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劫蚁虫徒有备,危情昼夜逃孤雏
作者:鬼雨   道缘儒仙最新章节     
    岳麓山下,黄昏,冬曰的夕阳真如一个衰弱的老翁,尽管西天仍是红云一片,但是却没有丝毫热意。松涛似海,北风如刀,几棵合抱的老松,在寒光朔气之中巍然挺立,好一派苍劲之气。

    山麓边,清溪丛林之后,却露出一角茅屋来。一位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正坐在屋旁大石上读书。只见他生得剑眉星目,唇朱齿皓,正捧着一卷书,神色悠然地朗吟道:“雨横风狂三月暮,门掩黄昏,无计留春住。泪眼问花花不语,乱红飞过秋千去!欧阳修端的是绝代惊才”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屋中传出来:“昊天,吃饭啦!”竹门呀然开处,一个四五十岁和蔼可亲的妇人现出身来,站在门边向少年招手。

    少年起身走了过去。进屋看时,只见桌上全是素菜,但却香气四溢,热气腾腾。上首坐着一个年约五十的老者,儒生打扮,头发略有些灰白。

    老者望了少年一眼,问道:“天儿,你刚才在看什么书?”

    少年答道:“爹,我在看北宋词选,这些词真好极啦!”

    老者眉毛一竖,做出严肃的样子,喝斥道:“什么?又在看这些闲书!如此不思进取,何能金榜题名?”

    妇人笑着插言:“别说孩子,你自己呢?整天钻在金石堆里,到现在还是个秀才!”

    老者板着的脸一下子松了下来,掀着胡子对少年笑道:“你娘真是啰嗦。”

    妇人不依道:“谁说我啰嗦?”

    老者笑嘻嘻地低声道:“我是说你啰嗦得好,要不然这山居曰子未免太平淡了。”

    妇人将菜肴往儿子面前推了推,眉头微皱,叹了口气:“唉,眼看又是腊八,该去朝拜老爷子了。”

    老者听了这话,登时转过脸去:“别!天儿大了,今年你们娘俩去。就说我老头子伤了腿,走路不方便,不去了。”

    妇人怪道:“不去,怎能说得过去?”

    老者陪着笑脸道:“‘苏门七进士,交游满天下’,满门子婿,只有我一个秀才白丁,好意思去啊?”

    妇人道:“苏家待你不薄,是你自己想不开,怎能怪别人?”

    老者脸色有些晦暗,强辩道:“你瞧瞧,他们个个衣着光鲜,连看我们的眼神都带着怜悯,好像我不入官场就会饿死一样,真让人受不了!”说到这里,他转头瞄着儿少年:“天儿,你可要给我争口气,将来无论如何要中个进士回来。”

    少年抬头望着父亲,语气平和地道:“是。爹,家里的书我已经读完了,如有可能,我想明年到岳麓书院读书。”

    老者有点吃惊:“我收藏的书不下一万册,经史子集都有,你都看过了?去年才看了一小部分?怎么这一年看得这么快?是囫囵吞枣吧?”

    少年郑重地道:“我认真看过了。去年中秋月圆之夜,我遥望月桂苦思冥想,终于觅到记忆良策,名之为‘重叠星列法’。比如天上的星星,杂乱无章,数不胜数,若是分成二十八宿,便容易识别了。经过多番演练,我已能盏茶工夫背诵孙子兵法十三篇,所以家里的藏书很快看完了。”

    老者半信半疑的抽出一本刻着古篆字的书,还没开口,就听少年道:“这是一本《神农纪实录》,讲述的是神农氏游历百年的故事。”

    老者翻开泛黄的纸张,随便问了几个问题。少年从容不迫,一一答出。

    妇人先惊呆了,笑得嘴都合不上,赞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难为你了。”

    老者也欣喜不已,合上书本,满脸笑容地对少年道:“过了年,爹送你到岳麓书院,那里是千年学府,藏书百万,有很多珍稀孤本,够你看两年的。”随后十分兴奋地看了妇人一眼:“腊八全家一起去看老爷子,有这样的儿子,哪里都敢去啊!”

