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吾死了,死得干净。受了仙门魁首白弥一剑,还被一把业火烧成了焦尸。这还不算,连她住了几百年的琅琊山都被烧了个精光。她这一辈子也没做过什么坏事,甚至可以说,没做过什么事。虽是天魔之体,却一辈子被禁锢在琅琊山巅。到死,也没见识过琅琊山外的风光。清吾倒在业火里的时候,两眼望去,仍旧是那四四方方的一片天。不同的是,在鲜红的火焰映照下,数百年未曾更迭的碧蓝苍天,竟添了一分妖冶诡异的鲜红。火焰顺着手脚爬上清吾的身,滚烫滚烫,锥心刺骨的疼。便是这样火热的痛感,对清吾而言也是新奇的,未曾体会过。她这辈子活得没什么趣儿,唯独那娇弱的小宠物砚尘烬还叫她舍不得。但清吾明白,她死了,他也自由了,于她或他都是救赎。了了,了了,心愿都了了,死就死吧。因而,仙门魁首白弥来杀她的时候,她连反抗都没有。任凭剑刃穿透躯体,任凭业火灼烧肉身,她只觉得终于……解脱了。做个囚犯有什么好的还不如死了干净。……一滴冰冷刺骨的水滴正正好好的落在清吾的眉心,一股寒意瞬间弥漫开来,叫清吾打了个寒颤。她猛地睁开双眼,周遭一片昏暗,隐约有白雾笼罩,但依稀可见在夜风里摇晃的枝叶。此时此刻,清吾正躺在一棵足有两人环抱粗的大树下,树叶上的寒露落在她额头,凉极了。清吾“嘶”了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擦拭脸上的水滴,缓缓坐起身来。荒山野岭,周遭寂寥而阴寒。清吾在心里犯起了嘀咕,她住的琅琊山怎么会这么荒凉即便是破败不堪,也该是业火焚烧留下的残局,怎么会……枯草遍地正想起身查看,清吾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怪异的法阵里。法阵刻画在她身下,朱红的符号,像是血画出来的。清吾摸了一下,那红色像是嵌入了泥土里,擦拭不掉。她细细的打量着法阵,心想,这似乎是某种献祭或招魂所用的邪阵。清吾意识到自己早就已经死了,难道是她的魂魄被召回了可她无依无靠,不认为,会有人这么做。心有疑惑,清吾瞧见不远处有一方小池,她摇摇晃晃的起身,往那小池的方向走去。一只脚刚迈出法阵,周遭刹那间闪过一道红光。清吾顿感颅内一阵刺痛,吃痛的捂住脑袋,一个踉跄重新跌坐在地上。一幅幅画面宛如诡异的走马灯,闪现在清吾的脑海中。路姚清,画面里的每一个人都在喊着这个名字。那些陌生的画面,一张一张的往清吾脑子里刻,叫她头痛欲裂。直到那钻心挠肺的痛感消逝,清吾浑浑噩噩的坐在地上,脑袋里乱成一团。清吾没忘了自己想要确认的事,她再次艰难地爬起身,脚下的法阵已经消失于无形。蹲在小池旁,清吾看着水面映照出自己的脸,尽管这张脸和她原本的脸有三分神似,但可以确定,不是同一个人。清吾干脆坐在小池旁,仰面躺下,一只手无意识的拨着清凉的池水。也不知躺了多久,清吾总算是捋顺了思路。这个被献祭的少女,名为路姚清,年方十八。原是湘灵城寻常人家的孩子,三年前因妖邪作祟,父母双亡。华云长老见其可怜,又是半魔体之躯,便带回华光门,收为弟子。路姚清虽有半魔体之身,但不具慧根,修为不济,又受人排挤。此番,随众弟子下山降妖除邪,与众人走散,不知是什么人,以其魂魄献祭亡灵,肉身竟成了清吾的容器。清吾长叹了口气,乱糟糟的想,也不知是谁有意召回她魂魄,还是无意召到了她。她原本死的好好的,到底是谁这么无聊无聊也就罢了,竟还给了她这样一个尴尬的身份,华光门弟子!她还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被华光门门主所杀,如今竟成了杀身仇人门中的小卒,还真是让人叹息。而且,还有一件她很在意的事。记忆里有一个少年的身影,他和路姚清来往不多,她也只知道那少年名叫砚尘烬,是掌门的弟子,说过一次话。“砚尘烬……”清吾念叨着这个名字,这是她养了两百多年的宠物的名字。