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凌氏远黛
时值重阳,妙峰山上,秋色正自盎然。
大周朝素有重阳登高的习俗,而这妙峰山离着大周的都城平京不过百里之遥,风景又极清丽雅致,这一日,自然是少不了人来的。然而这一切,对凌远黛来说,却是毫无影响。
至少此刻,她仍在小心仔细的修剪着面前的一株蕙兰,对于外头的一切声响都是听若未闻。她面前的这株蕙兰养的极好,其叶纤长优雅、色泽更是青碧通透,活似以上好的碧玉雕成一般,虽未见花开,但只看品相,已知非是凡品。细细端详了一回之后,远黛甚是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丛蕙兰她已养了二年有余了,如今看这长势,明年暮春时节,应该便能开花了。
目注这丛兰花,她的心思忽而便飘得远了。
原来自己,已在这所别院之内待了二年有余了呀!二年余,对她而言,实在也不算短了!
身后适时响起的足音拉回了她有些散漫的思绪,没有回头,远黛漫声问道:“可是有人来了?”无须回头,只听脚步,她便知道,身后来的,乃是她的贴身丫鬟之一采莲。
采莲忙答道:“是六爷来了!小姐可要见一见!”
六爷?今年来的是她六哥吗?唔,她的那位六哥仿佛是叫凌远清吧!长相她却是有些记不清了!自己的记性如今仿佛是更差了,不过他们本就没见过几回,记不清也是应该的!
远黛不无淡漠的想着,而后摇了摇头,平淡道:“我与他并不相熟,却是不必见了!他若问起我时,只说我前儿受了风寒,身子正不好便是了!”
这两年她一直如是称病不出,对这位六哥,实在也无必要例外。
采莲微微迟疑,半晌终是忍不住轻声道:“小姐,您与姨太太出府已近三年了,难道您就真打算在这田庄里待一辈子,再不回京里去了?”语气里头却已带了几分焦躁的意思。
没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远黛不无诧异的站直了身子,回首看了采莲一眼。
采莲今年已是一十八岁了,出落得长挑身材,粉面桃腮,虽算不上什么顶尖美人,却也是百里挑一的好人才。神气古怪的打量了她一回,远黛才莫名道:“我知道了!”
这句“我知道了”来的实在文不对题且突兀莫名,却让采莲愕然之余只觉无奈。不无气愤的跺了跺脚,采莲不无气恼的转身往大厅去了。
目送她怏怏而去的远黛却是淡淡一笑,抬手拂了一拂自己所着的素色襦裙的下摆,掸去黏在其上的草茎叶片,又将手中银剪搁在一边的精致竹篮内,这才挽起竹篮缓步往内院走去。她身形修长,身段更是窈窕有致,款款而行之际,步态轻盈优雅,恰似弱柳扶风一般。
妙峰山下的这所凌家别院并不甚大,前后只三重院落,建筑也只是普通的白墙青瓦,但因屋舍布局合理,花卉树木点缀得当,却自有一份洗净铅华的素朴清雅。
远黛所住的,却是这座别院西面的一座小院,也是离后花园最近的院子。这处小院本是三座院落里头最小也最简陋的一座,但远黛喜它清静,离着花园又近,所以一直住在其内。
才刚行到小院门口,便有一名着湖色衫子的丫鬟急急的迎了上来,一面接过她臂上所挽的竹篮,一面抱怨道:“如今正是秋日,前儿又刚下了雨,这等天气最易受寒,小姐身子本就不好,偏又总不听人劝”她口中说着怨责的话,面上却都是关切之色。
这丫鬟,却是远黛身边另一个贴身丫鬟名唤文屏的。
微微一笑之后,远黛道:“罢了,我也累了,扶我进去吧!”
文屏答应着,便扶她进了屋子,搀她在临窗的炕沿上坐了。早有眼尖的小丫鬟忙忙的送了茶水来,远黛接过茶盏,浅浅的啜了一口,便问道:“姨太太可醒了没有?”
文屏忙答道:“我才刚过去看了姨太太,却是还不曾醒,不过烧已是退了,想来是不打紧了!”她二人口中所言的姨太太,却正是远黛的生身母亲周姨太。
略一颔首后,远黛道:“适才采莲来寻我,说是府里的六爷来了,如今正在前头!”
