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小溪旁,三棵柳树前,有一个简陋的小木屋。
季回暖,冰雪消融。一位着白衣的男子盘腿坐在小溪旁,他凝望着缓缓流淌的溪水,自言自语:“不论寒暑,流水不腐。炎炎夏,河水湍急,但也有些许干涸之相。凛冽冬,大湖广袤,尚且有偶尔结冰之时。小溪却无影响,一年四季,涓涓细流。虽不浪涛滚滚,但贵在持之以恒。”言罢,他慢慢闭上了眼睛,开始冥想。
不知过了多久,他猛然睁开了双目。“咦?这个时候,这个地方,怎么会有修仙者来此?”白衣人站起来,向西南方张望。一个小黑点远远地出现在山谷的天空中,片刻之后,白衣人看清了来者的面容。
“我道是谁,原来是卢道友。”白衣人大声道。
“贝道友,近来安好?”卢海龙打着招呼,控制着仙剑下落。
白衣人正是贝元闭,他笑道:“平平淡淡,一如既往。卢道友可是从睚眦处得知我的住处?”
“正是。贝道友,此次来卢某是有要事相托。”
“哦?还有太清宗办不了的事?”贝元闭有些惊讶。修仙同道大多对他兄弟二人十分不齿,主动来打交道的人更是凤毛麟角,卢海龙的话出乎了他的意料。
“贝道友,实不相瞒,前些子,北斗七星绢已被我宗寻得,不想却在我上出了差错。”卢海龙叹了口气。
“北斗七星绢!”贝元闭先是眼睛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他已经去过南斗火云洞了,其他的五斗星绢对他来说一点儿意义都没有,“出了什么差错?”
卢海龙将遗失宝绢、自己的推测等等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贝元闭的表一直是不温不火,偶尔插上几句话,口气也是不冷不的。听完之后,他说:“既然卢道友推测是贝元开盗的,为何不去向他讨要,反而来寻我作甚?”
“贝元开修为颇高,格又狡猾,与他理论或是大战一场皆非良策。思来想去,只有借贝道友的帮助才有希望。”
“那你就找错人了。”贝元闭一声轻笑,“我和贝元开实为兄弟,却无半点手足分,向来不合,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可要不回来。”
“贝道友误会了,我并不是让你去帮我讨要回来,而是用你们兄弟二人最擅长的手段。”卢海龙道。
“盗?”贝元闭眨了眨眼,明白了卢海龙的意思。“不行。”他却一口回绝。
卢海龙也不着急,慢悠悠地问:“为何不行?”
贝元闭摇了摇头:“我与贝元开的偷盗技术乃是师从同一人,但从年幼时起,我们就从来没有互相盗过东西。师父有训,我们二人之间切不可互相偷盗对方之物,免生猜忌影响手足之。多少年来,我们一直遵循着师父的教诲,卢道友还是另谋他法吧。”
卢海龙听了忽然大笑不止。
贝元闭疑惑地望着他:“何事如此好笑?”
“我在笑贝道友刚才的话。你说不可互相偷盗对方之物,可那北斗七星绢本就不是贝元开的东西。至于兄弟谊,你刚才不是说‘无半点手足分’吗?既然没有谊,又何来猜忌影响一说?所以我甚觉好笑。”卢海龙道。
贝元闭也笑道:“卢道友不必如此。若是其他人我也就帮了,只是贝元开不可。”
卢海龙眯缝起眼睛:“说句不好听的话,贝道友是不是担心自己的偷盗技艺胜不过贝元开?修仙界传言,‘无影盗神’较‘千手盗圣’要稍逊一筹,贝道友担心失败也属正常。”
贝元闭盘腿坐下,闭上双眼:“卢道友可以收起你的激将法了,我贝元闭不吃那一。我与贝元开从未较量过,又何来‘稍逊一筹’之说。”
卢海龙在贝元闭对面坐下:“贝道友,这你可有所不知了。修仙界中都是这么说的。我想,这是由于你二人行事作风差异造成的。”
见贝元闭并未睁眼,卢海龙继续往下说:“贝道友所窃之物,凡是不会消耗的,都主动物归原主。久而久之,不明其中道理的人或许会以为贝道友只会偷,不会守,出于畏惧才将所窃之物归还。而贝元开却从来都是盗来则用,用余则弃。在气势上,贝道友已经输了一头,这是其一。”
贝元闭虽未睁眼,但是从鼻孔中冷哼了一声。
“其二,修仙界所丢之物又岂会皆是你们兄弟二人所盗?有莫名其妙遗失的,有被其他人盗走的,甚至有些东西忘记了放在何处而误认为丢失的。由于贝道友盗走了会归还,所盗之物一目了然,因此人们往往会把那些物品的丢失算在贝元开的头上。积月累,贝元开的名气自然比你的略响。”
“其三,贝道友已经很少盗取他人之物了吧?”