    长沙城,腊月初八。

    早上淡淡的阳光洒在城头上,街上的行人渐渐多了,城门大开,进出的人迎着朝阳,容光焕发,一天又开始了。

    太阳渐渐高升,西城门边一个苍老的汉子,推了一辆小车停下,从车上拿下四只木脚架,手足颤抖地架起一个相命摊来。

    这时正是乡下人进城卖物赶集的时候,人人都是匆匆忙忙,或赶着驴拉的大车儿,或挑着满担满篮的新鲜菜蔬鸡蛋,往闹市赶去交易,哪有人还会有暇来光顾这糟老头儿的测字摊了?

    相摊老者半闭着眼,安详地坐在椅子上,似乎在欣赏芸芸众人,对于生意清淡,仿若并未放在心上。

    过了一会儿,忽然城外一阵得得蹄声,三骑伴着一辆马车缓缓走来,那老者蓦然一睁眼口中念道:“富贵本有相,生死一念间。看相卜卦,趋吉避凶!”

    那为首一个中年汉子收缰打量了一眼老者,没有说话,转头又要前行。

    相摊老者冷冷地道:“爷台慢走。”

    那汉子一怔道:“算命的,你是说咱们么?”

    相摊老者哼声道:“早走早死,迟走迟死,死相已生,条条路皆是一死,老夫有心指点你等一条明路,却是无能为力。”

    马上另外两个年青人闻言大怒,气汹汹地道:“糟老头,你胡说八道,爷们把你摊子给砸了。”

    说着冲上前去,便欲掀翻老者摊子。那老者不住冷笑,脸上神色不动。

    那为首的汉子高声叫住两个伙伴,缓缓走到老者摊前。

    老者双眼仔细打量那为首汉子,摇头晃脑,不住叹息。

    那为首的汉子被老者瞧得有些不耐,勉强压抑着怒火道:“请老先生替在下相相气色如何?”

    老者沉吟良久,摇头道:“阁下气清不浊,相视充足,相君之面,必非凡夫俗子。”

    他说话语气一改,竟变得客气起来。那为首的汉子反倒不好发作,伸手囊中拣着块碎银抛在摊桌上,淡淡地道:“多承指教。”

    老者叹息道:“可惜呀,可惜!”

    为首汉子正欲离开,闻言驻足道:“老先生尚有何指教?”

    老者又道:“可惜呀!可惜。”

    那为首汉子不再理会,对另外两个汉子道:“快去啦,待会去晚了又要挨老爷子骂。”说罢引马欲去,另外两人已经骑马走了。却见那老者一拂袖道:“这位爷台请回,银子老夫不能收。”

    那为首汉子双目一睁,瞪着那老者,以为碰见了疯子。

    老者叹息道:“老夫岂能收死人银子,这笔债曰后那里去算?罢!罢!罢!迷津该当有,不点无心人!”

    为首汉子听老者胡言乱语,心中极是气忿,仔细打量老者,却是一脸老态龙钟,分明是个糟老头子,何曾有一丝异样?当下一提缰绳,一伙人“得得”而去。

    那伙人走了不久,又过了数批骑士,还有一些轿子,那摆相摊的老者愈看愈是心惊,心中寻思道:“这些人怎的个个都是凶煞之气直透华盖?分明是赶去送死,再也活不了啦!”

    他默运神机,闭目推算了一会,可惜却是茫然。虽然有些蛛丝马迹,却不能连结起来,他暗暗叹了口气:“天道难窥,天道难窥!”

    老者对于自己相命之术极是自信,此刻竟然信心动摇,心中很是惶恐。

    正在这时,忽听一个苍老的声音道:“天儿,咱们已经到长沙城了。”

    另一个少年人的声音道:“爹,这里很热闹啊。”

    老者睁眼一看,见是三个衣着朴素的人正要从相摊前走过,前面走着一个少年,面如冠玉,鼻直口方,后面跟着一对中年夫妇,天庭很是暗淡,急忙开口叫道:“且慢!”

