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铸造之术大同小异,无非是分为铸胚、淬火、启灵三大步。大师们铸造技艺的差距主要体现在第三步启灵之上。“启灵”之“灵”并非单指灵力,而是指武器之魂。青龙大陆的铸剑者们都相信,剑有剑魂;同样,天焰大陆的铸刀者们也认为刀有刀魂。如何以玄力将灵魂赋予所铸之刀才是最终关键。无魂,则为凡品,有魂才是真正的魔刀。
铸造所需的辅料也同样因人、因时、因刀而异,但像邓先觉此次铸刀所需的辅料,可谓是绝无仅有。众人也都十分好奇,邓先觉支使西门、南宫两大家族的长老们天南地北地取来这些难得一见的辅料究竟有何用处。
邓先觉蹲在一个铜箱前,拿出了一块厚布包着的东西,待他揭下蒙布,露出了一段大腿粗细、颜色暗红的木头,那正是干枯期的“枯荣木”。接着,他又打开了那位老年徒孙带来的包袱,从中取出了两大块晶莹剔透的冰,冰还未融化,竟散发着阵阵浅蓝色的水雾。最后,邓先觉从自己背来的木箱中拿出了一团暗黄色的“温泥金”。
“西门府的‘温泥金’还算好弄,可北堂家与东方家怎么会准许西门家的长老前去破冰、采木呢?虽然邓先觉铸刀水平高超,可他们两家也都有不输给他的铸刀大师啊!”南宫桐感到奇怪,因为北堂、东方两家族与西门家族之间的关系都不算太好。
南宫炎想了想,回答说:“换做是我,我也会答应。既然是铸刀大师铸刀需要的材料,想必北堂、东方两家也不确定以后杜怀柔与屠令铸刀时会不会也需要这些东西,断然拒绝的话不好。我想屠、杜二位大师一定也很好奇,邓先觉要这些东西究竟想要干什么。”
“此话有理。”南宫桐表示赞同,“族长,刚才你说三位铸刀大师中还属邓先觉脾气好,莫非你见过屠、杜两位大师?我早年间曾与屠令有过一面之缘,但杜怀柔却始终无缘相见。”
“杜怀柔我也没见过,这正是他古怪的地方。屠令还偶有极品魔刀问世,可杜怀柔却早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仿佛失踪了一般。屠令嘛,脾气的暴躁程度丝毫不差给阳长老,据说曾经为了铸刀材料方面的一点儿小事将东方傲族长骂了个狗血淋头,东方傲却一句都不敢还嘴,呵,谁让人家是大师呢。不过说来也奇怪,屠令那么个火爆脾气,居然能在铸刀这极需耐的领域大有成就,真是令人惊讶啊。”
“族长不也铸出了一柄极品魔刀吗?我看还是材料品质的影响最大。”南台系主南宫月插言道,“不知评价铸刀者的标准是什么?”
南宫炎摇了摇头:“我那纯属是运气,之后也继续铸造了几次,不都失败了么?好的材料固然重要,但还是技术决定了最终的结果。说到对于铸刀者的评价,似乎没有一个确切的标准。在我看来,铸造极品魔刀的成功概率能达到十之一、二者,就已经是百年难遇的大师了。当然,也得结合铸造者的境界来看。寂灭后期铸良品,寂灭中期铸上品,寂灭前期铸中、下品。若能以低境界铸出高品质魔刀,也可算作高手。”
“难怪贾万钧能成为神匠呢,洞虚境界就能铸炼出极品魔刀,太强了!”南宫月道。
“不仅如此,他在洞虚后期到大乘中期,一共铸造了近百柄极品魔刀,成功率实在是高得惊人,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惜他卷入江湖恩怨过早亡殁了,否则以他的天赋,必定能超越阮、叶两位大师。”南宫炎惋惜地说。
