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有任何崇高的理想,名利对我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我追求权力与力量,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守护我想守护的人,只不过是为了不让幸福再从我手心溜走。
风间炎月※※※
当天上的银月升起,遍地的紫色铃兰在月光下悄悄绽放,冰河帝国的帝都之内,大元帅风间流云府的后院柴房里蹲着一个瘦小的男孩,低声抽泣着。
柴房的门紧锁,银白的月光从窗缝洒进房内,照在男孩沾满泪水与污泥的脸上,他抬起头,破裂的嘴唇上沾着丝丝血迹。圆月映在男孩明亮的眼眸里,哭泣的他忽然展颜一笑。
他看到了窗口上出现的一双白白的小手,小手上握着两个雪白的馒头。
“炎月哥哥,快来接馒头!”一个细嫩的童音从窗外传了出来,小男孩风间流云的长子风间炎月跳了起来,飞快地擦净脸上的泪水与泥污,扒到窗口,踮起脚,伸手接过那两个馒头,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听到风间炎月的咀嚼声,窗外细嫩的童音关切地说:“炎月哥哥,慢点吃,当心噎着。这里还有水,喝口水吧。”说着,那双白白的小手捧着一个竹筒递上窗台。风间炎月伸手接过竹筒,猛灌了两口水,喘了口气,又大嚼起来。
“炎月哥哥,我听大人们说,夫人这次给你生了个弟弟呢,元帅给他起名叫‘沧月’,呵呵,一个炎月,一个沧月,这下府里热闹了。”
风间炎月闻言,吃馒头的速度慢了下来。他木然地将吃剩的半个馒头整个塞进嘴里,狠狠地,一口一口地咀嚼着,忽然燥怒地吐出嘴里的馒头,将那竹筒里剩下的水全淋到头上。寒冬里冰冷刺骨的凉水令他全身颤抖起来,他背靠着窗下的墙壁,无力地坐倒,头埋在双膝间,无声地抽泣起来。
亚兰古斯历三千七百七十二年十二月七日,冰河帝国帝都中,大元帅风间流云府里张灯结彩,整个风间家族和帝都的王候将相,达官贵族都在庆祝大元帅喜得贵子,而在那个没有丝毫温暖的后院小柴房里,一个瘦弱的男孩无助地,无声地抽泣着。
柴房外,窗台下,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破旧的冬衣,坐在窗台下的青石板上,用细嫩的童音向哭泣的男孩讲述着今天府里的热闹。她不知道,房内的男孩已经泪流满面。
※※※
虽为风间流云的长子,风间家族家主的顺位继承人,风间炎月的童年从来就未享受过风间家族的荣耀。七年前,风间炎月出生时逆产,最后虽然母子平安,但其母却从此落下病根,一年中有大半年要躺在床上。
风间流云极爱其妻,对风间炎月怀恨在心,认为是炎月害得妻子如此。他也不顾炎月是他亲生儿子,对炎月动辙打骂,在他看来,炎月所有的一切都充满了罪恶。
炎月的生母在世时还可以保护炎月,令风间流云不敢太过份,但自从三年前炎月生母逝后,风间流云对炎月的态度更加恶劣。他不再骂炎月,但只要看到炎月从他面前经过,就会抓起炎月一顿毒打,打完后就扔到柴房关上几天,不给吃喝。可怜炎月一个小孩子,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开始时被父亲毒打他还会哭叫申辩,但打的次数多了,也就麻木了。他知道该如何躲着父亲,他小心翼翼地避过父亲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像一只老鼠一样在自己家里流窜着。家里的下人对炎月也不友好,家主不喜欢的孩子他们自然也不会喜欢。除了小铃儿一个下等佣人的女儿,谁也没把炎月当人看过。
风间流云的第二个妻子是冰河帝国一个名门世家的闺秀,她过门后对风间炎月极好,炎月虽然也喜欢她,但是父亲却严厉禁止后娘接触炎月,后娘也只能偷偷地,背着风间流云给炎月一些关怀。
今天,在这个月圆之夜,后娘给炎月添了一个名为“沧月”的弟弟。
炎月知道,弟弟出生后,后娘就会忙着照顾她的亲生儿子,再不会有多余的时间来关爱他。父亲本就讨厌自己,有了沧月之后,就更有理由不理他的死活。
他感觉在这一刻,他完全成了世界上最多余的人,他是死是活,没有任何人会关心。
但他显然忘了,坐在窗台外,极力地讲着新鲜事,想逗他开心的小铃儿。
或许这个世上任何人都不在乎炎月是否存在,但小铃儿,这个比他小一岁的女孩儿,这个和他一起长大,和他一样地位低下,少人疼爱,甚至连自己渴望儿子的父亲也不疼她的小女孩儿,在她的世界中,风间炎月,绝对是最重要的存在!
