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把红蒙石给我吧!”杜怀柔在萧天河后道。
“你只淬火一次就要启灵?”萧天河刚才分明只听到第一次淬火的声音。
“呵,我知道世间所传的铸刀路,什么‘一淬雕纹,二淬开刃,三淬定形’,统统都是瞎扯淡。淬来淬去的把刀就给淬成垃圾了。雕纹也完全没有必要,刀的好坏并不是由外观决定的。我所有的动作都是一气呵成,所以只有一淬而已。快把红蒙石拿来吧,我要趁启灵。”杜怀柔道。
“趁什么啊?又不是吃面条……”萧天河嘟囔着,“你自己不是也有红蒙石么?”
“哎呀,我就要你那一颗,赶快拿来!温度也是影响材料容纳玄气的一个因素!”杜怀柔催促道。
“好吧……呐,你穿好衣服了没有?”萧天河又问了一句。
“你真是啰嗦死了,我自己拿!”杜怀柔不耐烦地埋怨了一声,一个箭步蹿到萧天河前,不由分说一把从他怀中掏出了裹着红蒙石的布包。
萧天河赶紧把眼睛闭得死死的,那紧张的表惹得杜怀柔哈哈大笑:“睁开眼吧,我没你想的那么‘光’!”
萧天河微微眯缝着一只眼瞄了瞄,原来杜怀柔穿着一件贴的银亮裹衣,从锁骨一直覆盖到裤腰。
“天蚕衣!”萧天河惊道,“嗨,你为何不早说?害得我没看到你铸胚的过程!”
杜怀柔撇撇嘴:“嘁,我又没说不让你看,是你自己不要看的,怪谁啊?”
“你不是说铸刀须得脱去衣物吗?还说我掀开围挡出去你就会‘给一山人看光’的吗?”
“嘿,我只说是‘须得脱去碍事的衣物’,天蚕衣哪里碍事了?”杜怀柔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天蚕衣的贴与轻巧,又道,“喏,它既轻便又光洁,如果被宾客们看到当然是给一山人看‘光’咯!”
“罢了罢了,跟你斗嘴从来没有赢的时候……”萧天河无奈地起,回头一看,通红的熔浆分明还在一个圆形的“槽”中。“咦?你怎么还没铸成刀胚?刚才不是淬过火了么?”他问道。
“谁说的?之前我仅是通过煅烧与锻打除去杂质而已。我这铸造之法特殊,得在第二步淬火之前就完成第三步的启灵,所以说要趁么!”杜怀柔从裹布中摸出一颗红蒙石,投入到槽内。
“那刚才的‘哧啦’一声是什么?”萧天河好奇地往水槽中望了一眼,原来槽底是数颗灰黑色的石头。这种石头他见过,正是杜怀柔从魔隐洞的乐意坊中取来的。
杜怀柔似乎猜到萧天河心中所想,介绍道:“这叫‘万钧石’,据说很久以前的铸刀大师贾万钧每次铸刀都要用此物引火熔炼。东方傲那个家伙不肯给我枯荣木,只得用这个代替了。这种东西很稀有的,能省一点儿是一点儿。”
红蒙石已经没入了盛放熔浆的圆槽内,杜怀柔双手向前平伸,一个圆环出现在她掌中。
圆环通体呈白色,直径目测有三尺左右,大约二指粗细,环光洁圆滑,没有任何雕纹花样。
“这个是?”
“我的本命武器。”杜怀柔闭上双目,两手攥住圆环上端。
萧天河好奇地打量着那个白环,他还是头一次看见这种形状奇特的武器,感觉十分有趣。回想起青龙大陆龙族九兄弟形状各异的兵刃,他心中感慨:“妖族武器的多样化倒也是个优点,至少有让敌人摸不透招法路的优势。”
酝酿了一会儿,杜怀柔猛然睁眼,握环下落,并大喝一声:“开!”
