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当夜,朔单城四处点灯,百姓涌上街头载歌载舞,全民同乐。城中心的广场更是被照得如同白昼,早在几个月之前就搭建完毕的高台上铺着厚厚的红毯,台正中以金线绣出一个大大的双喜。临近子夜,高台周围早已被堵得水泄不通,人们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呼喊着两位新人现身。高台北面的大道上架起了一座观礼台,上列席位三排。不用说,坐在这座观礼台上的都是贵客,要么是地位高,要么是实力强,总而言之,他们在江湖上具备相当高的名望。
叶玲珑他们五个早早来到了广场,精明地选择了附近一座酒楼的房顶作为观礼之处。在付给酒楼掌柜一笔可观的费用之后,掌柜欣然同意,还主动提出在楼顶平台上为五人摆上一桌酒菜。
冬夜的寒冷驱不走庆祝双喜盛事之人的热情,终于,在一片山呼海啸的欢呼声中,新郎官——金门大君出场了。大婚之日,他自然穿得十分华丽:大红新郎袍,外套一件红底金丝坎肩。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颗明光烁亮的大光头,与周围的灯光交相辉映。
何天遥举起酒杯,轻抿了一口,瞥了一眼婚台上正在左右行礼的金门大君,笑道:“如此佳时,偶有所感,即兴赋词一首,各位且听我这首:
欢庆迎新辞旧,
喜宴灯如白昼。
人海觅新郎,
金顶耀凌星斗。
回首,回首,
今夜月明足够。”
几人一听,一齐哈哈大笑起来。
“好一首,不过只以词牌为名不妥,还得起个合适的标题才行。”花清雨笑眯眯地看着何天遥。
“这有何难?”何天遥摇头晃脑,“就以词的最后两句为引,天上有一轮明月,淡悠悠地亮着,当空高悬;地上也有一轮‘明月’,滴溜溜地转着,‘左右逢源’。唔,题目就起一个,如何?”
此言一出,众人更乐。“敢于取笑金门大君的光头,还取笑得如此文雅,佩服,佩服!”阮箐莎笑道。
谈笑间,婚台上新娘也出场了。到底是郁绝大君,并不拘泥于凡俗缛节,一不穿霞帔,二不盖喜帕,头上戴着一顶璀璨金凤冠,身上却是一身朱红色的劲装,配上她那张稍显冷峻的面容,虽不见新娘娇羞,但别有一番飒爽之姿。
“天遥,我考考你,你能否再行一首,夸一夸新娘,与新郎的那首凑成一对?”叶玲珑替何天遥斟满了酒。
“容我细思。”何天遥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围着酒桌踱了两圈,拍手笑道,“有了!
身裹疾服精干,
美酒红花相伴。
人道是新娘,
不见媚眸流盼。
嗟叹,嗟叹,
月暖却生寒颤。
题目嘛,就取个,不错吧?”
叶玲珑摇头嗟笑:“让你‘夸一夸’新娘,你这能算是夸么?”
“刚才那首也不能算是夸,你让他再行一首凑成一对,一褒一贬自然不太合适。”阮箐莎道。
何天遥道:“‘贬’字从何而来呢?虽然言语俏皮了一些,但都是事实嘛!”
“明月悬空高照,
无谓琼浆村醪。
应喜赋新词,
却以戏言相报。
皆笑,皆笑,
权当此人胡闹。
天遥,我这首就送给你吧!”顾晚兴道。
何天遥惊而回首,拿过两只空碗,倒满了酒,将其中一碗端到顾晚兴面前:“只知顾兄英武,却不知原来你也有这般文采!虽然你赠我一首‘贬’词,我偏要回你一首‘褒’词。顾兄且听好:
四海漂泊无定,
心慧亮如明镜。
酒间现文才,
方晓顾兄灵性。
失敬,失敬,
与月互相辉映。
这首送给你,让我们借着这轮在四首中都出现的明月,痛饮此碗!”
“好!”顾晚兴也举酒站起身来,两人碰碗豪饮。也许是因为刚才那首词,阮箐莎觉得顾晚兴并非完全是个不通风雅的粗人,对他的态度也好了许多。五人热切交谈,频频举杯,为了这难见的婚礼,为了这难逢的佳节,更为了这难得的闲暇而庆祝。店小二适时地送上来一些松果、花生、核桃之类的干点,正好给几人下酒。环顾周围,不少人也学他们的样,在房顶摆起了小宴,等待着双喜盛事的开始。
子时已至,沉匀的钟声已经从远方传来,朔单城中爆发出一阵阵欢闹,新的一年来到了!天公作美,一场悠悠的小雪飘撒而下,将这一夜点缀得更加美妙。
婚台上,金门大君白琢东牵着郁绝大君穆里莎的手走到了台中央,以洪亮的嗓音向所有的宾客宣告:“我们两人今日结为夫妇!”在此起彼伏的贺喜声之中,两人双膝跪地,叩首拜天,拜地。高堂早已不在,故而拜过天地之后,直接就是夫妻对拜。
拜完大礼,就该拜谢宾客了。能有资格坐上观礼台的人,出手自然不会小气。台上转出一名司仪,拖腔拉调地向台下高声通报着贵客姓名以
及所赠的贺礼:“混元大君诸葛封,特赠北地珍草十箱、金材十车!恭祝两位新人双宿双飞!”