“叶大师究竟去了哪里?”南宫容忽然问道。这是天焰大陆千古以来最大的谜团,在古时那场仙魔大战之前数年,诸多修魔高手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无踪,若不是因为这件事,后来大敌来袭之时,修魔者们也不会应对得那般狼狈。所幸,由于十八柄绝世魔刀的苏醒现世,天焰大陆才免遭覆灭之灾。
“我总觉得,修魔者们消失这件事与之后使剑的修真者攻打天焰大陆这两件事有关联。我们既不知道修魔者们去了哪里,也不知道那些敌人来自哪里。”南宫炎猜测,“或许,是同一个地方。”
“你是说修魔者们也去攻打了那些修真者们的老巢吗?那为何不见有人回来?敌人的老巢又在哪儿?”南宫容似乎在询问,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极北之地,无尽冰原,是我等无法涉足之处;西平海外,迷雾海域,也是无法探索的地方;南静海以南,东和海以东,都是茫茫辽阔、穷极一生也无法到达边境的浩瀚汪洋。大千世界,天地乾坤,未知的地方太多太多了。”南宫炎的口气中带着对天地自然的崇敬,他又道,“罢了,不必过多纠结于久远往昔之事,邓大师已代表了当今世上最顶尖的铸刀水平,且看他如何利用那四样奇物。”
在几人交谈期间,邓先觉已将“温泥金”放在最当中的铸台上,将“无极水”的冰块放入旁边的水池之中。
“果不其然,以‘温泥金’铸模,用‘无极水’淬火。这与用普通材料铸模、以冷水淬火又有多大区别呢?我看他就是想让人穷折腾……”南辰系主南宫凌抱怨道。
“你错了。”另一边席上的张东正接话道,“‘温泥金’的材质较其他铸模材料更加细密、平整,从
起初的定型到最后的成模,‘温泥金’除了在硬度方面有所变化之外,其他方面的变化微乎其微,十分稳定。‘无极水’较一般的冷水更加纯净,在淬火时不会有杂质渗入尚未冷却的刀胚,另外‘无极水’刚融化时的温度较寻常冰水稍低,使得刀具遇冷收缩得更加致密。铸造之道讲究精益求精,一切条件都尽可能准备到最佳,才能成就最终完美的品质。如果可能的话,我也会选择这两样物品当作每次铸刀的辅料。”
“我们对铸刀技艺都算不得了解,反正大师既然如此吩咐,就必然有其道理。”南宫容说着,忽然指着场中惊呼一声,“咦?他怎么……”
邓先觉的举动让所有人大吃一惊,中一片哗然。就在刚才,他打开了铸台的灶门,将“枯荣木”扔了进去。
整个盖天林也只有寥寥数棵、劳驾西门家族三位长老前去寻得的“枯荣奇木”,居然被当作柴火烧?邓先觉这是故意暴殄天物还是脑子里进水了?若是东方傲族长知道了邓先觉如此浪费“枯荣木”,恐怕会暴跳如雷吧。
“且看他如何使用‘熔芯石’。”南宫炎却并不惊讶,语气淡淡。
南宫容非常不满:“‘枯荣木’也就罢了,若是那个家伙敢随便乱用我们辛苦寻来的宝贝‘熔芯石’,等铸完刀看我怎么收拾他……”
邓先觉蹲在木箱前,往外掏出一柄大约一尺来长的小刀,刀散发着浓郁的莹莹绿光,显然是魔刀,而且品质不低。他从布袋中拿出两块“熔芯石”,放到了铸台上。南宫家族众位长老的心都“咯噔”一下,南宫容甚至在口中小声地反复念叨着:“千万别给我浪费……千万别给我浪费……”
邓先觉举起小刀,定气凝神,对着拳头大小的“熔芯石”一刀劈下,“熔芯石”左右裂开成两半。切开的“熔芯石”有点像煮得半熟的鸡蛋,外层已凝固,内层的“蛋黄”仍是流质。接着,他又切开另外一块“熔芯石”,用衣袖一扫卷起四个半块向旁边一甩,丢入了放着“无极水”冰块的水槽。岩浆从石心处流出,淌在冰上,冷消融,顿时腾起一阵浓密的水雾。邓先觉又飞速地在水池边布置了一个法阵,似乎为保存融化的“无极水”而用。
以“熔芯石”化冰?长老们齐齐愣了片刻之后,终于爆发了。
“嫌冰化得慢,用火烤不就行了?”
