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传来了轻微的“噼啪”声。
这轻微的声响也让处在昏迷中的何天遥渐渐清醒过来。他微微睁开了眼睛,几步之外有一座熊熊燃烧的火堆,木柴爆裂的声音正是那“噼啪”声的来源。
朦胧之中,何天遥依然没有回过神来。“我怎么了……我这是在哪儿……”他脑中的意识很模糊,甚至暂时回忆不起来昏迷之前的经历。他的视线随着火堆上不断随气腾起的点点火星移向上方,飘dang)的火星仿佛与清朗夜空中的繁星一同翩翩起舞,哪些是火星,哪些是繁星,似乎都分辨不清了。
火堆后面好像隐约有个人影。何天遥想要细看,眼睛却被耀眼的火光晃得生疼,本该涌出泪水,却干涩得如同久旱的沙漠。他轻轻呻吟一声,双手捂住了眼睛。
火堆后的人听见了,站起来。何天遥能感觉到那人正在向自己走过来。“他要干什么?”何天遥本能地警觉起来。刹那,他又释然了。既然刚才在昏迷期间都安然无恙,现在又会有什么危险呢?
昏迷之前的记忆也渐渐在他的脑中复苏。“对了,钱丘遂,卓清风,彭信威……还有匡狄风,我是在与匡狄风的鏖斗中受伤的……”此时,灼痛的眼睛忽然流入了一股沁人的清凉,顿时舒爽无比。
“你的眼睛在地牢中被毒气所伤,原本休养几天就会没事,可你在最后关头服下的暴灵丹却加剧了伤。这几天你就不要睁眼了,否则会失明的。”有个男声道。
他的声音沉而不哑,让人听了如沐清风。
“多谢大侠相救。”何天遥奋力撑起上道谢。
不料那人却笑了:“呵,大侠?为何如此称呼?我还真是很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
“在危急时刻,你不仅在暗中救了我的命,又助我消灭了恶人,还医治我的双目。这份侠肝义胆,‘大侠’之称自然当之无愧。”何天遥心知肚明,在自己已经力竭、即将被匡狄风一剑刺死的瞬间,一股汹涌磅礴的灵力突然从背后涌入体内,正是借助这股力量,他才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匡狄风击杀。匡狄风的境界至少也是大乘后期水准,那这位暗中相助的“大侠”之实力就可见一斑了。
“你大可不必谢我。青龙宗乌烟瘴气,是该好好清理一下。另外……”那人停顿了片刻,声音也放得更低,叹了口气,“我曾经亏欠过你,如此也算是一个补偿吧。”
何天遥不疑惑起来。刹那间,他的脑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一个激灵从上弹起来,失声叫道:“楚元晖!你就是害死天逍哥的那个剑仙楚元晖!”他终于想起了这个人的声音。
“没错,是我。”楚元晖淡淡地说。
“你……”何天遥的脑子全乱了,一时间竟想不到该说些什么。
“我奉劝你还是莫要太过激动,你受伤的地方可不仅仅是眼睛。”楚元晖提醒道。
“虽然你救了我,但别指望我能对你心存感激!”何天遥气闷地说了一句,躺下不吭声了。他现在伤势未愈,没法复仇,再说对方可是剑仙,根本打不过。
楚元晖也没再言语,而是抓起何天遥的手腕处探视了一下伤势,又轻轻地放下了。
一连数,两人之间再没再发生过任何交谈。何天遥目不可视,每只是静坐养伤。楚元晖每天晚上会点起篝火,到清晨时又会将其熄灭,此外,每早、午、晚会来给何天遥的眼睛上一次药,并且检查他伤势的复原况。其余时间,楚元晖都在外面,何天遥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去了哪里。
有一事说来好笑,何天遥某突然想起,之前苏醒时他曾经看到过繁星满天的夜空,可自己当时分明是躺在一张上,他也十分确定,当时并非透过窗子看到天空的。另外,这楚元晖也够奇怪的,竟然在房间内点篝火。一切怪异都在突如其来的一个雨夜揭开了谜底,当清冷的雨滴落在何天遥的脸上时,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这间房子没有屋顶!