※※※
“炎月哥哥,你说话啊!”小铃儿已经长时间没听到房内的炎月发出任何声音了,她不由惊慌起来,细嫩的童音中带上了丝丝颤声,眼泪已在大而明亮的双眼中打转。“炎月哥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小铃儿惹你生气了?你说话啊!”她颤抖着声音叫着炎月的名字,泪水终于止不住从光洁的小脸上滑落。她扒在窗台上,两只白嫩的小手紧抓住窗棂,踮起脚,想看清房内发生了什么事。她用尽全力想抓着窗棂爬上,可是,窗台太高了,小女孩无法爬上窗台,她只能看见窗内结满蛛网的房顶。窗棂上的木刺刺伤了她细嫩的手指,一滴鲜红刺目的血从伤处渗了出来,她却茫然不知。
一只瘦长,有力,满是伤痕的手从房里伸出,抓住了她那只流血的手。一张挂着淡淡笑意的脸出现在窗口,炎月抓着她的小手,俯瞰着她仰起的,挂着两道泪痕,在寒风中冻得通红的小脸,轻轻地吮净她手指上的血珠,将另一只手伸出窗口,擦净她脸上的泪痕。“别哭了,你哭起来好丑。”
“那炎月哥哥以后不许不理我,不许不做声吓唬我!”
“好啦好啦,是炎月哥哥不对,以后炎月哥哥绝对不会不理小铃儿,小铃儿说什么就是什么,小铃儿永远正确”
“真的吗?不许骗我哦!”
“当然是真的,炎月哥哥是不会骗人的!”
“那好,拉勾!”小铃儿伸出小指,与炎月的小指勾在了一起。接着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将他们的大拇指紧紧抵在一起。
不知道七岁时的炎月知不知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这一句话,不过那时他的心中就已经暗暗发誓我的生命中从此只剩下小铃儿一个人,即使付出我的生命,也要好好保护她!
※※※
十岁的风间炎月站在开满紫铃兰的花园里,默默地注视着坐在大椅里的父亲。后娘抱着三岁的沧月坐在父亲身边,白白胖胖的小沧月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好奇地看着他。
炎月看看父母和弟弟身上的锦衣华服,又看看自己身上破旧的单衣,脸上不由自主浮出一丝懒洋洋的笑容。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就算身上穿的是天下最破烂的衣服,脸上的神气却似穿着皇帝的金袍。
他在乎的不是锦衣玉食,而是是否有人关爱他,令他有自己尚存在于这个世上的感觉。
父亲忙着逗弄后娘怀中的沧月,连一丝目光都吝于给炎月,小沧月咯咯地笑着,躲避着父亲作怪的大手,后娘望着丈夫和儿子微笑着,却不时向炎月投来几缕关切的目光。
“发誓吧,”父亲对炎月说话时仍没有看着他,“对冰河帝国的守护神发誓,用你的生命,保护你的弟弟。”
“以冰河守护神之名义起誓,我风间炎月,此后的生命只属于一个人,就算要献出我的生命,也要守护好我的弟弟,风间沧月。”炎月一脸严肃地说出他的誓言,父亲总算肯看他一眼了。但仅仅只看了一眼,父亲的注意力又被小沧月吸引了过去。
“哥哥,抱抱”小沧月忽然向炎月伸出了双手,炎月的表情顿时变得很僵硬。他看了看手上的污泥,使劲地在裤子上擦了擦了,微笑着走上前去,伸出手准备抱小沧月。
父亲突然隔空一掌,掌劲将正走近的炎月劈翻在地。父亲指着炎月的鼻子大骂:“你是什么东西?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发过誓后,你就是沧月的仆人,你没有资格抱他!”小沧月被父亲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得大哭起来,父亲忙转过去逗他,后娘略带责备地对父亲说:“你怎么能这样?炎月也是你儿子,他是沧月的亲哥哥,抱抱沧月又怎么了?”父亲冷哼道:“我没有他那样的儿子。从出生起,他就一天也没让我省心过。我不想沧月被他这个罪人克死。”
炎月跌坐在地上,默默地擦净口角溢出的血丝,低下头,无声地笑了。没有人知道,他早在三年前就发过一个以生命保护别人的誓了,冰河帝国的守护神那里,誓言也得排队通过吧?“风间沧月,我的弟弟,我不恨你。没有你,我一样得不到父亲的爱。但是,请恕我不能遵守对你的誓言,因为,已经有太多人愿意为你献出生命了!”