    少年转身过来,连忙一揖:“老人家,是叫我们吗?”

    老者定睛看那少年,过了良久,忽然伸手抓住少年的左手,饱蘸浓墨,在他手心里写了个大大的‘隐’字,压低了声音道:“今夜有事,伸开左手,速往东方逃命。老夫泄漏天机,罪遭天谴,信不信也由得你了。”

    少年呆住了,那对夫妇也走过来,欲待仔细寻问始末,老者却如石雕木刻,再无言语。当下只好取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上,一家人忐忑不安的走了。

    ※※※

    少年紧握左手,一步一回头地跟着父母往前走。渐渐的,周围的人越来越多,街道越来越繁华,大约行了两三里路,周围忽然宁静下来。正走之间,忽见街边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一个兽头大门,门前列坐着几个华冠丽服之人。正门却不开,只有东西两角门有人出入。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写着书“苏府”两个大字。

    还没到门前,就听有人叫起来:“快去告诉老爷太太们,三姑奶奶和表少爷来了。”

    少年一家人跟着其中一人,不进正门,只进了西边角门。前行数十丈,进了垂花门,转过插屏,再后面就是正房大院。正面五间上房,皆雕梁画栋。台矶之上,坐着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一见他们来了,便都笑迎上来,更有人争着打起帘笼,请他们进去。

    进得庭来,但见两列茶几摆开,几个锦袍华服的老爷太太纷纷起身,争着过来问侯,七嘴八舌,一时间让人无法回话。稍微静下来之后,昊天被父母领着一一跟诸位长辈见礼。他在五年前来过一次,那时人还小,分不清尊卑长幼,这次他终于明白了,哪个是大舅舅,哪个是大表哥,也见识了天下闻名的苏家七进士。

    “怎么没见老爷子啊?”昊天的母亲问。苏家老太太十年前就去世了,只有老爷子还在,今年已经九十九岁了,乃是六十年前的进士,如今依然精神矍铄。

    “老爷子闭关了,也不知道在修炼什么,两个月前茶饭不思,后来干脆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让任何人打扰。到今天已有七七四十九天,也该出来了。”大舅爷回答。

    “今天早上我站在门外,还听见爹自言自语的声音呢。应该没事。”大舅妈补充道。

    老爷子以前同样的闭关也有过几次,所以大家也没怎么在意。

    屋子里逐渐热闹起来,充满了喜气洋洋的气氛。

    冬天的白昼实在短暂。没多久,天色渐渐黑了,粗如儿臂的红蜡烛点了起来。

    人们也聊得有点累了。夜幕下,屋里屋外都很平静。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急匆匆跑进来,扯着嗓子喊道:“张管家,大事不好了,马厩里的马不知为啥全死了!”

    “什么?”不但管家大吃一惊,屋内所有的人都吃了一惊!因为这次来的人很多,骏马足有六七十匹,怎么可能一下子都死了呢?

    管家急忙冲出去看。

    等了一刻钟,他还没有回来。

    屋子里变得静悄悄的,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李四,张五,你们出去看看。”大舅爷心中不安,忙着吩咐下人。

    两个年轻人答应一声走了出去。

    又过良久,还是没人回来。

    大家都盯着门口,心中惶恐,一动也不敢动。

    这时一位老人忽然出现在门口,只见他年近百岁,头发胡子全白了,面色十分晦暗。

    “老爷,老爷出来了!”众人都叫起来,将刚才恐怖低沉的气氛一下子抛之脑后。

    老爷子走进屋来,两手微微发抖,一双眸子先注视着三堂儿子,儿媳,然后是三个女儿女婿,遂即移向下一代的孙子外孙们。他喘息着不发一言,只是静静地看着,仿佛急欲观察出一些什么,看着,看着,他不禁淌出了眼泪!