既然没有屋顶,那就是“家徒四壁”了,若不能遮风挡雨,真不知道这种房子有什么用。与其相信是年久失修,何天遥更倾向于此乃剑仙的特立独行。
十后的一天清晨,当楚元晖为何天遥做完例行的检查之后,简单地说了一句:“可以睁开眼了。”
何天遥缓缓睁开双目,映入眼帘的明媚晨曦,火堆灰烬袅袅升起的一缕青烟,让他的心中产生了一丝久违的愉悦。
他也终于看清了楚元晖的这间房屋。原本他以为此屋是“家徒四壁”,现在看来还是高估了。其实严格来讲,这里连“房屋”都算不上。几块粗糙的木板拼揍起了三面“墙”,另外一面竟然是黄土。黄土呈斜坡状,上面满是枯黄的草根,其中还夹杂着突兀的岩角与凌乱的碎石。因为前夜那一场雨的缘故,黄土融成了泥浆,流得满地都是。很显然,这个破陋的“屋子”是搭建在山坡之上的。
房中的摆设更为简陋。一块算不得平整的石板一端搭在山坡上,另一端下面垫着一块岩石,如此就是一张“桌子”。桌子两侧各有一个削平的树墩,这就是“凳子”。何天遥所坐的则是一张铺了蒲垫的木板,同样也是搁架在石头上。除了这一“桌”、一“”、两“凳”之外,房中再无他物。
“你平时就住在这儿?”何天遥难以置信地望着正在清理灰烬的楚元晖。
“随遇而安而已。”楚元晖头也不抬,淡淡一笑,“蒋大哥的窝儿也不见得比我这里好多少。”
何天遥这些年来一直跟随蒋承栋在
远海孤岛上避世隐修,居住环境自然优越不了。但回头想想平生以来遇到的几位剑仙:晏林松在夜哭谷的岩洞中为妻子守灵;公孙就装成医者住在潭州城不知名的小巷;蒋承栋隐居于偏远海岛;楚元晖则落于如此破落偏僻的地方。除了公孙就之外,似乎每一位剑仙都在刻意避开尘世。若非为了暗中寻找“萧夫人”的下落,恐怕公孙就也会跟另外三位剑仙一样吧。
何天遥活动着上肢的筋骨,十天来一直久坐,似乎骨头都变松散了。
“你上的伤已无大碍,可以下了。”楚元晖站起来,走到了没有“门”的门口,侧头道了一声,“对了,一会儿你可以去隔壁看一看,也许……有一个惊喜。”言罢,他负手向远处走去,看似步履缓慢,速度却很快,仅仅数步就消失在了远处的树林之中。
“有什么惊喜?故弄玄虚……”何天遥手一撑跳下来,“嘶——”他顿时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双腿发软差点儿摔倒在地,还好及时扶住了沿。“奇怪了,这次的伤势怎么会这么严重?外伤仅是剑伤,即便伤及脏腑也不会浑酸痛啊……似乎还有严重的内伤……”他一边慢慢左右扭腰,一边站起来。
“他该不会想送我点儿什么东西讨好我吧?”何天遥咕哝了一句,走出了屋子。
木屋一面靠着山坡,另外一面还有一个同样简陋的房间。但不同的是,那间房屋有屋顶。之前由于何天遥休养的就在隔墙边上,视线被挡,所以竟一直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个屋子。
那屋子也是有门洞没门扇,有窗洞没窗棂。“莫非里面有人?”何天遥向门口走去。天已大亮,可房中却是昏黑无比,从外面根本看不见里面。当他正要跨入房中时,一道淡淡的光壁却突然在门口闪现,轻轻地将他抬起的脚弹了回去。
原来如此,楚元晖已在房中布下了一个制,难怪看不清屋中的形。
对何天遥来说,破除这点儿遮光挡风的制当然不在话下。他轻轻释放一股灵力激dang),将制光壁给震碎了。
房中的摆设同样十分简陋。板上,正坐着一名女子。
何天遥惊呆了,那清秀的面容,那利落的短发,那朴素的灰衣,不正是花清雨吗?
原来她还没有死!
