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痛,虚弱,晕眩,流泪。
何天遥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出了地牢。虽然逃离了危险,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的眼前已是一片模糊,耳中也轰鸣不已,口鼻渗血,肝胆裂。
面具老者声称何天遥中了他新研制的剧毒,可何天遥根本没有觉察到面具老者究竟是何时下的毒。出了密道口,何天遥摸索到桌边,抄起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泼到了自己脸上。不过暂时的凉意仅仅是杯水车薪。他试图运功bi)毒,却也是徒劳。由修仙高手研制的奇毒,岂会被轻易bi)出。
趁着视野稍微恢复的空档,何天遥打开房门冲到了庭院中。迎面吹来的斜风冷雨似乎让灼痛减轻了些。仙剑已断,他只能步行逃离赤峰了。当他穿过庭院即将进入曦和的后门时,背后突然冒出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何天遥心中一沉,因为中毒的缘故注意力涣散,没有觉察到后来了追兵。他奋力一挣,那只抓住他的手却纹丝不动。“莫慌,我不是赤脉的人!”背后那人小声道。
是个女声,似乎是友非敌。
“你中的毒必须立即处理……”何天遥刚一回头,女子迎面撒了一团药粉,他马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
一股刺鼻的药草味钻进了鼻子,呛得何天遥喉咙发痒,他坐起来,连连咳嗽。
“这是哪儿?”他回过神来,立即警惕地环顾四周:简简单单的一座草屋,屋中仅有一张木、一张长桌和两个柜子。柜子中、长桌上甚至头和尾都摆满了各种大小的瓶瓶罐罐,桌子正中还有几个研钵,几堆摊在纸上的粉末。
医馆?这是草屋给何天遥的第一感觉。
刚才那股刺鼻的药草味是从窗外传来的。何天遥蹑手蹑脚下了,来到窗边往外探视。屋外树林环绕,仅有一小块空地,空地上架起一个坩埚炉,一位女子正背对着窗户坐在地上,拿着蒲扇轻轻扇着埚底的火。
她穿着朴素的灰色衣衫,一头短发。不知为何,何天遥觉得那道背影似乎有些熟悉。
女子已经觉察道何天遥正在看她,头也不回地问:“你醒啦?”
这是何天遥第二次听到女子的嗓音,但与前一次不同,何天遥此时神清气爽,精神抖擞。
熟悉的声音让何天遥一怔,立即欣喜若狂地喊了一声:“清雨姐!”
他飞奔出草屋,与微笑着起的花清雨紧紧拥抱在一起。
“清雨姐,我可真是想念你啊!”何天遥兴奋得眼泪都淌出来了。
“我也挂念你,”花清雨笑道,“你可真是,久别重逢时竟惹出这么大的危险,若不是我早有准备,你恐怕命难保呀!”
“我中的毒被你给解了?”何天遥问。
“虽然暂时没有什么大碍了,不过还是有一些后遗症的,我们进屋去说吧。”
“好。不过……清雨姐,你熬的是什么药?那股气味真是……”何天遥揉着鼻子,做了个为难的表。
花清雨哈哈大笑:“那只是一锅臭汤而已,不熏熏你,你也醒不过来不是?”言罢,她弯腰随意抄起一把泥土往坩埚中一扬,奇妙的事发生了,原本腥臭刺鼻的气味竟然瞬间变成了淡淡的幽香,仿佛秋桂馨雅,好似杏芬芳。
“这……”何天遥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我不期而遇,让这馨香为我们助助兴。”
花清雨在上铺了一张布,倒了两杯水:“野地无茶,只有露水山泉,将就一下吧!”
“哪有那么多讲究?”何天遥盘腿而座,举杯一饮而尽,而后问道,“清雨姐,你怎么剪掉了长发?我差点儿没认出你来。”
“我在这里隐居,长发打理不便,索剪去,如此清清爽爽不也好?”花清雨笑道,“我刚还在想,你醒了以后会和我说些什么呢,却没料到竟然是以我的发型开始交谈。”
“嘿嘿……”何天遥摸了摸脑袋,“想说话实在太多太多了,千言万语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啊!”