※※※
风间府外,一条水渠在冬季的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金光。这是从东往西横穿冰河帝都三条水渠中的一条,帝都面积颇大,水渠既便于交通,也便于居民取水日用。
水渠两旁是青石彻成的堤岸,岸边每隔二十步便植有一株月光花树。每到冬天,月光花树便开始开花,七瓣的花朵在银白的月光下会发出蓝色的幽光,并散发淡淡的奇香。而在阳光下,则只是普通的白花。
一个身材纤细的小女孩脚踏着满地凋零的月光花瓣,蹲在渠边的台阶上用力搓洗着满桶的衣物,纤小的双手在冰冷的水中冻得通红。十二岁的炎月悄悄来到她身后,爱怜地看着她那纤细的背影。轻攥着手中包着热腾腾的糕点的纸包,炎月轻轻地向她走去,脚步轻得连花瓣都不曾踏碎。眼看要走到那女孩的背后,女孩忽然转过头,朝炎月做了一个鬼脸。
“啊?你发现我了?”炎月故作懊恼地挠挠头皮,无奈地说。
“呵呵,”女孩发出一阵银铃般的清笑,“炎月哥哥只要走近我十步以内我就可以嗅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炎月故作夸张地在自己身上乱嗅,“什么啊?我身上没有怪味啊!虽然衣服是破了点,可我每天都有洗澡的,衣服也是经常换的!怎么可能有味道?”
“炎月哥哥,你的衣服可是小铃儿帮你洗的哦,我给你洗衣服的时候都是在晚上,月光花的香味已经染进布料里面去了呢!”小女孩炎月曾发誓要用生命来守护的小铃儿笑道。
“不会吧?月光花只在晚上有香味呢,白天怎么可能有味道?如果白天也有的话,我为什么闻不到?”
小铃儿神秘地一笑,“这是个秘密,不能告诉你!”
这个秘密炎月后来当然知道了,不过那个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已经彻底改变了。
炎月笑着,将包着热糕点的纸包递给小铃儿,“你一大早就出来洗衣服,还没吃早餐吧?我给你带了你最爱吃的甜糕呢!”
小铃儿欣喜地接过纸包,小心地打开,蒸气轻扑到她红扑扑的小脸上,两块做成月光花形的纯白甜糕在阳光下散发着诱人的甜香。“谢谢炎月哥哥!”小铃儿甜短笑着,轻轻掰下一块放进嘴里细细咀嚼,脸上满是幸福和满足。
看着小铃儿陶醉的样子,炎月发自内心地笑了。生活虽然不幸,但他从未放弃过对幸福的追求,他眼中总是散发着热切地,对生命中的一切都充满热爱的神光,他漠然地对待一切痛苦,又热情地对待少得可怜的幸福对他而言,眼前这个唯一重视他的存在,唯一能给他温暖令他再痛苦也能表现得无比神气的女孩,就是他所有的幸福。他是一个矛盾的人,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的心智已经和成年人相差无几了。
小铃儿在炎月面前仔细地,却很快速地吃完两块甜糕,舔舔嘴唇,回味着甜美的味道,突然发现炎月一直带着懒懒地,暖暖地笑看着自己,不由不好意思地一吐舌头,“炎月哥哥,我的样子是不是很馋啊?你不要笑我嘛!”
炎月哈哈一笑,“馋又怎么了?你难道忘了八岁那年你给我送东西吃,我馋得差点把自己舌头吃下去的样子?还有九岁那次,我差点噎死的傻样?”
