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柏峰与吴素樱向房内看去,叶申荣正蹲在一具尸体前,手中还拿着一截带着残的断骨。
“叶宗主有何发现?”吴素樱走了过去。
叶申荣扬了扬手中那根骨头:“这是一截大腿骨,你们仔细看断裂处,稍有参差,边缘还布满细碎裂纹,再看看筋的伤口,并非整齐的切痕,而是碎翻卷。由此可见,凶手使用的武器乃是无锋重剑。”
陆柏峰低头仔细看了看断骨,又查探了另外几具尸首。他自己用的就是重剑,对重剑造成的伤口形自然再熟悉不过,遂称赞道:“的确如此,叶宗主当真好眼力。”。
吴素樱道:“普天之下,使用重剑的寂灭境界高手并不多,这下查找凶手的范围就小多了。”
叶申荣站起来,走到房屋中尸体堆积最多的角落,用工布剑一具一具地挑开尸体,忽然,一个须发皆白老者的尸首引起了他的注意。“吴宗主,你可知这是何人?”
吴素樱瞥了一眼,回答道:“这就是我说的那位洞虚前期之人,散修者郑礼阳。”
叶申荣手腕轻抖,用剑锋剥去了颅骨上残存的皮,露出天灵盖上一个骇人的缺口,缺口两边的骨头上布满了裂纹,看来是被重剑击碎了脑袋,当场毙命。
“根据这个缺口,大致能推算出重剑的厚度。”叶申荣收起工布剑,对两人道。
吴素樱一喜:“那凶手的范围又缩小了!”
叶申荣神秘地笑了笑:“还能再缩小。据我推断,凶手应该是个寂灭后期之人。”
“哦?叶宗主为何如此肯定?”吴素樱问道。
叶申荣对陆柏峰道:“陆长老,看你背上的剑,你也是个惯使重剑之人。我问你,如果被重剑大力击中天灵盖,死者的脖颈处会是何种形?”
陆柏峰略一思索,答道:“当然是当场折断。因为颅骨极硬,如果力道足够大,恐怕能将脑袋砸进腔之中。”
“正是如此。可你们看看这具尸骨的脖颈,”叶申荣一指郑礼阳的尸体,“居然是完好无损的!陆长老,你是寂灭前期境界,如果灌注全部灵力,在一个人的颅骨上击出这等大小的伤口,你能否做到不损伤此人的脖子?”
陆柏峰缓缓摇了摇头:“即便我将力量爆发至姐姐,挥剑速度提高到极致,灌注全灵力,恐怕他的脖子也会折断。虽然不至于四分五裂,但绝不可能完好无损。”
“那就印证了我之前的推断。凶手的力道、速度、修为以及对灵力的掌控水平,应该都在陆长老之上。结合之前凶手不会超过寂灭境界以上的推断,最有可能就是寂灭后期。”
吴素樱道:“各个修仙宗派中,寂灭后期的重剑高手极少,就是不知道散修者之中有没有隐世修行的重剑高手。”
“这个嘛,只要去问一个人就能知道。”叶申荣道,“水木散人,易柳尘。”
陆柏峰表示赞同:“没错,易先生境界高超,广游天下,但凡寂灭境界以上的散修者几乎都曾与他结交,只需去问他即可。”
吴素樱点点头,心中有了下一步的计划。
叶申荣又道:“吴宗主,寂灭后期只是一个最大可能的推断。若是真有大乘期或渡劫期的高手非要为难金仙宗,你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我知道。”吴素樱轻声道。
“还有一点我想不明白。”叶申荣负手踱步到刻着字迹的廊柱面前,端详着那舒逸的字迹,“这个高手,与何天逍究竟是什么关系?他为何要冒充一个和合境界的修仙者……”
这时,陆柏峰心中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他欣喜地说:“我宗卢前辈和余长老到了!”