“那就先从你这次的冒险说起吧。地牢中的状况怎样?”花清雨正色道。
“地牢中一共是甲、乙、丙、丁等十间囚室。傲雪和凌霜被关在最里面的癸字号囚室,另外丙字号囚室中也囚了一个人,其他八间囚室都黑着灯。”
花清雨皱起了眉头。
“哦,秦傲雪和秦凌霜是晓敏和秦师弟的双胞胎女儿。晓敏夫妻二人将两个孩子托付于我,我却令她们陷囹圄……”
“晓敏都有孩子了?”花清雨惊道,“那你深夜潜入赤脉,是为了去救那两个孩子?”
“是啊。那你去赤脉是为了什么?该不会是特意来救我的吧?”何天遥想起刚才花清雨说了“不期而遇”四个字。
花清雨摇了摇头:“我怀疑赤脉中有人在为非作歹,所以去探明况,却在无意中救了你。你先说说傲雪和凌霜被抓是怎么回事。”
何天遥将事的来龙去脉详细述说了一遍。
“以你的本事,就地将那三个恶人解决掉不就完事了?俨然是高手了,居然还那么冒冒失失地离开两个孩子!”花清雨听完后,不满地责怪了何天遥一句。
何天遥无奈地说:“唉,我已然是后悔万分呐。当时只是怕惊动两个孩子,不想让她们见到血腥的场面而已,岂料那个钱丘遂竟如此不择手段,险到居然抓走两个孩子做人质,简直气死我了!倘若让晓敏和秦师弟知道了,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一定要想方设法救她们出来。”花清雨道。
“谈何容易!你也不是没看见,我差点儿小命都没了!我起初在房顶偷听,房中分明只有卓清风与钱丘遂两个声音,偷摸进入地牢之后,却忽然冒出个戴着面具的老头儿,而且实力惊人,与他单打独斗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何天遥回想起地牢中那场恶斗还是一阵后怕。
“以傲雪和凌霜做人质就是为了引你前去营救,那庭院中有感知辅阵,你进入之后一切动向都在布阵者的掌控之中,那个老头是故意一直不吭声从而你深入地牢的。他们的目的应该是你的巨阙剑吧?”花清雨推测道。
何天遥点点头:“正是如此。那面具老头限我三天之内交出巨阙剑,否则不给我解药。还好,下毒高手遇上了解毒行家,他怎么也不会料到他研制的奇毒会被其他人解掉吧,哈。对了,清雨姐你当时不是也进入庭院了吗?那想必他们也察觉到你咯?”
花清雨十分肯定地回答:“没有,我自有办法进入法阵而不让他们知晓。那个老头其实在骗你,以他的秉,只会下毒害人,岂会制作解药?”
“听你的口气,莫非你认识那个面具老头?”何天遥问。
“当然认识,说起来你也认识。那老头就是原先的毒炼宗主——彭信威。”
“居然是他!”
“自龙族发动妖兽暴乱时起,彭信威就似乎销声匿迹了一般。你还记得当初我师父与那个被逐出师门的师伯于道德内对峙之事吗?”花清雨指的是金仙宗主“吴素樱”被花千雪认出是应素舞的事。
“记得。”何天遥道,“听师娘说,她当场就被叶宗主给手刃了。”
“她当时用了一种名为‘乱神散’的奇毒妄图暗害在场的高手,却被早有准备的师父给解了。由于‘乱神散’在我脉属于绝不可外泄的秘毒,所以师父断定,仅靠应素舞一人之力恐怕难以研创并制成。联想到她与毒炼宗主彭信威是双修道侣,这个事就不难解释了。”
“彭信威……销声匿迹了这么多年,原来仍在作恶!”何天遥气愤地说,“当初若是叶宗主没有立即杀死应素舞,而是顺藤摸瓜的话……”
“哼哼,想想叶申荣在仙妖大战之中的所作所为吧。他之所以那么着急解决应素舞,恐怕也和那件事脱不了干系。别忘了,毒炼宗与天云宗可是同属骧龙郡的,两个坏宗主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狼狈为。”
说到失去了诸多同伴的那场仙妖大战,不由得一股哀思涌上心头,两人沉默了片刻。
“哎呀!我都忘记了!二师姐还在赤峰呢!”何天遥突然一拍脑袋,从上弹起,“不行,我得立即赶回去!”
