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云宗大门前。
“师兄,好像有人来了。”一名身穿白色道袍的年轻弟子道。他将手搭在眉梢,遮挡着飘落的大雨,望着远方的天空。
“嗯。”旁边一人应了一声,极目远眺,想看清来者的面容,可无奈雨实在太大了,隐约只能看见一青一绿两柄仙剑的光芒,以及飞剑之上模糊的人影。
待仙剑飞近,他终于看清了来者的衣服是太清宗的紫色长袍,而且其中一人正是以前曾见到过的太清宗主李原啸。“你快去禀报宗主,太清宗主来了!”
那名小弟子听了,赶紧转身向宗内跑去。
离大门还有些距离,李原啸与余瑞江缓缓下落,而后步行而来。这是修仙界的规矩。天云宗的护宗大阵与其他六大宗相比范围最小,仅仅罩住了宗门一圈,但是论防御能力,却是最强的,因为这个名为“阴阳两仪天罡阵”的法阵是由天云剑仙丁若海亲自布下的。丁若海本就精通风水、阵法等玄学奥术,况且天云宗处于扶琴、季兰阴阳二气伴生湖的中间,有地利之便,阴阳两湖相辅相成,使得此阵的防御能力提高了不少。
“不知是太清宗的两位前辈到来,有失远迎。”守门弟子恭敬地鞠躬。
“我们是来拜访叶宗主的,不知道他可在宗内?”李原啸问。
“在,两位前辈请随我来。”那弟子在两人头前带路。
进宗之后,李原啸似是不经意地问起:“小道友,贵宗有一位叫作‘晁仲伟’的弟子,你可认得?”
“哦,晁师兄啊,我认识。”那弟子答道,“我和他还挺熟悉呢。前辈如何认得晁师兄?”
“呵,我并不认识他,不过他与我的两个外孙倒是有些渊源。不知他是何人座下弟子?是何等境界?”
“晁师兄就是叶宗主座下弟子啊,境界应该是洞虚前期吧。”
李原啸与余瑞江听了互相对视了一眼,没想到晁仲伟竟然是叶申荣的弟子,这下可麻烦了点。
天云宗雄伟的大殿——鸢飞殿正对着大门,大殿的最高处雕有一只展翅翱翔的鸢鹰,在氤氲盆地薄薄的轻雾之中若隐若现,颇有上天入云之意。这座鸢鹰雕塑乃是天云宗的象征,是当初天云剑仙丁若海用锋利的工布仙剑在片刻之间切雕一座巨石而成。
三人刚走过院中,鸢飞殿的大门开了,留着八字胡的叶申荣迎了出来:“原来是李宗主和余长老,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快殿里请。”
“冒然造访,还望叶宗主见谅。”李原啸拱手还礼。
“哪里,哪里。”叶申荣笑容可掬。
鸢飞殿内坐定之后,叶申荣开口说:“李宗主与余长老竟冒此大雨前来我宗,想必是有重要的事吧?”