贝元开终于睁开了眼睛:“修为越高,所需之物越少。自从我进入大乘境界之后就没怎么行盗过,最近一次就是上回盗取薛月霖的南斗六星绢临摹藏剑图,在那之前已经几十年未曾出手了。”
“正是因为这个。贝道友盗的是所需之物,而贝元开盗的却是所喜之物,不论对他有用与否,只要看上了眼,他就会出手。或者说,他是以盗为乐,嗜盗如命。总之,屡屡行窃的他,肯定比寥寥出手的你更有名气。”卢海龙微笑着说。
贝元闭的脸色有些难看了。
“临来之前,睚眦曾经跟我说过,贝元开的盗技堪称一绝,九龙腾云佩就险些被他盗去。”
贝元闭不屑:“那还不是没有盗走?不过如此。换成是我,一定成功。”
“贝道友,睚眦说了,其实贝元开已经得手了,他之所以发现九龙腾云佩被盗,是因为龙族有秘法,他的精神力能够感受到九龙腾云佩的位置所在。因此睚眦对贝元开的盗技极为佩服。
可我却不是这样以为的。贝元开固然厉害,但我始终认为他比不上贝道友。实不相瞒,我和睚眦打了一个赌。我赌贝道友一定能够成功盗回北斗七星绢,而睚眦赌的是你必然会失败。贝道友若是不去盗,也算作是畏惧认输。我赌输东西事小,贝道友名声受损可就事大了。
如果贝道友成功盗回宝绢,待北斗七星绢大白于天下之时,你二人的名声将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别人会说:‘千手盗圣’被‘无影盗神’所盗,‘无影盗神’可谓神乎其技,盖世无双。’”卢海龙的三寸不烂之舌果然厉害。
贝元闭攥紧了拳头,他已经被那句“‘千手盗圣’被‘无影盗神’所盗”给激励了。“也罢,我就应了你。让你们见识一下,盗术独步天下的人,是我‘无影盗神’贝元闭!”
“说是‘不吃那一’,到头来还不是中了激将法?睚眦说的对,贝元闭以‘盗’为傲,言损其傲,抑此扬彼,必能唤起他一较高下的心思。”卢海龙心想。“贝道友,贝元开也可能已经将北斗七星绢转让给其他人,倘若如此……”
“若是在其他人那儿倒是容易了,我反掌之间就可帮你盗回。‘千手盗圣’盗走之物被‘无影盗神’盗回,这样也不错嘛,哈哈。”贝元闭如今满心都是与贝元开斗一斗盗技的念头。
两人一同御剑飞出了啸林山谷,并定下一月之期。卢海龙返回太清宗去了,贝元闭则独自往骧龙郡的方向飞去。
贝元开的行踪飘忽不定,首先得找到他才行。可青龙大陆这么大,找一个人谈何容易。“一个月,是不是有些短了……”贝元闭自言自语。
“哈,天助我也。”贝元闭忽然兴奋起来,他想起七天之后就是盗贼义父的祭,以往每年两人都会去义父坟前祭奠。只不过贝元开上午去,贝元闭下午去,默契地避开对方。此番正好可以利用这个机会。义父的坟墓在骧龙郡东部的一座山头上,贝元闭决定先在附近的州城住上些时,等待祭的到来。
两之后,骧龙郡衡州城,贝元闭坐在酒楼的一角,独饮独酌。窗外飘起了小雨,酒楼中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有两名着白色长袍的修仙弟子远远看到了贝元闭,于是一起走上前来行礼:“见过贝前辈。”
贝元闭一扫两人的面容,发现并不认识。“你们是谁?”