“清雨姐!”何天遥兴奋地呼喊,一步蹿到了前。
花清雨却端坐着一动也不动。
“清雨姐?”何天遥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似乎没有什么异常。于是他轻轻晃了晃花清雨的肩膀。
花清雨睁开眼,看到眼前欣喜万分的何天遥,露出一丝微笑,却不说话。
“清雨姐,太好了,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何天遥眼圈红了。
花清雨却摇了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耳朵,而后摆了摆手。
“你的意思是……你现在听不见,也不能说话?”何天遥不解地问。
花清雨一脸茫然地看着何天遥,看来的确如此。
何天遥左右看了看,屋中空dang)dang)的。于是他汇聚灵力至指尖,凝出剑芒,将刚才的话写在地上。
花清雨看了,点了点头。
何天遥又写:“怎么回事?”
花清雨下俯,握住何天遥的手写了一个字——“毒”。
毒!
何天遥瞬间就明白了,这是花清雨在赤脉地牢之中,凭借一己之力放倒三位敌人所付出的代价!此时,他也注意到花清雨的左手已经残失,心痛不已。“花珺门人可是用毒的行家,等体内余毒排净,至少耳朵和嗓子可以恢复。”他在心中安慰着自己。
“分量拿捏得不精,却铤而走险,勉强而为。这也算是个惨痛的教训。”楚元晖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他后还跟着两个孩童,正是秦傲雪和秦凌霜。两人分别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人参、茯苓、灵芝等补药,另外还有几样连何天遥也说不出名字的东西。
两人一见何天遥,齐齐欢呼一声“舅伯”,雀跃着冲进了他的怀中。何天遥将两个小丫头搂得紧紧的,不住地说:“都怪舅伯不好,是舅伯没照顾好你们,让你们被坏人掳了去,害你们受了那么多苦……”眼见两人安然无恙,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舅伯,我们没事。你受的伤好了吗?这些天我们都跟随楚伯伯去山里采药,带回来给你和清雨姨疗伤来着。”秦凌霜道。
“是吗?那舅伯要多多感谢你们两个啊,托你们的福,舅伯现在全好了!”何天遥高兴地将两人扛在肩上转了个圈。
“嘻嘻,因为楚伯伯说你们两人的伤需要静养,都不许我们来打扰呢。”秦傲雪道,“所以除了采药的其它时间,楚伯伯就指导我们锻炼体,还给我们吃强健体的丹药呢!”
“啊……是嘛,那很好啊……”何天遥一边回应,一边向楚元晖点点头,如此也勉强算是致谢了。
楚元晖嘴角微微扬起:“这两个孩子根骨资质极佳,心也不错。如此提前锻炼锻炼,有助于将来修仙筑基。她们服了我亲自炼制的丹药,只要这两年内不懈怠,必然能在开始修仙一年之内筑基。”
一年。
房中的人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对两个孩子来说,她们根本不知道“筑基”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不知道其他人要用多久才能完成这修仙的第一步。花清雨则是听不见,索回到上坐着冥想。而何天遥之所以不感到吃惊的原因是,他当初只花了四个月
就筑基完毕了。
一屋子人都是如此淡然的态度,反而令楚元晖费解了,他补充道:“一般的修仙子弟大概需要两年时间筑基。”
何天遥道:“我知道。一般子弟两年,太清宗弟子一年九个月,甲等根骨子弟一年半,服了筑基丹八个月。这个在我吃了筑基丹之后师父就说过了,他要求我半年内筑基。”
“哦?即便吃了筑基丹,半年的期限也够严苛了。那你后来筑基用了多久?”楚元晖问。
“我和天逍哥都是四个月完成筑基。”
“什么?”楚元晖非但没能使何天遥感到惊讶,自己反倒被他给震惊了。他早就知道这兄弟二人的根骨资质绝非泛泛之辈,没想到竟如此出类拔萃。他瞪大双目看着何天遥,心中感叹:“若是当初那个小子没有误入歧途修炼魔道,即便他是刀魔的后代又如何?我照样会将他收入门下……可惜啊,可惜……还是蒋大哥幸运,收了个好徒弟……”其实不管一个人的天资有多高,在修仙初始都必须经历刻苦的入门训练,为将来打好基础。做师父的就得事无巨细地悉心教导,所费心血可想而知。待得徒弟登门入道之后,其境界越高,师父就越省心。别看蒋承栋呕心沥血指点何天遥三十几年,那完全是因为时间紧迫所致。其实他兢兢业业的教导也时时刻刻有回报。已经塑造成才的何天遥就如同一块海绵一样,从蒋承栋那里源源不断地汲取着“水分”,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教导这样的弟子是十分宽心惬意的。打个比方,太清宗早已耕耘出了一片“沃土”,蒋承栋稍加“播种”,就能获得“丰收”。这也正是楚元晖羡慕蒋承栋的原因。
“先不说这个。清雨姐的余毒什么时候才能全消?”这才是眼下何天遥最关心的问题。
“已经全消了。”楚元晖回答道。
何天遥一愣,又问:“那她的耳朵和嗓子什么时候能恢复?”
