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请见我王,烦请通报。”三步并作两步,平原君慌慌张张地跳下了马车,直奔王宫而去。
“是。”王宫侍卫也不敢耽搁,当即便一边将平原君请入宫中,一边安排人员前去通报。
本就未能安眠的赵王听闻了平原君夤夜前来,几乎瞬间就坐了起来。对于平原君的前来,赵王是既惊又喜。
惊的是平原君居然如此之晚还来觐见,必定是有所急事;喜的则是,自己满肚子的疑问终于能够当面得到回答。
“快传。”赵王当即命令道。
说着,赵王披着自己的外裳便往前殿而去。
从内殿到外殿不过区区几十步路,而从宫门而来的平原君却是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抵达,按理说赵王完全可以穿戴整齐再去,大不了让平原君等上一等也就是了。
事实上,每次接见,也都是诸臣在前殿稍后,赵王缓缓而至。就连赵王还未睡下时也是如此,毕竟后至的赵王,还可以悄悄地观察殿内的情形,以决定待会儿要采取的措施。
刚刚的楼昌大夫觐见时,便是如此。
只是,如今的赵王却是等不下去了,与其说是一肚子的疑问,倒不如说是一肚子的担心:平原君夤夜前去求兵,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也不会如此放下架子,楼昌也不会如此慌忙前来求助自己......
于是,打破常规的一幕便出现了。
那边的平原君在得到王命之后,很快也在宦者的引导下来到了前殿之中,看着一身简易装扮的赵王,平原君微微一愣,随即心中已然明了:上卿的计策奏效了。
当即没有二话,平原君上前便哭诉道:“我王,微臣无能啊!”
带着哭腔的声音直接把赵王给哭懵了——大局已经败坏到了如此地步了吗?!
“叔父!”赵王一把就把平原君给扶了起来,赶紧道:“叔父,这是怎么了?”
“微臣无能!还请我王速招上将军回城。否则,否则......”平原君颤抖的话语已经几乎要说不下去了。
“这?叔父前几日不是还说无需上将军回城的吗?”赵王一时间也有些懵了。
“此微臣之过也,幸得我王未曾采纳,微臣实是不知邯郸之驻军,驻军......”平原君又在最关键的时候断了句。
“邯郸驻军如何了?”赵王显然也被平原君的断句给惹急了。
见赵王的情绪已经被充分地调动了起来,平原君这才解释了起来:“微臣奉命严整邯郸守备,查察邯郸驻军,今日方知,我邯郸驻军早不复往日之精锐,军中多有缺额不说,不少更是青壮混编,以之防御邯郸城,恐怕......”
“恐怕不日便会被燕军攻破矣。”平原君重重地叹着气道。
闻言的赵王也是一愣,道:“怎会如此?!”
平原君当即答道:“长平之战,损兵太过,精锐损失太过,上将军也是不得已为之也。军中裨将言之:原想着经历过血战,虽然不及精锐之师,但在邯郸也无战事,待在军中训练一两年,也就与精锐无异了,可不想......”
“这,这可如何是好?”赵王显然是有些慌了,全然没有稳坐钓鱼台的模样了。
邯郸这三万大军就是赵王的底气所在,有这三万精锐在,赵王才敢从容地调派赵括和代地的大军。可如今,平原君居然告诉他,这三万大军根本不是什么精锐?!
换言之,一旦燕军杀来,邯郸城极有可能不保?
若是早知如此,还有啥好商量的,代地也好,上党也罢,哪里近就调哪里的兵啊!可如今,算算时日,燕军恐怕已经进入赵国的领土,在往最近的上党传令,也是来不及了!甚至一来一去之间,还不如赵括的代地军回来的快。
赵王明白,平原君自然更是清楚,正是基于此时再往他地调兵已经毫无意义的判断,蔺上卿和平原君才敢对赵王撒下如此弥天大谎!
没错,就是谎言!所谓三万大军的情况远没有平原君口中那么危急。
因为战事的问题,缺额的问题是有的,但远没有到影响战斗力的程度;
青壮混编虽然也是事实,可这些青壮,都是跟着赵括浴血厮杀过的,更是一众青壮之中的佼佼者,就等着来年编入行伍之中了,甚至比之精锐也毫不逊色。
可以说,平原君是在用两个看似是事实的东西,推导出了一个荒谬的结论。
可偏偏,这样的结论,不是内行人根本看不出来。甚至即便是内行人也不敢轻易置喙。
原因很简单:你就说有没有缺编,有没有青壮吧!有?这战力会没有影响?没有影响,好,我退位让贤,你来指挥邯郸保卫战,赢了你就是新的上将军,输了,带着三族一块下去,如何?