    大舅爷由他的目光里看出了不妙,惊异地道:“爹,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爷子叫道:“不不是我的眼花了这是不可能的事”

    各人俱吃了一惊,感觉到一派阴森!

    叶昊天的母亲毛骨耸然地道:“爹,你看见什么了?”

    老爷子全身颤抖着,那双迷离的眸子不停地在每个人脸上逡巡,神态越加可怖,那样子就像是见了鬼!

    “不不我看错了”他不停他说道:“一定是我的眼花了”

    忽然,他的眼睛接触到了身后的叶昊天。这个年纪轻轻的外孙,居然使他紧张的神态骤然安定下来:“咿!”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过来让我好好地看看!”

    叶昊天心知老爷子这么做必有原因,当下应了一声,近前两步,把身子正对着老人。

    两张脸至为接近,老爷子那双昏花的眸子,在一阵震惊之后,忽然展示出无比的喜悦!面前的这个少年,有着萧洒沉毅的一张脸,发黑而浓,目深而邃,然而这些并不是老爷子所要观察的,他流离的目光,只是注视着少年开朗挺出的印堂,遗飞舒展的双眉看着看着,他脸上的喜悦益加明显。他颤抖着伸出一只手,扳在少年肩上,这时他喘得更厉害了。

    叶昊天道:“外公,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老爷子目光迟滞着扫向室内各人,却是期期难以出口。

    叶昊天顿时心内雪然,只是他虽然窥知了老爷子的心意,却因秉姓忠厚,难以代为出口。

    当然,明白老爷子这番心意的并不止叶昊天一人。大舅爷有所领悟,立刻道:“爹,您老是有什么话要单独关照昊天可是?”

    老爷子凄惨地看着他,缓缓点了一下头。

    各人顿时明白了老人迟迟不曾出口的原因,彼此对看了一眼,无不感到惊奇。

    大舅爷后退一步,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先行退出,容爹交待完毕之后,再行参见,可好?”

    老爷子微微点了点头,双目微合,两行眼泪汩汩淌出!这番举止,使得在场各人心中都暗吃一惊。

    各人纷纷鱼贯步出大厅,默默无言退守门外。

    老爷子容各人退出之后,才又缓缓睁开眼睛,从怀里取出一个金色的小盒。他颤抖着双手打开盒子,露出一颗小小的蜡丸。

    还未打开蜡纸,屋子里已经有股淡淡的香气。等到蜡纸分开,屋子里更充斥着浓郁的香味,那香味比美酒还要醇厚,比百花还要沁人心脾。

    蜡纸之内是一颗晶莹透亮的丹丸,比龙眼小些,看上去十分诱人。

    老爷子伸手抓起丹丸,递近叶昊天嘴边,口中急速地道:“吃下去,快!”

    叶昊天略显迟疑,然而看着老人急切的目光,只好吞了下去。丹丸刚一入腹,就觉得腹内一股暖流,四肢百骇仿佛有无数蚂蚁在爬,既热又痒,那感觉非常特别。

    老爷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声音有些沙哑,说道:“这样我虽死无憾了!孩子,你可知我要你单独留下来的道理吗?”

    “外孙愚昧!您老必然有要事嘱咐。”

    “我当然有事要嘱咐你,最主要的是因为你是苏家唯一能够活着的人”

    叶昊天登时大吃一惊,心中无比惶恐,叫道:“外公,这句话请恕孩儿听不明白。”

    老爷子涕泪交流,沙哑着声音道:“那是因为你的舅父,表哥,父母,都已经在劫难逃了!只有你只有你一个人,或许能逢凶化吉”

    叶昊天完全呆住了,内心的沉痛猝然升起,双目直直地看向老爷子,再也说不出话来!

    老爷子声音微弱地道:“那是方才我由你们面相上以先天易数推算出来的,我生平阅人多矣这一次也不会有什么意外所以孩子”他的一只手,不知何时紧紧地抓住了叶昊天,“你的活着对我们苏家该是何等的重要要是连你也逃不出阒苏家就灭门了!”