其中一名弟子说:“贝前辈难道忘了?前几天您来我宗做客,正是弟子引您去的鸢飞。”
贝元闭眨了眨眼睛,应道:“哦,是你啊,刚才没细看。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名弟子道:“弟子奉命出宗办事,与前辈只是偶遇。”
贝元闭点点头:“你们去忙吧,我还有事。”说完,他起离开了酒楼。
贝元闭自打当初离开汉州之后,就一直留在啸林山谷中静修,刚才那名弟子,显然是把他当成了贝元开。这也难怪,贝元开与贝元闭是孪生兄弟,相貌十分相像,唯独气度略有不同。另外,贝元开喜穿黑衣,贝元闭喜穿白衣,这也是区分两人的一个方法。一般的后辈弟子哪里知道这么多?那名弟子着白色长袍,再加上“鸢飞”三个字,贝元闭确定,贝元开前些子去过天云宗。听口气,他应该已经离开了,贝元闭顿时计上心来。
……
天云宗主叶申荣正在房中冥想,忽闻弟子来报,贝元开前来拜访。
“他怎么又回来了?”叶申荣皱起了眉头,赶紧来到了鸢飞。
中,薛月霖问:“贝道友,你为何去而复返?”
贝元开微微笑道:“薛姐,我想了想,似乎我有些吃亏啊。”
薛月霖愠怒道:“连《韦仑剑籍》都给你了,你还有什么不满?素闻你贪得无厌,果真如此!”
贝元开笑嘻嘻地说:“这样,我用一个秘密换取天云宗的十颗蹑空丹,如何?”
“什么秘密?”薛月霖连忙问道。蹑空丹,是天云宗一种特殊的丹药,服用之后可以激发体内潜能,暂时提升法速度,对以灵巧著称的天云宗剑法有极大的辅助作用。
“你先将蹑空丹给我,我再告诉你。”
薛月霖眉头紧皱,贝元开笑道:“薛姐,这里是你的地盘,难道还怕我逃走了不成?”
“暂且相信你。”薛月霖命一旁的叶申荣取来一瓶蹑空丹,放在了桌上。贝元开刚伸手想拿,薛月霖喊道:“慢着!蹑空丹在此,你先说你的秘密。听后我若觉得值得,自然会将蹑空丹相赠。”
贝元开tian)了下嘴唇:“那好。薛姐,暂借宝绢一用。”
薛月霖向叶申荣点点头,叶申荣从怀中拿出白绢,平铺在了桌上。
贝元开走到桌子正面,深吸一口气,双掌覆于白绢之上,度灵显图。顿时白绢上蓝色光芒流转,藏剑图与诗句显现了出来。
薛月霖与叶申荣紧紧盯着白绢,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之处。“贝元开,你说的秘密在哪?”薛月霖疑惑地问。
贝元开说了一声:“莫急!”而后又大喝了一声,双手猛然用力,桌子“咔嚓”一下被可怕的力道震成了齑粉,
薛月霖连忙伸手接住了蹑空丹的药瓶。
北斗七星绢并未飘落,而是被贝元开牢牢地吸附在掌上。片刻之后,贝元开长舒一口气,收了功,提着宝绢的上端,将其背面示给薛月霖与叶申荣,笑道:“秘密就在这里。”
薛月霖定睛一看,白绢的背面居然也出现了几行淡淡的蓝色字迹,她刚想细读,贝元开忽然将白绢折起,伸出手来:“蹑空丹。”
薛月霖扬手将药瓶抛给了贝元开,一把抓过了北斗七星绢,迫不及待地展开细看。贝元开“嘿嘿”一笑,将药瓶塞入了怀里,抱拳道:“告辞了。”
薛月霖头也不抬:“不送。”
那白绢的背面写着:“北斗水凌洞,位于北极冰原内八百里处。洞中寒冷非常,至深处有吾之仙剑轩辕。绝世仙剑有缘者方能得之,轩辕剑被吾藏在一处岩壁之中,进洞者可试试运气。得吾剑者,可号令各路修仙宗派;未得剑者,只可谓气运不佳。绝世仙剑一十八柄,唯独轩辕剑与众不同。是何不同,得剑者自然可知。”最后落款“黄龙公孙姬”。
薛月霖的手微微颤抖,这段文字太珍贵了,不仅写出了水凌洞的位置所在,还透露了轩辕剑藏在石壁之中。虽然用天云宗的至强剑籍《韦仑》以及十颗蹑空丹与贝元开做了交换,但区区这些与轩辕剑相比,又能算得了什么?这笔交易,做得太值了。
叶申荣只知道给宝绢度灵可以显图,倒是不知还可以再度发功显出更为隐蔽的字迹。既然北斗七星绢有隐藏字迹,那南斗六星绢会不会也有呢?