更何况,如今的武将体系,早就全方位地倒向了赵括,也就是平原君一系,不论是赵王还是楼昌,根本得不到一丝丝可疑的讯息。
所以,你不是要上将军回来吗?现在我比你还急!就看你还要不要这邯郸城了。
显然,赵王的表现并没有出乎蔺上卿的意料之外,或许赵王的心胸并不算广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会比任何人都要紧张自己和自己权势的安危。
要保住自己的性命,保住自己赵王的尊荣,邯郸城就万不可失!
“征兵!对征兵!”赵王仿佛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赶紧看向了平原君。
平原君惭愧地下了头,抱拳说道:“微臣无能,虽已尽力征兵,可是,长平一战,我邯郸无数人家毁家纾难,如今百废俱兴,民间青壮几无,征兵至今,不过区区三千人,于城防而言,杯水车薪。”
“啊!”赵王眼看着刚刚抓住的救命稻草,还没抓稳呢,就沉没到了水中,不由得心中就是一痛。
随即赵王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焦急的语气中又略略带着些希冀地问道:“我邯郸城中,各家健奴若是能编成一军,当有一战之力否?”
“小样啊!总算是等你自己说出了这话!”平原君在心中暗爽着。
没有犹豫,平原君赶紧趁热打铁地说道:“健奴者,农忙即为耕作,农闲则为护院,虽无军中三日一操五日一练,但总归是为各家操练过,也算是见过弓马,识得军令,比之一般的青壮都要好上不少。
而我邯郸城中世家大族之中,多则千人,少则百人,总数当不下两三万之多,若是能成一军,我邯郸城防当能有巨大之提升。”
说着,平原君又看了一眼赵王,随即双手抱拳道:“只是微臣无能,今夜微臣已经拜访邯郸城中世家一十七家,重臣一十六户,除上卿、上将军、都平君及廉颇将军府上派出了几乎全部家丁与健奴,其余无一家一户愿交出哪怕部分的健奴。”
“如今,加上微臣府上之七百人,也不过只有两千余人。”平原君说着又是深深地叹气。
“换言之,其余二十九户朝中重臣世家。”赵王的话语间已经明显有些咬牙切齿了:“竟然无一家一户愿意为我赵国尽一份力?!”
赵王当然清楚平原君的话不可能作假,尤其还有楼昌先来的证明,看着默然而立的平原君和他那头已经斑白的头发,赵王心中半是伤感半是愤怒。
伤感着平原君如此大的年纪,还在忧心国事,夤夜里还在为国事奔波,哪怕吃了十几二十户的闭门羹,都毫无怨言;
愤怒的是,这堂堂赵国的朝堂之上,竟然全是尸位素餐之辈,眼见着国难当头,却依旧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是真的目光短浅还是另有所思?
赵王不得不有所怀疑!
一时间,偌大的殿堂之中陷入了一片的寂静,只有赵王的胸膛不断起伏带来的沉重的呼吸声,久久地回荡。
良久,赵王总算是平复下糟糕的心绪,对平原君说道:“板荡识诚臣,叔父,辛苦了。”
“未能为我王分忧,何敢言苦哉!”平原君依旧谦谨地说道。
闻听平原君的回答,赵王的心头又是一热,当即问道:“如今国危如此,叔父可有办法?”
平原君微微驻足,终究还是说道:“愿得王命,强制征发重臣贵族之健奴,以卫邯郸之安全也。”
“强征?”赵王咂摸着这两个字。
平原君当然也知道赵王在担心什么,无非是底下大臣的集体反对。而对于此,平原君和蔺上卿显然也早有准备。
“亦非全然强征。”平原君淡定地说出了最终的腹稿:“可宣王命与早朝之上,我王亲为言明厉害,并命众臣自愿纳征,以明日午时为限,凡自愿纳征之健壮奴仆,战后,我王皆以缴获之物赎之;若有不足者,则再强征之,强征之奴,不赎也。”
赵王闻言,也是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先礼后兵,甚至自己都承诺了以缴获赎买之,若是还有不愿纳征的,那就是纯粹地不愿为赵臣了。既不为赵臣,强征又何妨哉。
“可!”赵王果断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