三人没走几步就迎到了卢海龙和余瑞江两人。
“卢前辈,余长老。”陆柏峰颔首道。
“陆长老,你立即回宗去,这件事交与我来处理。”一见面,卢海龙就下了命令。
陆柏峰一怔,抱拳道:“是。”而后御起容安剑,离开了金仙宗。
卢、余二人与叶申荣、吴素樱互相行礼之后,先去看了看廊柱上的字迹。
余瑞江舒了口气,对吴素樱道:“吴宗主,何天逍以前就是我的徒弟。我向你保证,这字绝非是他所写。”
吴素樱客气地点了点头。
卢海龙走进了满是尸体的房间,一具一具地仔细检查着。余瑞江观察片刻之后,对卢海龙道:“前辈,我看应是重剑高手所为。”他的推断与叶申荣一样。
卢海龙不置可否,继续查看着尸体,只是他的神越来越凝重。忽而,他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起道:“的确像是重剑造成的伤势。”
吴素樱道:“我们也是如此推测。修仙宗派中重剑高手不多,唯有散修者一方不太清楚。卢前辈,不知你同水木散人易先生可有交?”
卢海龙明白她的意思,点点头:“我去一问便知。”
“那太好了。其他宗派的重剑高手就由我宗去调查。三个月之后,我会登门拜访太清宗。”吴素樱道。
叶申荣走了过来,对卢海龙道:“我对易先生仰慕已久,只是一直无缘拜会。不知此番能否同行?”
“无妨。事不宜迟,吴宗主,先行告退。”卢海龙向吴素樱拱手道别,而后和余瑞江、叶申荣一起御剑离去。
吴素樱并不
着急,独自留在宗内等待几位师妹回来。
……
空中,三人并排默默地飞行着。余瑞江察觉到卢海龙的神色不太对劲,但有叶申荣在场,不便多问。
许久,卢海龙忽然道:“叶宗主,我想起宗内还有要事,你同余长老一起去吧。易先生就在雾凌山脉西侧的踏云山上。”拱手示意后,他与两人分道扬镳。
踏云山地处亢龙、骧龙两郡交界处。易柳尘原先隐修的地方在飞龙郡,如今已是妖兽的地盘。自北斗水凌洞之行以后,他就居于这座踏云山。
山名“踏云”,足见其高。御空目睹,峰出云层,好似一只卧伏的猛兽翘首西望。传说中,瑞兽麒麟,踏云登风,飘洋过海,憩于雾凌山脉,眺望西天星辰。“踏云山”因此而得名。
青松翠柏,云山雾罩,踏云山是隆冬时节里群山之中唯一的一抹绿色。山间的涓涓细流,唱着潺潺动听的歌。这里虽然偏远,但无疑是一个隐修的好去处。
论实力和辈分,水木散人易柳尘在余瑞江和叶申荣之上。于是两人在半山腰就下了仙剑,步行上山。
“余长老,贵宗猎言堂一向消息灵通,你所知的散修重剑高手共有几位?”叶申荣问道。
“我只知道‘万里独行’裴雪峰使的是重剑。”
“裴雪峰已是大乘后期境界,而且脾气古怪,为人低调,从不显山露水,必定不是凶手。”
余瑞江淡淡一笑:“我想也不是他。不过……叶宗主,为何你对这件事如此在意?”
“为修仙同道,自然不能忍受凶手的所作所为。我与吴宗主还算有些交,出一些力也是分内之事。”叶申荣道,“余长老,我尚有一事不解。贵宗那名叫做何天逍的弟子,为何会突然放弃修仙?”
“结婴失败,不堪打击。”余瑞江的回答与陆柏峰并无两异。
“结婴失败算不得大事,努力修炼,后终有结成之时,何苦放弃?”叶申荣其实早就心有疑惑。
“人与人不一样。我那徒弟心过于高傲,此举也在理之中。”余瑞江随口诌道。
叶申荣眯着眼说:“听说他是李宗主的外孙?那找何天逍本人一问不就可以洗脱嫌疑了么?”