薛月霖是由叶申荣控制的,从火云洞回来之后,叶申荣就一直有些怀疑湛卢仙剑会不会已经落入谁人之手,他可不相信洞中什么都没有。他曾经向南斗六星绢度灵,可奇怪的是,绢上的藏剑图与诗句居然全都消失了。他也曾控制薛月霖下到扶琴湖底对着巨石度灵,可巨石上的字迹同样消失了,火云洞通道的入口也不再显露。如今受到贝元开的启发,叶申荣怀疑南斗六星绢上也有隐藏的文字,虽然为时已晚,可至少可以表明湛卢仙剑究竟在不在洞里。
被叶申荣控制的薛月霖虽然修为境界掉到了寂灭中期,但体内灵力依然如原来般充沛,只需学着贝元开的样子度灵发功即可。叶申荣从怀中拿出南斗六星绢,放在旁的桌上,刚想控制薛月霖过来度灵,却猛然一震,怔住了。因为南斗六星绢的触感,与北斗七星绢有着难以觉察的细微差别!
“不好!”叶申荣心中“咯噔”一沉,连忙控制薛月霖覆掌于北斗七星绢之上,度灵。果不其然,白绢上空空如也。“上当了!”他恨得咬牙切齿,这块北斗七星绢,分明是假的!
……
“贝元开”离开氤氲盆地之后,一路放声大笑。他一把扯去了黑色衣袍,换上了自己喜的白色,他分明就是“无影盗神”贝元闭!
他在酒楼中得知贝元开曾经去过天云宗时就明白了,卢海龙的推测基本是正确的,只是没料到贝元开那么大胆,还真敢去和渡劫境界的高手做交易。贝元闭想到的良计就是换上黑衣假扮成贝元开。以两人酷似的面容,连易容的功夫都省了。剩下的就是该如何骗取薛月霖拿出北斗七星绢,又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偷梁换柱。
当初贝元闭为了湛卢仙剑曾经调包过一次南斗六星绢,这次用的依然是那块假绢。假绢本是盗贼师父窃来的一块天蚕丝绢,一直被贝元闭带在上,与五斗星绢颇为相似。
他先诓说北斗七星绢上有个隐藏的秘密,在覆掌度灵时以衣袖做挡,将天蚕丝绢叠在了北斗七星绢之上,隔绢度灵,在北斗绢显图的同时,用灵力在天蚕丝绢上飞速临摹,知道了北斗水凌洞的名字,贝元闭临时胡编乱诌了一段话印在了假绢背面。
之后,他故意发力将桌子震成碎屑,当薛月霖与叶申荣的注意力被桌子和坠落的蹑空丹瓶分散的一瞬间,他双手轻微一抖就将真假两绢调换了位置。接着他折起白绢伸手要丹时,已经将真绢藏在了左手的衣袖之中,调包之计就此完成。
飞剑上的贝元闭心大好,不仅巧法取回了北斗七星绢,还让薛月霖白搭上十颗蹑空丹。经过那片熟悉的山头,贝元闭御剑下落,心道:“也罢,离师父的祭没几天了。索拜完师父再去太清宗好了。”
十天之后,贝元闭来到了亢龙郡天道山脚下,准备将北斗七星绢交还卢海龙。正要上山时,却看见卢海龙负手从山上走了下来。
“卢道友。”贝元闭招呼道。
“啊,贝道友。”卢海龙有些惊讶,“这么快就得手了?”
“我贝元闭出手,岂会有盗不来的东西?”贝元闭得意洋洋,“不过北斗七星绢并不在贝元开上,而是交易给了薛月霖,太没有挑战了。”
“‘无影盗神’果然名不虚传,薛月霖也是渡劫中期境界,为人又谨慎,上次被贝道友调包之后,此番必定更加小心,能从她那里盗回宝绢已然难如登天,卢某钦佩不已。”卢海龙赞叹道,“贝道友,我尚有要事在,你先将宝绢归还于我,后卢某必有重谢。”
“卢道友客气了。”贝元闭淡淡地笑道,将北斗七星绢拿了出来,递给卢海龙。
卢海龙欣喜地伸手,刚触到宝绢,贝元闭却倏地把手缩了回去。
“贝道友?”卢海龙疑惑地望着他。
贝元闭冷笑一声:“想拿回宝绢,没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