圆环发出了夺目的白光,让萧天河不得不眯起眼睛,只见那白环下端落入了熔浆之中后又疾速提起,随之从浆液之中传来沉闷的“咕噜”一声,液表竟渐渐鼓了起来。
杜怀柔手腕一抖变为平端圆环,箭步上前,将圆环放在圆槽上,刚好圈住。她双手压住圆环左右两端,一道白光流转的光膜出现在环间。不仅是圆环,连杜怀柔的双臂都散发着白光。光膜被下面的熔浆顶成了圆拱形,并且在不断地鼓dang)着。
萧天河明白,杜怀柔这是在以妖力压制住将要溃散的玄气。
宾客们只能看到围挡中有白光照出两道人影,投在挡布之上,却不知里面发生了何事。众人都以为是杜大师在施展什么铸刀绝技呢。
没过多久,白色光膜渐渐平了下去,光芒也一点点暗淡下来。杜怀柔撤去双手,从水槽中捞起万钧石。
果然稀奇,万钧石上滴水不沾。接着,杜怀柔又将万钧石投入铸炉内,以妖力催火,在无极水中浸泡了许久的万钧石竟沾火就着。这一烧又是半天过去了。估摸着熔浆度差不多了,杜怀柔拿起圆环,低声道:“启灵完成!”
“原来你铸刀需要煅烧两次,并且将后两大步骤颠倒进行,真是与众不同。”萧天河十分钦佩。
“第一次煅烧是为了清除材料中的杂质,刚才的第二次煅烧则是为了让玄气充分与熔浆融合,接下来的第二次锻打亦是如此。两番煅烧与锻打的目的不同,故不能合而为一。下面才是我铸刀技术的精髓所在,等着瞧吧!”杜怀柔自信地扬起了嘴角。
她抬起手来,白环竟带着熔浆一起飞至半空,并且不断地飞速旋转着。那股熔浆在白环的虚影中聚成了一团,随着杜怀柔猛然挥臂,白环又带着熔浆团落入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刀型模具上方。白环骤然停止了旋转,熔浆
落下、流开,刀形初成。
杜怀柔抓住白环丢入了侧方的水槽之中,而后五指一握,白环卷起了一股无极水流飞向了模具,水流被拉成一张又薄又长的水膜。突然,白环“嗡”的轻鸣一声,浮在空中静止了,水膜豁然落下,覆盖住了下方的模具。“嘶——”,模具中腾起一阵轻雾。
“只有让熔浆每一处降低温度的时刻、大小、速率完全一样,才能保证最终刀胚的品质。”杜怀柔道。她双手攥住飘在半空的圆环,运力向刀胚落下,“叮”的一声清脆鸣响之后,紧接着就是如同疾风骤雨般的锤砸,杜怀柔手上的动作已经快得看不清了,圆环则完全化为一片白光,在刀胚上飞速地舞动跳跃着。
“好神奇!”萧天河心中惊叹。这正是之前密集锻打声的由来。与一般铸刀者常用的大锤不同,圆环与刀胚接触的部位只有一点,要使得整个刀胚锻打均匀,必须要有精准的控制力。此外,刀胚各部位受锻打的间隔不宜太久,因此也要保证速度。
“我给此法起名为‘流星赶月’。”杜怀柔道。
“白色流星,确实贴切。”萧天河道。
“万钧石飞火,
无极水生烟。
暴雨流星落,
皎影玉罗圈。”
杜怀柔喃喃自语。
“你这圈圈名叫‘玉罗’?”
“正是。就像你们修魔者的魔刀一样,妖族的武器也都有自己的名字。比如石灏明那杆金枪,名为‘星芒’;还有在东房宫击伤你的东西乃是小雪的‘伴月杵’。”
“原来那两根古怪的短棒是白樱雪的本命武器……”萧天河心想。
“好了,开刃完毕,大功告成!”杜怀柔突然停止了锤炼,手轻轻一晃,玉罗圈就不见了。她抄起模具扔进了水槽之中。这才是杜怀柔的第一次淬火,也是唯一的一次。
杜怀柔舒了口气,捡起铸台边的衣服穿上,吩咐萧天河:“把围挡拆了吧。”
“这就完了?”由淬火作为铸造魔刀的收尾步骤,萧天河总感觉怪怪的。
“放心,品质不会差的!”杜怀柔自信满满。
萧天河没再多言,走到围栏边,将捆绑撑杆的绳子一一解开。
“快看!杜大师那儿的围栏拆掉了!”宾客中有人高呼。顿时,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了当中的高台,此时,杜怀柔正将模具从水槽中捞起。
“果然还是杜大师厉害!屠大师与邓大师依然还在铸胚阶段,杜大师都已经淬完火了!”有人敬佩地说。
“铸胚时间短,不代表铸出的魔刀就好,要看材料提纯程度如何。别看屠、邓两位大师耗时长,可千锤百炼铸出的刀胚必定十分纯净。”另一人道。
“你之前没听到杜大师的围栏里传出的密集锤炼声吗?她的刀胚肯定也很纯净,否则也不配称为大师了!”先头那人又反驳道。
“都别吵了,第三步启灵才是关键。我们且看杜大师如何启灵。”又有一人道。
所有宾客都期待着杜怀柔此番铸刀真正称得上是“公开”的启灵过程。
杜怀柔从模具中拿出刀,轻轻抚了抚刀,满意地笑了笑。
“那是……我没有看错吧?”近乎所有观众都萌生了同样的念头。杜怀柔手中那柄刀,分明正散发着红光!