“浪费啊,枉我们费力寻石!”
“杀鸡焉用宰牛刀?不,连‘鸡’都算不上,杀个‘蝼蚁’焉用‘极品魔刀’?”
“我看他就是诚心刁难!”
“快看,他又拿出另外三颗了!”
隔音法阵中的邓先觉丝毫听不到观众席上的吵闹之声,他也对“张牙舞爪”的长老们视而不见,又一连切开了三颗“熔芯石”。这一回,他没有扔进水槽,而是用小刀切下一小块“温泥金”并迅速地捏成一个小碗,小心翼翼地将岩浆收集在碗中。
长老们逐渐安静下来,屏息凝视地盯着邓先觉的每一个动作。
只见他收集完岩浆之后,打开铸台灶门,将其倾注在“枯荣木”上,“枯荣木”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
居然是引火之用。
“哇呀呀,气死我了!什么铸刀大师,我非把他揍成猪头大师不可!”南宫容愤怒地站起来,挥舞着拳头。
其他长老也你一言我一语激烈地抱怨着,大中嘈声一片。萧天河虽然不知“熔芯石”有多珍贵,但平常之火都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大费周章取来岩浆而用,他也觉得邓先觉的确有些过分。
南宫炎大喝道:“不要吵了!不就是几颗‘熔芯石’么?我南宫家赔得起!‘熔芯石’易求,铸刀之技难买!”
长老们忿忿地坐回了原位,而场中的邓先觉正在不紧不慢地捏塑着温泥金,这些明明都是可以事先准备好的事。
待得“温泥金”成模之后,铸炉中“枯荣木”也烧到了最旺,邓先觉突然一把扯去了衣服,露出了一白净的赘。
几位女长老顿时“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真正的铸炼,现在才要开始。
邓先觉仿佛完全变了个人,一赘丝毫不影响形的敏捷,他将数种材质在铸台上一字排开,打开台顶阀门,炉中的火焰霍然腾起,他立即将双掌覆在台前两个孔洞之上,以玄力凝火、催火,一连串动作迅速而又轻巧。“枯荣木”燃烧的金黄色火焰与彤红的玄力之火相互席卷、涌动、包容、翻腾,对铸台上各种材料进行着猛烈的煅烧。
“单看邓先觉对火焰的掌控程度,我们这些在场的就无人能及。”张东正称赞道。
“煅烧只是从材料中除去杂质的第一步。这个过程往往要持续很长时间,因材料特从数至数年不等,希望邓先觉不要让我们等得太久。”南宫桐道。
“数年?哼,早就过了材料的最佳铸炼时机了,看来桐部主也不太会铸刀。”张东正小声道。
邓先觉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只是要把握住那个时机,实在太难了。这些高档材料的最佳铸炼时间就在几之后,在这期间无论如何也是来不及将材料提纯的。就像张东
正当初在为萧天河接风的晚宴上所说,铸刀者们往往把握不住最佳铸炼时间,只能退而求其次,追求材料的纯净。因此仅是煅烧这一步,邓先觉就足足耗去了两个月的时间。
在这两个月期间,邓先觉还做了另外一件事。虽然有阵法保护,但“温泥金”与最后一颗“熔芯石”也无法存放两月之久,所以煅烧了五之后,邓先觉将“温泥金”定了模,切开了“熔芯石”,把岩浆倒在上面。“温泥金”受急剧变硬,刀模已成形。对于这一颗“熔芯石”的用法,南宫家族的长老们还算满意,虽然用岩浆成模也有些大材小用,但总算是派上了正经用场。
煅烧完毕之后,各种材料已化为流浆,下一步就是将几股流浆融合。这一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铸造者必须对各种材料的特十分熟悉,并且知道以何种方法消去材料间互相排斥的不利因素。最麻烦的是,有些珍稀材料在掺合后的特会因各物比例的不同、因铸造时间的不同以及铸造环境的不同而变化,消去排斥因素的方法也因此而不拘于一定。这都需要铸造者在长时间、无数次的实践中归纳总结、积累经验后方能得心应手。