“安心!”花清雨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袖,“带你出赤脉时,我已经告知她了。你呀,怎么办事还是这么慌慌张张的!这次要不是碰巧遇上了我,你可就危险了!”
何天遥嘿嘿一笑,拱手作揖道:“多谢清雨姐救命之恩……对了,你刚才说还有一些后遗症,是指什么?我没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呀!”何天遥一边说一边活动着四肢筋骨。
花清雨指了指对面墙上的小铜镜:“你自己去照照吧。”
何天遥疑惑地来到镜前一看,自己也吓得倒吸一口凉气:他的脸上满是星星点点的疤痕,有的是暗黑色的血痂,有的是刚生出的新,一张脸就如同嵌满了芝麻的大饼,看了极不舒服。
“啧啧,看来不蒙面巾是不行了,就这样一张脸,夜里出门不得吓死一个两个的?”何天遥摸着脸蛋自嘲道。
“呵,别担心,过些子血痂就会全部脱落,等新颜色渐渐变深之后,你那英俊的脸庞就会回来的。”背后传来了花清雨的安慰声。
何天遥回头问道:“清雨姐,彭信威当时说这是他新创出的奇毒,除了他自己之外无人可解,不知你制出解药用了多久?”
“制作解药须获悉毒药的诸多原料,并猜测各种成分之间的配比,所以制作解药要比研制毒药耗费的时间更长。这次彭信威创出的毒药的确很厉害,我足足用了三年半才配出了解药。”花清雨道。
“什么?三年半?”何天遥惊呼道,“难道我昏迷了这么久?彭信威给我的期限只有三天呐!”
花清雨微微一笑:“非也。你只昏迷了一天半而已。彭信威他万万没有料到,他的毒药还没有研制成功之时,我就已经开始着手配置解药了。”
“那你是如何得知他在研制毒药?你又怎么能知道其原材料是哪
些?”何天遥更迷惑了。
“这就要从我离开太清宗之后说起了。”花清雨拍了拍沿,示意何天遥过来坐下,开始慢慢回忆起往昔。
仙妖大战结束之后,七大宗派按朱鸿烈的意思,重组为青龙宗。李原啸、余瑞江与花千雪三位长辈尽皆在大战中亡,何天逍、萧立英逝去,何天遥被剑仙带走,朱晓敏退出宗派重归尘世,于是花清雨也萌生离开太清宗的想法。虽然韩明飞与唐君荷一再挽留,但考虑到自己修炼离不开各种毒物与药材,失去了余瑞江和花千雪这层关系,花清雨不愿再向太清宗索取,于是外出独自隐修。
她将花珺脉的传承至宝——乾坤八王鼎一一转移到无忘谷。经过洪水淹没过的无忘谷已是一片萧条,毒木、毒花、毒草、毒虫大多被淹死,毒石也被大水冲走了不少,已不适合修炼。花清雨无奈,只得将乾坤八王鼎埋藏在谷中隐秘之处,再去寻找合适修炼的地方。
毒物、药物本就稀有,采集不易,普天之下哪有合适修炼之地呢?花清雨思来想去,将目标定在雾凌山脉南端的一处——毒炼宗七毒园。
覆盖七座山峰的七毒园乃是毒炼宗的立宗之基。虽然当初由于龙族兴起的连月暴雨毁去了一些毒物,但山峰不比山谷,不会积水,所以其根本依在。后来毒炼宗作为骧龙郡第二大宗也归入了青龙宗,但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七毒园也一起挪过去,其他修仙子弟怎么可能容许毒炼宗在八大山域饲育毒物?所以毒炼宗主彭信威下令关闭了七毒园,为使其中毒物不外泄为祸他人,干脆用阵法将七毒园封锁了起来,只是偶尔派几名弟子过来打理一下。