余瑞江苦笑一声:“当年他是悄悄离宗的,一直不知所踪,就连李宗主也不知道他在何处。”
没能出余瑞江的话来,叶申荣只好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不过,他仍然心存疑惑。不论凶手是不是那个“何天逍”,他终究是个值得注意的人。
山巅仅有的一片空地上,竖立着一间孤零零的房屋,那正是易柳尘的居所。两人到时,易柳尘正在空地上练剑。不愧是大乘后期高手,剑速极快,形飘忽,蓝、绿两色长发在风中飘舞,如皑雪飞落,如浪卷当空;定光仙剑黄色的光芒缭乱闪动,如墨夜繁星,如飞火流萤;易柳尘的影轻盈飘逸,如薄纱悠dang),如嫩柳垂枝;动作迅疾而刚猛,如电光一闪,如石火微明;剑法精妙连绵而不失霸气,如长河落,如雷霆万钧。
舞罢,收势,吐息。易柳尘望了一眼来者,将定光剑插回剑之中,道:“原来是叶宗主和余长老。”
“见过易先生。”两人一起抱拳行礼。尽管易柳尘的相貌非常年轻,但却有威严的气场。
易柳尘略略颔首示意:“不知两位寻我何事?”
叶申荣如此这般一说,易柳尘略一思索,道:“重剑乃是仙剑之中比较特殊的一类,据我所知,散修者中只有两人是重剑高手,一位是‘千里独行’裴雪峰,还有一位就是他的师弟‘夜叉探海’亓官应。”
“亓官应?”叶申荣与余瑞江异口同声。
说起亓官应,近些年来在修仙界中也算小有名气。他与裴雪峰是师兄弟,在几年前突破寂灭,进入了大乘境界。与修为相比,更出名的是他的相貌,可谓奇丑无比,有诗为证:
鹰钩鼻头鹞子眼,
冬瓜脑袋吊驴脸。
黄毛撅嘴宽如瓢,
青胎刀疤大肚腆。
不是夸张,就凭他那副“尊容”,让小孩看到保准见一个吓哭一个。正因他丑得如同巡海夜叉一般,才得了个“夜叉探海”的名号。
亓官应本人倒不是特别在意,师兄裴雪峰一直劝他带上斗笠遮住那副“震古烁今”的相貌,他每每只是一笑了之。
叶申荣和余瑞江在当初妖兽暴乱时,都曾经见过亓官应,所有人都被他的相貌吓了一跳,自然也就过目不忘了。不过他们感到奇怪的是,那会儿看到亓官应的兵刃并非重剑。
“易先生,亓官道友他是重剑高手?我记得他的武器不是重剑啊。”叶申荣疑惑地问。
易柳尘微微笑道:“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亓官道友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因此他放弃了重剑,转修软剑。不论使用软剑的水准如何,他必然是个重剑高手。现在想来,他与裴雪峰拜的是同一个师父,会使重剑才是理所当然。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们,裴雪峰与亓官应都不是凶手,我之前的一个月一直同他们二人在一起,直到昨才刚刚分别。”
既然不是散修者,那就应该是某个宗派的人了。以叶申荣与余瑞江的份,在大小宗派中寻找重剑高手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真凶的份似乎就要浮出水面了。
“不过,散修者中或许也有长久隐世不出的人,所以我不能断言凶手就不是散修者。”易柳尘追了一句。
“既然长久隐世,又怎会突然现世?我心中已有数。多谢易先生,我们告辞了。”余瑞江拱手道。
易柳尘点了点头,席地而坐,开始闭目养神。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跟余瑞江和叶申荣分开之后,卢海龙急匆匆地赶回了太清宗。步入道德,李原啸立即迎了上来。听到天逍杀人的消息,他非常焦急,只是宗中有事脱不开。陆柏峰回宗之后,听他描述的形,似乎凶手另有其人,李原啸这才松了口气。不过疑团还是太多,一切都要等卢海龙和余瑞江回来之后才能详细知晓。
卢海龙回来得太快了些,看他凝重的神色,李原啸才放下不久的心立即又提到了嗓子眼。卢海龙看了他一眼,传音道:“出来细谈。”
避开大中的长老们之后,李原啸急忙追上卢海龙,轻声问道:“师父,况如何?凶手是何人?”
卢海龙并未立即回答,沉吟片刻后,问道:“原啸,如果真是天逍做的,你会如何处置他?”
李原啸一惊,皱眉道:“问清楚原因。如果滥杀无辜,依宗规处置!”