只有魔刀才能发光!
“魔刀已成。取名‘赤皇’!”杜怀柔高举魔刀朗声道。
“哗——”在这场铸刀大会期间,宾客席也不知是第几次爆发出轩然大波了,只因杜怀柔的一切行为都太出人意料!两边高台上的屠令与邓先觉也停止了锤打,略显吃惊地望着她。
杜怀柔蹲在台边,将魔刀抛给了站在下方近乎目瞪口呆的北堂立,笑道:“验一验吧!”
北堂立慌忙不迭地接住,在手中翻来覆去地仔细查看,最终以颤抖的声音宣布:“超极品!”
杜怀柔是何时启灵的?若在淬火之前,刀胚灼炽,且尚未定形,别说注入玄力了,连用手触碰都不行!可淬火之后杜怀柔又分明什么都没有做,仅是将模具从水槽中捞起而已。莫非是在将刀胚从模具中拿出来时完成了启灵?可在如此短暂的瞬间内又怎么可能启灵成为超极品?
因为太过不可思议,所以人们在惊讶之余,难免开始怀疑起来。杜怀柔的铸刀过程从头至尾都没显露,竖起围挡的原因当真是脱衣不雅吗?还是另有目的?宾客们私下里低声议论着。
北堂立将赤皇刀递给了走上峰顶的南宫炎,西门定与东方傲也分别从各自的席位上聚拢过去一起查看。宾客们安静下来,等待着三大族长验证的结果。
片刻后,南宫炎大声道:“此刀的确是刚刚铸成的。杜大师神乎其技,我等皆佩服得五体投地!”
宾客席一片哑然无声,静得连根针落地都能听得见。
许久,只听西侧高台上传来邓先觉落寞的声音:“唉,不用再比了,我彻底输了。老屠,你怎么说?”
“论品质,我的魔刀恐怕难达超极品;论技巧,我绝对做不到在淬火前就完成启灵;论速度,我更是望尘莫及。”屠令忽而自嘲地笑了笑,“想我一直自诩‘铸刀大师’,现在想来却是坐井观天。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古以来第四位铸刀神匠竟是一位年轻姑娘!”
铸刀神匠!
这番赞誉出
自屠令口中,比他人更有说服力。
所有宾客们大声欢呼,再度齐声高喊着:“杜怀柔!杜怀柔……”不同的是,前番乃是不满,此次却是钦佩。
邓先觉与屠令分别从高台上跳了下来,北堂立迎了上去,拱手道:“两位大师……”
邓先觉摆摆手:“立部主,什么都不必说了。我们自觉无颜再铸下去了,即便铸成了魔刀也肯定无法与杜大师的杰作相媲美。”
西门定走过来说:“立部主,邓大师所用去的材料,后定当如数归还北堂家。今就先告辞了。”
“我们也要告辞了。屠大师所用材料就算在我东方家头上。”东方傲道。
“哪里,哪里,定族长与傲族长太客气了。有幸能请得两位大师登台铸刀,材料自当奉上,无须归还。”北堂立心大好,甚至都忘记了那些材料其实是杜怀柔自己准备的。
西门定与东方傲点了点头,一齐向北堂立和台上的杜怀柔拱手道别,而后分别匆匆离开了金寿山。屠令与邓先觉在走前也不忘向杜怀柔颔首示意。人都是如此,当发现对手已经达到自己瞠乎其后的境界,原本的不服气反而会转为敬意。
南宫炎则没有着急走,而是回到了南宫家族的坐席上。他在等萧天河给他一个解释。
台上的萧天河目睹了屠令与邓先觉的落寞,对杜怀柔笑道:“你这下可把那两位大师给打击惨喽!”