    叶昊天至为痛心,一想到全家各人俱将丧命,内心真有说不出的悲愤、沉痛,忍不住叫道:“外公!难道眼前这步劫难,就不能化解了吗?”

    老爷子缓缓地摇着头,声嘶力竭地道:“记住我的话目前再也没有一件事,比活着更有价值!”

    叶昊天心如刀割,泪水滚滚而下,用衣袖抹了把眼泪,说道:“我记住了外公让我什么都不要管,尽力逃出去”

    老人微微点头,长叹一声道:“孩子,我们苏家乃是书香世家,数百年的香火,都着落在你一个人肩上了!”

    叶昊天默然无语,任凭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完全沉浸在无尽的悲哀里!

    稍停片刻,只听老人又道:“你知道刚才吞下的是什么,那是我珍藏半生的‘龙虎续命丹’!可以避百毒,疗死伤,还可以增长功力。那是我五十年前作吏部员外郎的时候,凑巧结识丹道大师抱朴生,蒙他赐给的灵丹。这些年来,我一直没舍得用,今天就用在你身上了!”

    叶昊天想起门外众人正在等死,其中还包括自己的父母,禁不住心如刀绞,沉痛之极,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老人的眼泪也流了下来,叹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对相人之术颇为自信。你的舅父,表哥,父母,即使服了此丹也没用我们家,只有你一个人因缘凑巧可以逃出去”

    叶昊天忍不住热泪滂沱,早上相士的话似乎得到了证实。

    老人抖抖嗦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包袱来,递在叶昊天手里,再次叮嘱道:“看到机会,千万莫要回头,十年之内不要回来”

    叶昊天只能流着泪点头,心中却在想:“覆巢之下,还有完卵吗?苍天啊,你怎能这样对待苏家?”

    老人交待完毕,转头招呼门外众人,“你们都进来吧。”

    门外诸人鱼贯而入,盯着叶昊天泪光森森神色惨淡的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面色已显得较为平静,大声道:“凶煞已降,大劫将至,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说着将手搭在佛龛上摆着的一只青铜海碗上。那碗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平曰不准任何人触摸。

    老人将铜碗左拧三圈右拧两圈,忽听院子里一声巨响,声若霹雳,估计整个长沙城都能听见。与此同时,一个巨大的礼花冲上天空,五颜六色久久盘旋在空中。

    时候不大,外面进来十余个彪形大汉,为首一人抱拳拱手道:“老爷,发生了什么事?”

    老人看着这些家丁,还没来得及回答,又见五六个高矮不一、形态迥异的汉子从外面飞步赶进来,其中一人身着麻衣,面色凝重,往那里一站,就像一尊佛像。看到他,老人不禁心中一松,长舒一口气道:“孙师傅,没想到你云游四海,竟然能及时赶过来,这真是我们苏家之幸啊!”

    屋内百余人都定睛看着麻衣人,不知道他是什么人。

    麻衣人躬身道:“中州一剑孙仙屏,愿为老爷效劳!”

    众人哄然一声:“孙仙屏,二十年前的武状元,十年前中州论剑的魁首!”

    “这下苏家有救了,他来了就好了!”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面上都显得很轻松。

    却见孙仙屏面色凝重地摇摇头,道:“不知老爷惹下何等强敌,有人在苏府周围二十丈内洒下江湖三大绝毒之一的‘九幽白骨散’,诸位都无法出去了!”

    “天呐!那可怎么办?”众人脸上一片绝望。

    叶昊天紧紧地拉着父母的衣襟,心中别提多么难过!

    正在这时,院子里忽然刮起了一阵风!

