然而何谓神仙?所谓神仙者,自古以来都没有一个准确的定义!依老道观之,不死可谓之神仙。庄子曾言,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楚国之南有物为冥灵,五百年为春,五百年为秋,上古之时有大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然而无论是冥灵还是大春,其实寿命并无区别。说到底,都摆脱不了死亡。所以神仙者,不死不灭可谓神仙。余者皆如行云流水,终究只是泡影。为了不死,自古以来无数先贤仰观天象,俯察地理。参天地之奥妙,悟乾坤之机变。聪明有机缘者得其道,寿命如山岳大海,有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可飞腾变化,排山倒海,担山赶月称之为练气士。然而还是没能摆脱死亡的命运。其实天地宇宙终究还有毁灭之时,何况于人乎?我等炼丹练气不过所求寿元比他人长一点而已。”
纪太虚点点头:“不知我服用这五云养元丹能有什么成就?不知以道长所知世上是否有能让人举霞飞升之丹药?”
王映月又笑了一下,说:“侯爷服用此丹可延年益寿,百病不生,至于举霞飞升之丹药,确实没有。不过老道知道有些神丹有逆天改命之用。故老相传,天下有几种丹药能使一凡人立刻获得无数神通仙术,长生久视。如,夺天造化丹,生生造化丹,龙虎金丹,九转金丹,太上飞升丹等,可使人有逆转天地之力,移星换斗之力。其次如上清云霄丹,太霄仙丹,三元琼浆,正一神威散,紫黄金液等可使人乘云驾雾,出入水火。其次如元元灵丹,天一神丹,七反火丹等能使人易筋换血,固本强身而已。”
“原来如此,不知”纪太虚刚要说,忽然听见有人走过来叫道:“爷,三阳山冲虚观的人来了。”纪太虚回头一看,原来是自家的小厮纪寒。此人很是机灵,平日里颇得纪太虚的欢喜。纪太虚的话被打断,心中老大不舒服,骂道:“你个讨打的奴才,没有一点眼色,没看见爷我正跟王道长说话?”
纪寒连忙跪下说:“爷,小的该死,只是冲虚观来的那个道士说了,眼下有急事非要王道长立马回去。小的看他实在焦急就冒昧过来了,只是不想打断了爷的雅兴,实在该死。请侯爷责罚!”
一边王映月说道:“可知什么事,如此紧急?非要我立刻回去?”
纪寒说:“小的也不太清楚,听他语气好像是什么玉英山庄来人了。”
王映月脸色猛然一变“不好,我怎么把这件事忘了?”
立即回头跟纪太虚说:“侯爷今日观中有急事,老道不得不马上回去,告辞!”说完立刻拉起纪寒说:“人在哪?”
“小的让他在门房里等着。”
“快带我去”
纪寒抬头看了看纪太虚一眼,纪太虚笑了一下。纪寒便起身说道:“道长这边请。”
纪太虚手持折扇看着二人就这样离开,很是迷惑:“玉英山庄?那不是儒家圣地吗?山主杜西岩向来厌恶玉京城周边的道士和尚,说他们貌似清高,其实不然,专门阿谀奉承达官显贵,好几次都让自己的学生上书皇帝,要求玉京城三百里内不得有道观庙宇。今个怎么突然转性了?跟冲虚观搅到一起了?实在是让人费解。”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