“很遗憾,已经恢复不了了。”楚元晖解释说,“她对付敌人时所使用的那一用毒、化毒、解毒之法的确十分玄妙,可惜掌握得不是很精。手法固然没有问题,但在各种毒药成分的配比上是有瑕疵的。尽管不至于丧命,可终究还是付出了一些代价。”
何天遥如同遭了雷击一般怔了片刻,口中喃喃地念道:“恢复不了了……恢复不了了……不!不会的,一定有什么方法能医好她!”
“我的医术仅仅只能恢复她少许的听力,要想完全复原是不可能的。至于嗓子,我实在无能为力。若是以前,我还有个朋友或许能医好她,我的医术恐怕连她的万分之一都不及。可惜现在……”楚元晖一边说一边摇头。
“清雨姐可是花珺一脉的传人呐,她自己的医术就很高,说不定她有办法能医好自己呢!”
“她的水平还没达到那个程度。”楚元晖道,“就连我帮她恢复些许听力的方法,她也不一定知道。这个方法正是我从那个医术高超的朋友那里学来的。”
“难道这世界上还有人医术比花珺门人还要高超?恕我难以相信!”
楚元晖淡淡笑道:“我那个朋友,算起来,应该是这位花珺门人的师祖。‘朝露华莹’——花逸琴。”
何天遥哑口无言。
“其实不用太担心。想那碧游仙剑西门白,天生就是个瞎子。最后不也修成了剑仙么?”楚元晖安慰道。
“那不一样啊,清雨姐本来可是好好的……”说着,何天遥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既然花逸琴有办法治疗这种毒伤,那应该传承下来了才对,清雨姐她一定知道!”
“我已经传音问过了,她不会。你要知道,花珺脉所传承的只有以药、毒修炼的功法,如此才造就了后世子弟高超的用毒、用药水平。其医术仅是用药技术高超后而自然具备的,并非是直接传承而来的。”
何天遥惋惜地慨叹:“唉,那就只有等清雨姐自己摸索了……她现在是大乘境界,说不定到渡劫境界,或是修成了剑仙之后,她会突发感悟,想到医好自己的方法……”
楚元晖说:“根本无须那么麻烦。你可曾记得夜哭谷的那位剑仙?”
“当然记得,晏前辈对我们有大恩。”何天遥回答,“你也认识他么?”
“那倒不是。我仅是听花逸琴说起过他去求医之事。据说当时他中了仇人的毒针,不得已而斩掉了一条腿。”楚元晖的话只说了一半。
“这事我知道。晏前辈曾经跟我们讲述过他早年的经历。啊……”何天遥一个激灵,“不对啊!我们见到晏前辈时,他的双腿明明是健全的!”
楚元晖“呵呵”一笑,道了一声:“果然!”
何天遥的眼睛越睁越大:“晏前辈并未提及过渡劫之后的事。莫非……莫非渡劫成功之后,能够重生断肢?”
“也许吧。毕竟我没有断过肢。”
“当真如此的话,清雨姐的耳朵和嗓子就能恢复了!左手也能再生!太好了!”何天遥的心再度欢快起来。
“但前提是要渡劫成功。”楚元晖提醒道。
何天遥信心十足:“除了在仙妖大战中战死的师娘之外,花珺一脉还从来没有未能修成剑仙的人呢。清雨姐一定没问题!”
楚元晖点了点头。
“我还有一事不解。为何碧游剑仙西门白渡劫之后没有恢复视觉呢?”
楚元晖转过去,负起手来,望向屋外的山谷:“这……我也不知道。也许有时候,用心比用眼看得更加透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