杜怀柔“嘻嘻”一笑:“本来就不在一个水平上嘛。北堂立那个老东西,竟然不问我一声就用我的材料赚人。”她向台下喊道:“喂,立部主!”
“杜大师有何吩咐?”
“我辛苦收集来的材料,你倒是送得痛快啊!”
“啊!老夫一时糊涂,望杜大师见谅。此次大会所用去的材料我会换算成等价的魔币赔给杜大师。”
“不必了。这柄赤皇刀我是为相公铸炼的,就不给北堂家了。你代我向族长转达一声即可。”
“悉听尊便。”总的来说,北堂家cao)办的这场铸刀大会虽然过程一波三折,但最终还是受益良多,所以北堂立此时绝不会为了一柄超极品魔刀而得罪杜怀柔。
“是给我铸的?”萧天河指着自己。
杜怀柔靠近他低声笑道:“我说了,是给相公铸炼的。哎呀,你终于认为自己是我相公啦?”
萧天河无奈:“不和你啰嗦了,我还有事要办,你先回去吧。”
杜怀柔却一把拉住了正跳下高台的萧天河,不动声色地说:“你看西北方向北堂家坐席与西门家坐席之间,从内向外数第七圈。”
萧天河不解地转过,向杜怀柔所说的方向扫了一眼,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石灏明!
这个石灏明,总是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出现。显然石灏明也看到了萧天河,但他好像根本不认识萧天河一样,从坐席上站起来,消失在离去的人群之中。
“他早就来了,一直在注视着我们。”杜怀柔道。
“石灏明既然来了,那魔主……”
杜怀柔十分肯定地说:“没错,魔主刚才就在宾客之中!”
“那现在呢?”
杜怀柔摇了摇头,神严峻:“他走了。刚才魔主一直没有显露份,可我能感觉得到,他就在石灏明附近。你有什么事就赶紧去办,我等你一起走。从现在开始,你不得离开我的视野范围,听到了么?”
“好。”萧天河下了高台,走向了南宫家族的坐席。南宫炎、南宫桐正在那儿等着他。
萧天河无心与两人闲聊,寒暄过后只是言简意赅地讲述了自己下山后遇到杜怀柔的经过。消除了误会之后,萧天河顺便问起了南宫炎为何依旧没有进入内核。南宫炎的回答不让萧天河大吃一惊——原来在萧天河隐修后不久,魔主就下了一道命令,所有渡劫境界的修魔者暂时不得进入内核。至于原因,魔主并没有说,但大多人根据时间推测,魔主应该是到了即将飞升的关头,准备挑选下一位继任者。
萧天河知道这肯定不是真正的原因,魔主多半是在为夺舍做准备。
与南宫炎和南宫桐道别之后,萧天河与杜怀柔一起返回北堂家族给他们安排的住处。两人一路商量着将来的计划。听杜怀柔的意思,将来与魔主之间的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到了紧要关头,魔主必定会派出孟章界中的几位妖族。石灏明好说,毕竟魔主尚未完全控制住他。但几位妖族姑娘的处境却是极为危险,魔主心狠辣,垂死之际难保他不会毁坏孟章佩中的命格,让三人给自己陪葬。所以,关键就是如何能在不让魔主伤及那几位妖族的况下,将魔主干净利落地击杀。
魔主一方,加上他自己一共是五人;而萧天河这边仅有他与杜怀柔两人。萧天河觉得,他们还需要其他帮手。可普天之下,又有谁值得信任呢?对此,杜怀柔却是满不在乎。因为她相信,石灏明一定想好了万全之策。
石灏明在迷雾海域中曾经对萧天河说过:“你我下一次重逢之,就是一切完备之时。”既然今石灏明出现在铸刀大会现场,并且故意让杜怀柔与萧天河注意到了他,那他肯定用不了多久就会再度出现在二人面前。
回到住处时,夜幕已经降临。萧天河与杜怀柔正要推门而入,从房屋拐角处忽然传来了一声怯生生的呼喊:“萧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