邓先觉融合流浆后,看似随意地从几种辅料齑粉中抓了几把撒入其中,其实各种比例他早已了然于,信手拈来。
接下来,就是使用铸模给流浆定出刀形了。这一步没什么好说的,只要铸刀者的动作细致、耐心即可。注浆时手要稳,抚浆时势要平,这些只要经过长久的练习即能做到。不过铸造魔刀的这个过程有一点与铸造凡品刀不同,在定形之后,因为铸造凡品刀的铁匠能力有限,所以往往是先淬火再开刃,而对于邓先觉这等魔刀铸造大师,定形、开刃就一并解决了。
待流浆稍微冷却成形之后,要进行另外一个重要步骤锻打。这是提纯材质的最后一步,需要铸刀者亲自出力。煅烧是去除其他物质的大统方式,锻打就是剔除杂质的细致方法。邓先觉拿出两个方头锤,一手一把,对着刀胚疾速锤炼起来。他那肥硕的臂膀已经看不清了,化作上下翻飞地两团白影,挥臂如疾风,落锤如骤雨,每一次锤与胚的猛烈撞击,都会带起四的火星,仿佛烟花一般绚烂。如果没有隔音法阵的存在,那铿锵的铸鸣声必定会在大之中久久回响。
许多火星飞溅到邓先觉腆起的肚子上,灼出了密密麻麻的红色血洞,他却仿佛没有察觉一般,下盘腰马合一,双脚落地生根,躯岿然不动。
南宫雪看得倒吸一口凉气,咂着嘴对萧天河道:“看那些芝麻似的血坑,真是人,他为何不用什么东西挡一挡呢?”
萧天河道:“不行的。一般的衣物挡不住,能挡住的东西必然碍事,更何况他的肚子那么大,得多大的东西才能挡住?铸刀者此时精神高度集中,双臂挥舞、落锤必须快而不乱、细而不慢,动作丝毫差池不得,所以他要脱去上衣。哪怕是覆上一层轻纱,也会对双臂的动作有细微的影响。为了铸成高品质的魔刀,当然得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才行。”
这个过程持续了一个时辰,邓先觉又将刀胚翻过来锻打另外一面。如此循环往复了三天后,他骤然停止了敲打。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锻打过程已经结束时,邓先觉突然一记重锤锤在刀胚柄端,刀胚应力飞起,成竖直之向的瞬间,邓先觉双锤并举,左右开弓,一齐向刀胚夹锤而去,将其定在半空。
“他在干什么?”在场的观众们心中都冒出同样的疑问。
一直不曾挪动半分的邓先觉开始迈步了,绕着一丈左右的范围慢慢旋转,每走一步都会夹锤一次空中的刀胚。渐渐的,邓先觉越走越快,锤打刀胚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他在施展西门家的《飞雨法》!”有人惊呼。
场中邓先觉的形已化作了一道虚影,绕着仿佛悬浮在肩高处的刀胚飞速旋转,刀胚自也在竖直旋转并且不断迸出大量夺目的火星。
“好技艺!”南宫炎不由得赞叹了一声。
左右双锤同时敲打,可以保证刀两面的平整与纯度相同,这也要求邓先觉敲打在刀胚上下各处的每一次、每一边的速度、力量都丝毫不差。步伐须轻盈,既要有迅疾的速度又不可带起地面的尘沙。
这是在铸刀吗?分明是围绕着刀胚翩翩起舞。
“明刀空中浮,
脚踏无痕土。
雷霆锤万钧,
火花当空舞。
这正是邓先觉创出的‘飞火铸刀法’。”张东正道。
华丽的场景背后是不计其数的练习与钻研,单是以双锤同时击打让刀胚‘悬浮’于半空的手法就是常人所不能为的卓绝之处。
南宫家的长老们一扫之前对邓先觉的不满,反而心生崇敬之。
难者不会,会者不难。邓先觉借助西门家的《飞雨法》,早已将自创的“飞火铸刀法”演练得炉火纯青。
对于细节分寸的掌握是依据对材料质的熟知而决定的,究竟如何拿捏,旁人即便看了,也只能仿其形,而不能达其意。这绝妙的铸炼之法,普天之下就只有邓先觉一人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