一身纯白无暇的皮毛,触感柔软,两只水灵灵的眼睛漂亮到了极点。是同一个人吗清吾正思索着,突然一阵脚步声传来,清吾立刻警惕的起身,浓雾中,隐约瞧见几个人影。脚步声越来越近,她抬手一掌,并非要伤人,只是想把人赶走,她往脚步声的后侧方发力。原本应该炸开的地方竟安然无恙。清吾才发现,自己体内没有可以调动的魔气,反倒因为这一使力,她的肚子隐约作痛起来。她掀开衣摆一看,肚子上被划了一道伤口,虽然不深,但挺长的一道,几乎把她的腰环了大半圈。伤口的周围爬满了诡异的符咒,那些符咒似乎对魔气产生的禁制,才致使一丝气息都调动不起来。清吾连忙去擦拭符咒,可刚擦了一点点,腹部尖锐的痛感便立即涌上来,她痛的咬牙。伤口不深,竟这么痛看来这些符咒是给伤口止痛之用,为防止伤口恶化,符咒对体内的灵息产生了禁锢。清吾咬破手指,按照方才擦拭掉的痕迹重新填补上。果然,符咒修补完全,腹部的痛感顿时消失。正当她松了口气,一道光线从浓雾中照了过来,清吾本能的抬起手臂挡在眼前。突然,一个清脆的少年声音喊道:“是路姚清!”还没等清吾从光线中晃过神来,便有四人围了过来。接踵而来的是数道强光,清吾不由得皱了皱眉。不知是谁突然踹了她一脚,随后一个少女的声音传来,“路姚清,你装什么死呢连个诱饵都做不来,一个没盯紧你,你就趁着雾重跑没影儿了,想造反吗没死赶紧起来,别耽误大家捉拿妖邪。”说话的少女名叫程安逸,是华光门一名女弟子,因着性子轻浮,游走于各个师兄弟之间,得了不少的庇护,越发嚣张跋扈起来。其余三名少年也同为华光门弟子,除了站在最前头的张明,其余的两个,连路姚清也没什么印象。程安逸见她不为所动,怒道:“路姚清,我跟你说话,你权当听不到是不是给我滚起来!”说罢,她不耐烦的冲身旁的少年使了个眼色,少年迈了一大步,一只手拎着清吾的手臂把人拽了起来。程安逸轻蔑地扫了清吾一眼,对三名少年道:“继续去寻其他师兄弟们。”三个少年纷纷点头,浑然没给清吾说话的机会,硬拖着人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前头带路的程安逸喊道:“前面有一间祠堂,我们进去看看。”少年们立即跟上她的脚步。那祠堂的后头是一处院落,数间屋子破败不堪。隐约间,清吾瞧见一个人影闪过,立刻压低声音:“别动,里面有人。”这话一出,几人纷纷停下脚步,警惕起来。那间有人闪过的屋门突然打开,走出了几个少年。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原来是走散的几名师兄弟。程安逸气愤地回过头,狠狠地瞪了清吾一眼,尖着嗓音道:“大惊小怪,你吓唬谁呢”清吾怎么知道会是一路人程安逸难得的没有为难她,反而急切地拉住其中一名少年的手臂,如蜜一般娇软着问道:“阿烬呢跟你们在一起吗”少年道:“我们也刚找到阿烬,他不太舒服,在里面休息。”程安逸眉开眼笑地跑进屋去,清吾忍不住感慨,这怀春少女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了,竟然有点让人羡慕。清吾是个‘囚犯’,到死也没见过除了父亲以外的男人,更别提……彼时,清吾才惶惶然的意识到,自己已经不是囚犯了。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是了,她不是清吾,而是路姚清,自由之身,可以随心所欲的活着。清吾还没欢喜片刻,便被张明从背后推了一把,“发什么呆,赶紧进去!”虽是已经是自由身,眼下她还是路姚清的身份,需得好好顶替这个角色,此刻也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清吾走进破败的小屋子,屋中亮着微弱的光线,就在那光线旁,一个少年闭着眼睛,斜靠在墙壁上。就在清吾看过去的刹那,少年突然睁开了双眼。