文屏忖度着她的意思,半晌方轻声问道:“小姐仍不打算见六爷吗?”
远黛淡然应道:“我已吩咐了采莲,若是他问起我时,只说我偶感风寒!”
文屏见她语气虽平淡,但态度之中却无转圜余地,也只得默不作声。说起来,她在这位小姐身边服侍了也将有三年了,却从来也没真正明白过这位庶出的小姐。但有一点,她却是知道的,那就是这位小姐心中一旦有了决断,那是任谁也无法改变的。
对她的沉默远黛全不放在心上,只略带疲惫的摆一摆手,道:“我有些累了!”
文屏会意的答应一声,便忙回身,才要去取靠背来,却见那门上青色夹帘一动,采莲已快步的走了进来:“小姐!小姐!”她兴奋的叫着,小脸通红,面上满是掩不住的喜色。
蛾眉微动的扫她一眼,远黛终是开口道:“怎么了?”语气中却隐带不耐。
采莲显是太过兴奋,听了这一问竟忍不住的喘了口气,而后才急急道:“六爷六爷说说要来看看小姐呢!”
从她一进屋,瞧见她神情的那一刻,远黛其实便已猜到了几分,樱唇微微抿起,她淡漠道:“六爷此来,想必不是独身一人吧?”
她在这别院已住了二年有余,这两年里头,凌家偶尔也有人来,但听了她的称病之辞后,却从无一人会起意来看她一看。她也并不以为凌远清会是个例外。
这话一出,采莲面上的兴奋之色顿然消褪了许多,表情也有些僵住了。文屏看她困窘,终是忍不住开口为她解围道:“六爷可说了何时过来?”
采莲怏怏道:“一会子便要过来了吧!”她口中说着,终是不免有些忐忑的拿眼看向远黛。
远黛面上也无怒色,只缓声问道:“采莲,你可知道与六爷同来的是谁?”
这话一出,采莲顿然没来由的便觉心安了许多。垂头仔细想了一想,方摇头道:“与六爷同来的共是三位,其中两位少爷,一位小姐,我看着都甚是眼生。不过听六爷唤那小姐做萧小姐,唤那位公子做百里兄!此外还有一位公子,仿佛却是那位小姐的哥哥!”
忽然听了这两个姓氏,却是不由的远黛不蛾眉微蹙。百里者,正是大周国姓,而萧这个姓氏,她记得也很清楚,宫内那位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可不正是姓萧。
如此看来,她这位六哥倒也颇有些能耐,竟能与这几人相伴同行!
远黛默默想着,毕竟扫了一眼身边二婢,采莲仍是满面懵懂,而文屏神情却是若有所得。
没再多说什么,远黛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唤过文屏为她稍整仪容,才刚收拾停当,便见外屋伺候的小丫鬟惠儿急急走了来禀说六爷已将到院子口了。
远黛颔首之后,却也并不耽搁,便起了身,携了采莲与文屏二人出了屋子。堪堪行了数步,便见迎面四人正说笑的行来。当先引路的年轻男子身形颀长,面容英伟,气度甚是不凡,可不正是安肃侯府长房嫡出的六公子凌远清了。
凌远清身侧三人,却是二男一女。那走在中间的少女年在十七八间,生的明眸皓齿、肌肤胜雪,个头虽不甚高,却自骨肉匀停,举止言行之间,更见大家风范。
走在她右侧的那名男子看着较她稍稍年长,眉目之间,与她倒有七八分相似,只是轮廓更为刚毅一些,显然便是她的兄长了。左侧男子,或者其实不该称之为男子,而该称之为少年。这少年看来不过十五六岁模样,头戴束发紫金冠,身着白蟒箭袖,虽形容稚嫩,却是面如冠玉、五官精致,眉目举止之间更透出一种颐指气使的势派,显然身份非凡。
远黛注意的看他一眼,对他的身份,心中已自隐然明白。但她也并不表现出来,只是朝前又行几步,这才朝着对面的凌远清浅浅一福,缓声道:“见过六哥!”
凌远清见她行礼,忙带笑虚虚一扶,和声道:“多时不见,九妹妹和姨娘都还好吗?”他口中问好,面上却并无多少关切之意,显见这话不过是随口一提。
远黛闻言,也只一笑:“多劳六哥关怀!妹妹与姨娘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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