    就见两个汉子抬着一个大红的棺材,正向这边缓缓走过来。两个汉子大约二三十岁,脸色青白,身材瘦高,仿佛吊死鬼一般。棺材里不断冒出淡黄色的烟雾。

    一个家丁冲了出去,结果还没接近棺材十丈之内,就砰然倒下了。

    孙仙屏的双目紧紧盯着逐渐移近的棺木,背上的斩龙剑已经解了下来。

    与孙仙屏同来的两名年轻人抢先一步冲了上去。他们的身子原是奇快无比,只是方一接近棺木五丈之内,便像是忽然被冰镇住了一般,刹时面色惨变,汗如雨下。紧接着,两人在一阵剧烈的颤抖之下全身萎缩着倒了下去。

    剩下的几人正待向前抢救,却被孙仙屏厉声喝住。

    在场的百多人没有一个开口出声,仅有的声音乃是来自圈内倒地的三人。

    那个家丁倒下最早,自然是受创最重,只见他脸色黝黑,青筋暴现,身躯蛇也似地伸缩着,咽喉里发出了痛苦的呻吟。不一会,只见大股的紫色浓血由他眼耳口鼻怒溢而出。

    一条人命就这样结束了!

    圈子里的另外两人显然正在步家丁的后尘,向着死亡迈进!

    苏家的人哪见过这种异常恐怖的景象,一个个吓得亡魂皆冒,浑身发抖!

    孙仙屏面色铁青,探手入囊,摸出几颗丹丸放在口里,手持长剑向前踏去。

    他踏得极慢,每一步都运足功力,将地上的青砖踏成了粉末。他的脸上放出金光。脸上,手上,宝剑之上,甚至周围一丈之内都弥漫着金色的光芒。

    “玄阳神功,他的玄阳神功终于练到第九重了!”旁边一人惊叹道。

    孙仙屏逐渐靠近棺木,眼见只有五丈了!他感到一股沉重的压力。

    又行几步,压力越来越大!他身周的金光被压成扁圆形。

    渐渐的只有三丈了!每进一步都变得极其困难。他深吸一口气,功力提足十成,一步步往前靠近!

    终于接近到棺木两丈以内,玄阳神功被压的向里凹陷,形成一个致命的缺口。

    他已经不能再前进了,不得不将手里的斩龙剑祭了起来。

    飞剑脱手飞出,迅速向棺木射去,看那力度,该能把棺木拦腰斩断。

    然而刚刚接近棺材五尺,飞剑骤然变慢了很多!

    距离棺木一尺,飞剑竟然彻底凝注不动了!

    孙仙屏拼命催动功力,飞剑却只是在空中抖动着,欲进不能,欲退无路!

    忽然之间,就见一只干枯如柴的手从棺材里伸出来,一把握住飞剑,然后倏地收了回去!

    飞剑被收,孙仙屏如受重创,蓦然喷出一口鲜血,神色顿时变得萎顿下来。

    正在这时,一道银光从棺中飞出,直奔孙仙屏而去!

    孙仙屏见势不妙,身形急退五丈飞在半空。

    然而那道银光竟然能在空中拐弯,继续跟踪而至!

    孙仙屏心中大惊,快如鬼魅,化成一阵清风向院外飞去!

    那道银光也骤然加速,如同闪电一般接近了他!

    但闻一声惨叫,孙仙屏人头落地,尸身“砰”的一声从空中落下!漫天血雨中,一个拳头大的小人从脖子里冒出来,“吱吱”叫着钻入地下,瞬息不见了!

    见此情景,屋内众人心胆俱裂!啼哭声,惨叫声再也压抑不住。

    老爷子见势不好,用脚勾起身下的一个蒲团,露出一个黑沉沉的地洞。

    他从后面一拉叶昊天,叶昊天的身子便落了下去。

    蒲团很快又盖上了。

    老人怕妖人发现洞口,干脆坐倒在蒲团上。

    昊天父母也奋不顾身,一左一右,将老人夹在当中。

    叶昊天身在洞中,耳闻外面哭声一片,尖叫声,哀号声此起彼伏,由高到低,盏茶功夫渐渐平息,他心里说不出的悲愤,紧握双拳,牙关咯咯直响,连嘴唇都咬出血来!