卢海龙满意地点了点头:“很好。”
李原啸不安地问:“师父,你这是何意?听柏峰说了,死者之中有洞虚前期的高手,天逍最多失踪了五年而已,应该还是空冥中期才对,怎么可能杀得了洞虚前期之人?更何况还有诸多空冥境界的修仙者也死了,我不相信是天逍做的。”
卢海龙深吸一口气,平静地说:“原啸,我且问你,你可知天逍为何突然消失?景仁村的人又到哪里去了?”
李原啸摇了摇头。
“想想‘骨灵白妖’宋心蓉。”
李原啸顿时瞪大了眼睛:“师父,你是说……天逍修练的功法邪恶?”
“自发现他体内的怪异之后,我就一直担心天逍会因修炼邪功而迷乱了心智,可如今我不得不往那方面想,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天逍和景仁村民的莫名消失。”尽管卢海龙的语调很平淡,但李原啸却听出了他心中的惆怅与惋惜。
“可是,五年前我去探望他时,他还好好的。仅仅几年功夫,他怎会修炼得如此厉害?”李原啸还是不愿相信。
“歪门邪道都有速成之法,即便时间很短,功力也会有巨大的提升。我料想天逍很可能是急于求成,试图走捷径,境界不稳导致走火入魔。”卢海龙推测道。
“杀掉那么多人之后尚能全而退,至少也得是洞虚境界,我不敢想象……”李原啸连连摇头。
“如果,他还有一把极其厉害的武器呢?”卢海龙瞥了李原啸一眼,“青龙大陆,灵气充斥,可天逍体内的修魔功力恰好与灵力运行方向相反,这是如何做到的?我在金仙宗已经仔细查探过所有的尸体,也看过了凶手留下的字迹。从几个不起眼的蛛丝马迹来看,凶手的兵器应该不是重剑,而是灌注着另外一种功力的钝器,如果联想到天逍的话,我猜,是刀背。”
“是什么蛛丝马迹?”
“第一,是一柄死去修仙者的仙剑。从断裂的剑可以看出,那个死者曾与凶手拼过剑。若凶手使的是重剑,则断剑应从触点开始裂纹,延伸过剑,断裂形成切口。而那柄仙剑却是整个剑面都布满碎纹,地面上还有些许剑掉下的粉末。不仅如此,断剑的灵力几乎散尽,只比凡品剑强了少许。因此我推测,应是一股强大的、与灵力相斥的功力消耗了剑中的灵力,并且震断了剑。
第二,是一名死者颅骨上的伤痕,虽然像极了重剑所伤,但还是有细微的差别。重剑无锋,大力击中天灵盖之后,缺口因劈砸而裂开,因此断面应是上宽下窄,呈楔形。但那道伤口却是上下同宽,在我看来,应是一柄武器的钝面贯以雄厚的功力瞬间击破头颅所致。最有可能的就是刀背,只是不知道凶手为何刻意不用刀刃。
第三,是柱子上所刻的字迹。重剑刻字,笔划必然很粗,而且当中较深,边缘粗糙。但那几个字却并非如此,横头、竖端的顿笔十分明显,笔划很浅,边缘清晰利落,必然是用开刃的武器所刻。
综合这三点来看,我推测凶手使用的是一柄一边开刃、一边钝面的武器,多半就是刀。而且,凶手在杀人时灌注了与灵力截然不同的功力,或许是他十分自信,也十分自负,才用刀背伤人。”卢海龙详细地解释道,“另外,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景仁村全村人并不是失踪了,而是被屠杀之后埋在村北的田地之中。”
李原啸无言以对。经卢海龙缜密的推断,再加上种种迹象,凶手的确很有可能就是天逍。“如果真的是他,我绝对不会徇私。”李原啸落寞地说。
“但愿我的猜测是错误的。在找到天逍之前,此事切不可声张。那柄断剑和地上的粉末已经被我偷偷处理掉了,至于颅骨上的伤痕,相信没人会看那么仔细,廊柱的字迹也可以用剑刻来搪塞。总之,一切都要指望天遥他们三人找到天逍之后才能弄清。”
李原啸十分担忧:“那天逍会不会丧心病狂地对天遥他们下手?”
“等余瑞江回宗之后,让他和花千雪两人一同前去。”原来卢海龙心中早已做好了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