花清雨来到毒炼宗故地后,寻了七毒园旁边的一座山峰隐居下来。虽然七毒园比不得无忘谷毒、药两全,但至少解决了“毒”这一方面的问题。
韩明飞与唐君荷猜到花清雨或许会回无忘谷,也曾经去寻过她,但谷中却是空空如也,所以多年来一直不知花清雨的音讯。
就这样,花清雨在七毒园旁静静地隐修了二十几年,直到数年前,沉寂了许久的彭信威再度出现在七毒园。
彭信威是来取毒物材料的。
半是出于好奇,半是出于警惕,花清雨留意了一下彭信威取走的材料。由于长年潜入七毒园,花清雨对其中毒物的分布以及数目了然于,她略一查看就知道彭信威拿走了什么。
取料无非是为了制毒,但从彭信威取走的毒物来看,似乎并非为了淬毒于剑那么简单。或许是由于在青龙宗中炼毒不妥,彭信威时不时留在七毒园中炼制些什么。花清雨一边秘密监视着彭信威的一举一动,一边揣摩着其意图。
彭信威经过漫长的修行,修为已经很高了。不过好在花清雨没有荒废时间,修为也不低。加之七毒园一直被其他修仙者所厌恶,鲜有人接近,所以彭信威一直不曾发现有人在暗处监视着他。
本是以防万一之举,却有意想不到的收获。长时间观察之后,花清雨断定,彭信威是在研制一种新型的奇毒,否则以他的制毒水平,根本用不着在七毒园逗留那么久。
研制新毒本也没什么,毒炼宗与花珺脉一样,需要借毒入道,可制毒之人是花清雨信不太过的彭信威,这就需要多留一个心眼了。反正花珺一脉毒、药双修,为防彭信威将来以毒害人,花清雨开始着手研制解药,权当是修炼了。
果不其然,解药还真的派上了用场。由于是揣摩试验而配出的解药,在为何天遥解毒时还是出现了些小麻烦,但对医术高超的花清雨来说已然不成问题。
听完了花清雨的描述,何天遥感激地称赞道:“清雨姐,还好你心细,否则这回我真是凶多吉少了。毒炼宗向来名声极臭,彭信威又是个心肠恶毒的角儿,bi)我拿出巨阙剑后肯定不会给我解药的。说来也巧,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加害于我呢?莫非我们之间有心灵感应?”
“我说过了,那晚我去赤峰不是为了救你,是担心有人为非作歹而去探明况,这本来与彭信威研制奇毒是两回事,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为非作歹的人之中也有彭信威参与。卓清风,钱丘遂,彭信威,三人沆瀣一气、臭味相投。”花清雨道。
“莫非你是探听到了什么消息?”何天遥问了一句之后,恍然大悟,“啊,莫非是为了丙字号囚室中的那个人?”
花清雨神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从你描述的况推测,卓清风与钱丘遂在bi)迫他,而彭信威十有是在以他试毒……”
“以防他逃跑,还把他手脚四肢都给砍掉了,简直太残忍了!”何天遥气愤得直咬牙,“为堂堂赤脉的长老级人物,居然还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这就叫做‘为达目的,不择手段’。那个人上,想必有令卓清风与钱丘遂为之疯狂的秘密,而且,我怀疑……”说到这儿,花清雨忽然停住了,上齿轻轻咬着下唇,眉头紧皱。
“怀疑什么?”何天遥追问。
“那个可怜的男子,恐怕是我们的熟人。”花清雨一字一顿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