李原啸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也没甚重要之事,我与余长老路过此处,特来拜访一下叶宗主。不知在此次万仙大会上,贵宗收获如何?”他怕叶申荣生疑,所以没有直截了当询问晁仲伟的事。
“呵呵,每届大会还不都是如此?我天云宗的炼丹术与铸剑术均比不上太清宗,岂会有很多珍贵的丹药与高品的仙剑?只是用些普通的修仙物品换得一些宗内所需的药材罢了。”叶申荣喝了一口茶,顿了片刻,他又道,“如此恶劣的天气,实属罕见,李宗主特地来我宗拜访,我想不会只为了问这点事吧?贵我两宗友好已久,我们私下的交情也算不错,李宗主若是有事,但说无妨。”
“那我就直说了。这次来主要是为了叶宗主的高徒,晁仲伟。”李原啸方才在场院中就已经拟好了说辞。
“仲伟?他怎么了?两位怎么会认识他?”叶申荣满心疑惑,晁仲伟是二十七年前入的天云宗,根骨颇佳,后被叶申荣收为弟子,短短不到三十年时间,已经修炼至洞虚前期,修仙速度着实惊人。晁仲伟本人又谦逊有礼,因此甚得叶申荣的喜爱。叶申荣纳闷的是,晁仲伟大多时间都专心于修炼,很少出宗,不知李原啸是如何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弟子的。
“令徒与我两个外孙有些渊源,因此认得。此次万仙大会,我为外孙换得一块玉佩,后来听说玉佩本是令徒之物,我二人路过此处,就想来问个究竟。”李原啸的话避实就虚,其实还是没说清前来的目的,而且,这样还可以从叶申荣的反应中推测,他与当年的惨案有无瓜葛。
果然,叶申荣会错了意,他以为李原啸要将玉佩归还给晁仲伟,于是连忙道:“无妨,仲伟如今并不在宗内,已于昨日动身前往毒炼宗去了。仲伟能有幸结识李宗主的外孙,是他的荣幸,再者万仙大会的交易自有公正,既然交换了,我就代仲伟做主,李宗主只管将那玉佩赠予令外孙就是。”
既然叶申荣这么说,李原啸心中也就有数了,看来当年之事叶申荣并不知晓。不过晁仲伟极有可能与当年的惨案有关,否则他为何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去了毒炼宗,未免也太巧了。
“晁仲伟不在宗内,倒是方便我行事了。”李原啸心中暗道,口中却顺着叶申荣会错的意思往下说道:“既然如此,那就谢过叶宗主了。我们不再相扰,告辞了。”
“李宗主与余长老难得来此,何不多留些时日呢?让我略尽地主之谊。”叶申荣挽留道。
“多谢叶宗主的好意,只是大雨滂沱,许久未停,我们留在贵宗多有不便,待到天气晴好之日,定再来拜访。”李原啸推托道,与余瑞江都站起身来,一起拱手道别。
叶申荣也起身还礼:“那我送二位出宗。”
走出山门之后,三人再次道别一番,李、余二人御剑而起,向着北方飞去。
“宗主,看来我们要去毒炼宗看一看了。”余瑞江道。
“那是自然。我们先往北飞出氤氲盆地之后,再往东面毒炼宗而去,免得叶申荣看见生疑。”
……
话说这是数日之前,腾龙郡琼州城。
琼州乃是腾龙郡南部一座繁荣的大州,东面不远就是连绵的金乌山。这里交通不便,东面又有群山阻隔,按道理应是有些冷清的小城才对,可琼州竟然大到足以与宁晋王都——青州相媲美。原因很简单:每年春天,腾龙郡内排行前二的宗派——赤日宗与融阳宗都会在琼州招收新弟子。赤日宗可是青龙大陆宗派之首,每年招收大会都有不计其数的望子成龙之人带着儿子慕名而来,企望能送入赤日宗修仙。即便未能进入赤日宗,还可以去融阳宗再去试一试,所以琼州的繁华完全是倚仗了两个宗派的名气。