小铃儿呵呵笑着,想说些什么,突然脸色一变,“炎月哥哥,你从哪里拿的甜糕?”
炎月笑容一滞,但马上又笑了起来,“不用担心,这次不是在厨房偷的,是后娘给我的。”
小铃儿拍拍胸口,长呼一口气,“还好,要是和上次一样,偷偷在厨房拿给我吃,元帅又要打你了。”
小铃儿不知道,这两块甜糕是炎月的弟弟沧月给他的,沧月心疼哥哥,偷偷将自己的点心给从来都没有早餐吃的哥哥做早餐,炎月却把它带给了同样没有早餐吃的小铃儿。当然,这些是不能让小铃儿知道的,要是小铃儿知道自己吃掉了炎月的早餐,她肯定会内疚地几天都不吃东西的。
炎月怕小铃儿再起疑心,转移话题:“还有好多衣服没洗,我来帮你吧!”
小铃儿笑说:“炎月哥哥笨手笨脚的,只会帮倒忙。你帮我把衣服拧干就行了,洗衣服还要我来才行。”
十二岁的炎月和十一岁的小铃儿,两个不知道明天会怎样的孩子欢快地笑着,感受着孩童时纯净无瑕的感情,在静静的水渠边洗着满桶的衣物,激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着七彩的碎光,就像年少时生活中如碎片一样从未完整过的幸福。紧守着这一刻幸福的他们,从未想过将来是否会有更大的不幸。
他们还只是两个孩子。
一阵喧哗从他们背后传了过来,一个刚开始变声的男声带着七分不屑,三分鄙夷地说:“看啊,这就是风间家的那个灾星大公子,成天只知道跟最低等的下人厮混的废物,真是丢尽了我们贵族的脸啊!”
风间炎月的脸色变了。他回过头,冷眼看着身后那一群锦衣华服的,都只有十三四岁的公子哥儿。
刚刚说话的那一个,是左丞相雪中奇的长子雪摩英,跟在他后面的七八个公子哥,也都是帝都权贵的公子。此刻他们都不怀好意地看着风间炎月和小铃儿,脸上带着坏坏的笑。
小铃儿涨红了脸,怒声道:“你们怎么能这样说炎月哥哥,快跟他道歉!”
“哟,看不出来,脸红的样儿真是个美人胚子呢!现在就这么漂亮,长大了还得了?嘿嘿,小美人儿跟着哥哥怎么样?哥哥保证你锦衣玉食少不了!”雪摩英一脸奸笑,眼神中泛着与他年纪不相符的淫邪。那群公子哥闻言哄笑起来,跟着七嘴八舌地出言调戏小铃儿。
“你们,你们”小铃儿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眼泪在她眼眶内打转,眼看就要滴下来了。
风间炎月一把抓住小铃儿的手,将她拖到自己身后,歪着头,懒洋洋地笑着,对雪摩英等人说:“两个选择,第一,每人自己给小铃儿磕三个响头,说三声对不起。第二,我打断你们的腿,把你们按在地上给她磕三个响头,每人加掌嘴三次。自己选一个。”
“反了你!”雪摩英大怒,“你这风间家族的灾星败类,居然敢这么嚣张,兄弟们,打死他!”雪摩英一声呼喝,公子哥们一拥而上,准备群殴炎月。
小铃儿大叫一声,拚命地想挣脱炎月的手挡到他前面,却被炎月紧紧抓住,怎样都挣不脱。
炎月笑看着那群冲近的公子哥,左手拉着小铃儿,右手轻松地插在裤兜里,对这群自小就修习各家家传绝技的公子哥毫不在意。
雪摩英冲得最快,他身材高大,比炎月高出整整一个头,雪家虽然世代为文臣,但武技也相当厉害,雪中奇的武艺在冰河帝都众高手中排名第七,雪摩英虽然是个纨绔子弟,但功夫也是学到了一些的。他一马当先,冲至炎月面前,沉腰坐马,吐气开声,一拳直击炎月面门,拳速相当之快,拳未至,拳风已将炎月的乱发刮得向后猛扬!
从未修习过任何家传武技的炎月如何接他这一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