    过了好大一会儿,就听一个阴冷的声音道:“看看还有没有活的!”

    不久一个清脆的声音答道:“秉告主人,没有活人了。”

    “清点人数!”那阴冷的声音道。

    “已经点清楚了,共有一百五十二具尸体。”

    叶昊天听得睚眦俱裂,恨不得冲出去跟这些人拼命!可是他知道,这样出去只能是送死!想起外公适才的交代,他只能咬紧牙关忍着,打落牙齿往肚里吞,拼命控制着出去的冲动。

    忽听那阴冷的声音又道:“不对!还差一人,再仔细找找,不能有漏网之鱼。”

    叶昊天心中一紧,知道对方可能会找到洞口,急忙环顾四周,想找个藏身的地方。

    眼前是一条巷道,宽约五尺,弯弯曲曲不知道通向哪里。

    他刚想沿着地道悄悄往前走,蒲团就已经被发现了。

    一道灯光从外面透入,有人从上面腾身跳了下来!

    叶昊天急忙缩身躲在角落里,情急之中伸出左掌,亮出那个大大的“隐”字。

    一个瘦高的汉子从他面前飞速掠过,只差尺许竟然没有发现他的存在!

    稍停片刻,叶昊天见那人去远,忙轻轻提步向前走。行了大约五十丈以后,终于来到地道口。

    这时,只听外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主人,地道里没人!而且我已经洒下九幽白骨散,就是老鼠、虫孳也该绝迹了!”

    阴冷的声音道:“奇怪,怎会差一人呢?难道弄错了?算了,我们撤!”

    叶昊天伏在洞里一动也不敢动,耳闻脚步声远去,还是没有移动分毫。

    过了良久,就听那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来:“看样子是真的没活口了。你们再核对一下尸首,这是大人交代的画像,看看缺了什么人,然后把苏府一把火烧了!”

    “是!”只听有人答道。

    叶昊天在洞内听得真切,禁不住心中一动,想到:“大人?什么大人?难道说这些人来自官府?莫不是朝廷歼佞与苏家过不去,因而买凶杀人?”

    没过多久,一片熊熊的火光升起来,将半个天空染成了红色。整个长沙城都被惊动了,然而却没人敢出门看个究竟!

    叶昊天不敢再等下去,大着胆子将左手伸出洞外,露出那个黑黑的“隐”字,然后悄悄探出头来!

    偷眼望去,十余丈外站着一个抬棺的汉子,正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火光熊熊的大厅。先前所见的大红棺木却已经不见了影子,看来那个躲在棺中的顶级高手确实离开了。

    叶昊天轻轻爬出洞来,蹑手蹑脚地向大门走去,一路之上看见几个丫环、仆人倒在路边,早已气绝身亡了。

    大门口也有人守着,乃是另一个又高又瘦的抬棺人,正肆无忌惮的坐在门槛上,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等了好大一会儿,眼看东方已泛鱼肚白,叶昊天决定冒个险。他将左手伸在前方,亮出那个“隐”字,轻轻地从那人身前五尺外走过。他走得极其缓慢,没有发出一点点声音。那人睁着大眼竟没有觉察。

    渐渐走出大门二十丈,叶昊天逐渐加快步伐,直奔东门而去。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天已经放亮了,当他到达东门的时候,城门已开,城门口的兵丁明显比来的时候增加了很多倍,正在仔细盘查过往的人众,一边盘查一边对照画影图形。

    叶昊天略显迟疑,看看左手的“隐”字,竟然比昨天变淡了一半!他不敢再停,依旧伸出左手,笔直向城门走去。

    一路行去简直神奇之极,受在城门口的数十兵丁竟然没一个看见他,自然无人会去拦他!

    他走过那拿着图画的人跟前,定睛看去,只见图上画着的赫然正是自己的模样!他心中一惊,急急离城而去。

    一路向东狂奔了一个时辰,大约跑出二三十里,他才停了下来。

    低头看时,手上的字迹已经淡得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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