琼州的酒楼与客栈非常多,全城大街小巷每隔数十步就能找到一家,可即便如此之多,也难以招架每逢赤日、融阳两宗招收弟子之时从青龙大陆各地蜂拥而至的人群。不过一旦过了那几天,生意就逐渐冷清下来,因此许多店家都趁着人多时漫天要价,狠赚一笔。客人们也无可奈何,总得有地方住宿才行,被狠宰一刀也就认了。如果儿子顺利通过了入宗测试,那父母必定心情大好,不再计较价格,往往还会点一桌豪华酒席好好庆祝一番。若儿子两个宗派的测试都未能通过,那家长必会情绪低落,觉得千里迢迢的苦都白吃了,路费、住费都白花了,更有脾气暴躁者会与黑心的店家大吵大闹一番。因此,琼州地境素有如此童谣:
“琼州大,琼州好,琼州客店真不少。
暖阳春,客人到,酒水菜肴价格跳。
店家黑,汗直冒,被宰一刀免不了。
既如此,为何要,望子成龙人之道。
赤日宗,门槛高,入与不入谁能料。
若能过,有人笑,千金庆祝不当宝。
失败多,那可遭,暴怒撒气一股脑。
来琼州,看热闹,世间百态全知晓。”
如今已是秋季,早就过了开宗收徒的季节。琼州内除了一些非常有名的酒家还算热闹,其余大多都门可罗雀,甚至有许多小店干脆关门歇业,待来年春天再重新开张。
城中有名的酒家——狮子楼,依然是门庭若市。此处价格较为公道,酒菜花样也多,远近驰名。在狮子楼上靠近街道的栏杆处,一个瘦瘦的,留着山羊胡子的中年人正在独酌。他背上背着两个剑套,面前桌上摆了几道精致的小菜,还有三个大酒壶。山羊胡子面带一丝喜色,一盅一盅细细地品着腾龙郡的名酒——登天客。
“天下间的七大名酒之中,还数这腾龙郡的登天客喝了最为舒坦。入口清朗甘冽,入喉辛辣醇香,入腹回味无穷。飘飘欲仙之感,仿佛登天之客。妙哉,妙哉!”山羊胡子咽下一口酒后,眯着眼睛,惬意地自言自语。
经过旁边的店小二听见了,接话道:“客官,您算是说对了。登天客,在七大名酒中香味最是持久,气韵最是悠长。而我们狮子楼的登天客,在整个腾龙郡也是这个,”说着,他一撩肩上搭着的抹布,做了个竖大拇指的手势,“如果我们狮子楼认第二,没有哪家店敢认第一。”他的自豪之情溢于言表。
山羊胡子咧嘴一笑:“你这店小二还真不谦虚。那按你的意思,你们狮子楼的登天客是全青龙大陆最好喝的喽?”
店小二洋洋得意,摇头晃脑地说:“客官,您可别怀疑。我们狮子楼的登天客,无一瓶不是珍藏了数十年的佳酿。原本选作酿酒原料的谷类与薯类都是极佳的品质,结合我狮子楼的独门酿制秘方,经浸淫酿酒数十年的大师之手酿造,而后更是储藏了至少三十年之久。您说,就这品质,能不是第一吗?”
店小二的话说得很响,为得是能让二楼的客人都能听见。客人们听了小二的话,都面露笑容,先不论他的话靠不靠谱,光论这登天客的味道之香醇,相信找遍腾龙一郡也无出其右者。
“小二你先别吹嘘了,赶紧帮我找个座吧!这鬼天气,真倒霉,撑着伞都挡不住。”从楼梯处上来一个下半身湿透的年轻人,他身着白色的长袍,手中收拢的油纸伞正滴着水。
店小二环视一周,没找到空桌,于是点头哈腰地说:“不好意思啊,这位客官,楼上没空桌了。楼下也没有空位了吗?”
“你这不是废话吗,下面有空位我还上来干吗?真是死脑筋。”那人好像心情不太好。
店小二虽然没什么文化,可是看路道还是会的。这人身上的长袍、背上的剑套都表明了其修仙者的身份。店小二暗暗咽下一口唾沫,心道这等客人可是惹不起的,于是赔着笑连声道:“抱歉,抱歉,实在是抱歉。”
“道友若不介意,可与我同桌而坐。”山羊胡子忽然道。
修仙者循声望向栏杆旁边,山羊胡子正笑眯眯地望着他。
“他称呼我为‘道友’,看来他也是个修仙者,可他的服饰又不是哪个宗派的弟子,估计是一名散修。”年轻人心中揣摩着,口中称谢:“既然道友如此盛情,那在下却之不恭了。”说罢,他走到了山羊胡子对面的位子,坐了下来。
山羊胡子问:“不知道友是何门派?如何称呼?”
“在下米俊良,天云宗弟子。道友呢?”