那双眼睛带着狐族天生特有的魅惑,能轻易摄人魂魄。少年容貌绝美,叫人惊艳,只是不知是那微弱光线的影响,还是少年原本就病痛缠身,竟有一种很脆弱的易破碎之感。程安逸蹲在少年身侧,关切道:“阿烬,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少年没有回答,目光还是一眨不眨的注视着清吾。清吾也像是被那双勾人的眸子摄了心魂,呆呆地看着他。这张脸,这个人,是砚尘烬!直到一道冰冷的视线朝清吾射过来,清吾才后知后觉的回神。程安逸正用一副要杀人的模样盯着她。清吾看得出程安逸原本就不喜欢她,自然不愿给自己找麻烦,便连忙收回视线,对着身后的张明说道:“我能坐下休息一会吗”张明默认了,清吾忍着疼找了个角落坐下,她闭上眼睛,打算养养神。可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方才那柔弱少年的眼睛。那双眼睛和她记忆里的一双眼睛重合起来。耳边传来一个少年的指责:“砚尘烬,程师妹同你说话呢,你为何一言不发”砚尘烬这三个字,立刻吊起了清吾的心,她没睁眼,只是竖起耳朵,想听得真切些。只听砚尘烬轻描淡写的开口,“我很累,不想说话。”“你……不识抬举。”少年气急败坏道。反倒是当事人程安逸没有丝毫不悦,替砚尘烬解释道:“阿烬只是太累了,张明师兄,你别生气。”这摆明了是维护砚尘烬,张明气急,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在清吾那处角落坐下。清吾感觉到身旁有人坐下,便缓缓睁开眼睛,想打探一下砚尘烬的底细,于是小声问道:“那个砚尘烬……”她话还没问出口,张明一个狠厉的眼神瞪过来,清吾顿时不知如何开口。一个避世而居,几乎没有与人打过交道的人,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应付这样尴尬的场景。清吾想了想,觉得应该跟对方共情,便改了改语气,问道:“我说那个……不识抬举的砚尘烬,为何如此……嚣张”不识抬举和嚣张这几个字,成功的让张明缓解了几分怒气。他特地把声音抬高了,说道:“不就是被妖族抛弃的幼子,从小跟着魔头清吾生活了两百年,竟也敢以此为由,声称多年来稳定了魔心。我呸,那魔头怕是死了也想不到,自己养了这么多年的白眼狼,竟然恬不知耻的跟仙门邀功。若非门主看在仙门和妖族联姻,给妖族薄面,又岂会特许他回妖族可这白眼狼倒好,竟求着门主,非要留下,做了门主的入室弟子。”清吾:“……”原想旁敲侧击的打探一下,却不想张明这家伙对砚尘烬深恶痛绝,嚷得人尽皆知。程安逸连忙替砚尘烬反驳,“张明师兄,你怎么能这么说阿烬阿烬他是忍辱负重。”张明的话,像是一巴掌一巴掌在打清吾的脸。她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张明一口一个魔头喊她而生气,还是应该为砚尘烬的背弃而难过。清吾眸子淡淡的看了一眼砚尘烬,那少年竟然也同样在看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愧疚和哀伤。清吾心头像是被重锤猛敲了一下,有些钝疼。她从前,一贯宠溺他,疼爱他。砚尘烬虽然只是她爱不释手的宠物,但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怠慢,样样都是把最好的给他。甚至,连她死前,都不忘他身体虚弱,把魔气渡给他,好让他活得长久。可就是她如此宠爱的狐狸,却在她死后,投靠了杀死她的人。清吾心里乱糟糟的,说不上来生气还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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