山羊胡子惊喜道:“我说怎么这身衣袍看着略微有些眼熟,原来是天云宗的道友,失敬,失敬。在下乃是一介散修,复姓公孙,单名一个央字。”
“原来是公孙道友。唉,还真是要感谢你匀一位置于我,要不我还得冒雨去寻他处休息。”米俊良拱手称谢。
公孙央显得很是豪爽:“哎,这是哪里话。你我皆是修仙之人,匀一位置又有何妨?”他向正在倒茶的小二一挥手,“小二,这里再上几个热菜,要好的,再端上三壶酒来!”而后,又对米俊良道,“这一桌酒菜还请米道友不要客气,都算在我账上。”
米俊良再次拱手称谢:“既然公孙兄如此爽朗豁达,那我就不推辞了。”
听到米俊良对自己的称呼从“公孙道友”变成了“公孙兄”,公孙央有些飘飘然,他热情地说:“米兄尽管享用美酒佳肴便是。不知米兄前来腾龙郡所为何事?”
米俊良答道:“琼州东面不是金乌山吗?我师父,也就是天云宗主,命我送一封信给赤日宗主。本来送完信就没事了,我还想在回宗路上顺路游览一番,可谁想刚下山就下了这么大的雨,买了把油纸伞都遮挡不住卷着雨点的大风。公孙兄呢?是云游修炼路过此处吗?”
“不是,我来腾龙郡是参加万仙大会的。大会结束后,我就一路南下游玩,来到了琼州。刚想离开,结果天降大雨,干脆就进了这狮子楼饮酒观雨,等雨停了再走。”
“公孙兄真是好兴致啊。在这栏杆旁听雨观景,品尝小菜,痛饮美酒,再加上兄台爽朗的性格,当真让我心中的郁闷一扫而空。来,今日有幸结识公孙兄,又承蒙公孙兄热情款待,我先敬你一杯!”米俊良举起酒盅。
“米兄也是豪爽之人,我公孙央平生最爱结交朋友。来,干!”
喝了酒后,小二又上了几个色香味俱全的热菜,两人开始边吃边谈。
“公孙兄,不知你在这届万仙大会上有何收获?”米俊良随意地问道。
这句正问到公孙央心里最美的事,于是他面露喜色地回答:“有,大有收获呢!我在这届大会上,终于换到了自己心仪的仙剑。”
“哦?那我要恭喜公孙兄了,难怪你背着两个剑套。不知是何品级的仙剑?”
公孙央开始有些犹豫,要不要如实说出红蔷仙剑的品级,而后一想,以米俊良天云宗弟子的身份,应该不会在意他这柄中品仙剑。“乃是一柄中品仙剑。”他凑近米俊良,小声说道。
米俊良觉得有些好笑,区区一柄中品仙剑还这么神秘,看来公孙央实在是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中品啊。可否借我一观?”
公孙央思索片刻:“米兄,不是我不肯,只是此处人多眼杂,有财可不能外露啊!要不然等寻得一处僻静之地,我再将仙剑拿给你看,如何?”
米俊良忍不住笑了:“公孙兄心思缜密,所言极是。那好,我们继续饮酒赏雨!”
两人就这样一直喝到天黑,大雨依然没有停止的意思。于是他们又一起前往雪晴客栈投宿。
第二天,大雨依然在下。米俊良等不及了,想要回宗。公孙央本就没有什么特定的目的地,于是就和他一起结伴而行。由于米俊良还是和合境界,不会御剑,因此出了琼州之后,公孙央带着他向腾龙郡东南方的霄州飞去。
大雨影响了行进速度,两人御剑飞行了三日,还未到达霄州地境。途径一座矮山的山脚处,有一座年久失修的亭子,六跟柱子塌了两根,整个亭子顶端斜挂着,牌匾已经掉在地上摔碎了,上面满是泥泞。透过雨水的冲刷,依稀能看见牌匾上的三个大字——南山亭。
这里乃是一座荒山,山上、山下都是碎石,一棵树木都没有。两人累了,钻到亭子里休息。
米俊良甩了甩衣袖上的水,道:“公孙兄,多谢你,冒如此大雨带我同行。”
“哪里,我与米兄一见如故,本又漫无方向,如此同行也是乐事。”公孙央笑道,“对了,米兄,前番在狮子楼初识之时,你曾提过要看我的中品仙剑,现在正好四野无人。”他“噌”地一声抽出背上的红蔷仙剑,剑锋被风吹得微颤,剑身红光萦绕,煞是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