每报完一声,台下就是一片喝彩,新婚夫妇二人一起向宾客奉上一杯美酒,再深鞠一躬。
“咦?那个‘金财’是什么东西?”何天遥不解,金、银等物若当作铸器材料,性质不够优秀,所以在全民修真的禹馀界,它们的价值并不高。也就是因为颜色华丽,故而大多被制成女性的首饰。堂堂混元大君,怎会拿出这等凡物当作贺礼呢?
叶玲珑知道他想错了,解释说:“是‘材料’之‘材’,并非‘财物’之‘财’。贺礼虽然通报,但不必说得十分详细。‘金材’是指可以铸炼武器、法宝的材料统称。同理,‘珍草’也是一样,是指可以炼药、炼毒的材料。常闻‘寒地出珍宝’,混元大君所赠之物,必然十分精贵。”
“原来如此。”何天遥点了点头。
台上又喊:“昌阳大君余子齐,特赠奇毒二十瓶,炼毒秘籍两卷,九炼化魂丸两瓶!”
“啧啧,人家大喜之日,居然送什么毒药!真是不吉利!”阮箐莎撇嘴啐道。
顾晚兴说:“阮姑娘,你可不要小看了那余子齐,据说他的炼毒之技已经达到了登峰造极的程度,连其麾下‘毒寒三友’那样的炼毒高手,恐怕本事也不及其七、八呢!”
“嗯,本事是有,就是有点儿缺德。”阮箐莎笑道。
“他擅长炼毒,以毒当礼也无可厚非。再说炼毒本来就是六艺之一,并无贬义,只是有些心歹之人把事给做歹了而已。”花清雨道,“我倒是挺羡慕的,听本脉前辈说,那九炼化魂丸堪称毒之极品,虽无性恶性烈的毒性,却依旧可以让中毒者痛苦而死。而且此毒极其难解,即便是本脉掌事,在材料和时间都足够的情况下,解毒的把握也不会超过两成!”
阮箐莎惊道:“听闻花珺一脉炼毒、炼药之技高超绝伦,想不到那九炼化魂丸竟然这么厉害,连花珺脉掌事都没有多大把握可解!”
花清雨微微笑了笑:“很正常,即便炼药之技再厉害,也不敢说能解全天下所有的毒。不过嘛,九炼化魂丸却有一个克星。”
这时,台上正好在报:“华林大君尚兴杰,特赠九转归元丹两瓶,天外陨铁护心甲两件!”
“喏,就是那九转归元丹!”花清雨道,“当初本脉的花辛瑶前辈曾经根据气味判断,九转归元丹可解九炼化魂丸,可是,知道其为解药却无法炼制,经过本脉数位前辈的刻苦钻研,也没能复制出九转归元丹,只得另辟蹊径,以另外一种方法制出了类似的解药。不过,那种解药有四个严重的缺点:第一,炼制极难,以本脉掌事九宫级的雄厚功力,也只有三成左右的把握可以练成;第二,不易保存,练出丹药之后,只消半个时辰,就会化为一滩废水;第三,效果过于针对,它只能解九炼化魂丸的毒,不仅不似九转归元丹那样还有疗伤愈体、恢复功力的功效,而且在没中九炼化魂丸之毒的情况下误服的话,反而会让人中毒;第四,解毒效果微乎其微,一颗九炼化魂丸的毒,竟要消耗十颗解毒丸方可化解。所以,在炼制的三成把握上再减去一成,解毒概率就只剩下我先前所说的两成了。”
叶玲珑叹道:“原来何童界还有第三名九宫级高手!”
“本脉还有一个副掌事,已是八卦级巅峰,估计也快升至九宫级了。不过前辈们一向低调,不喜声张,所以外人都不知道。”
“连花珺脉九宫级的门人都炼不出来解毒药……难怪余子齐能够独霸一方呢,确实厉害!”阮箐莎感慨着,心中对余子齐肃然起敬。
花清雨又道:“听闻余子齐与尚兴杰两人从收集材料到炼制成丹,每一颗都需要花费好几年的功夫呢!他二人分别以‘看家本领’所炼之物相赠,绝不能视为一份‘薄礼’啊!”
五位大君之中的两位喜结连理,另外三位全部到场,五人相互礼毕之后,彼此交谈起来。因此,通报之声暂歇。
何天遥凑近花清雨,小声问:“清雨姐,你刚才提到的花辛瑶前辈,莫不就是……”
“嗯,她就是费兄弟的娘亲。不过本脉其他前辈似乎不知道这件事,我也没有说出去。况且,花辛瑶前辈如今下落不明,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又何必声张?”
“唔……”何天遥点了点头,又问起了另外一件事,“我记得你在大赤界时曾经说过,你们花珺一脉有两种特殊的炼毒、炼药技艺,分别叫什么来着?”
“‘太极浑天炼药法’和‘九转升云炼毒法’,乃是由本脉的花静枫与花凝紫两位前辈所创,”花清雨对花珺族谱上所载之事早就记得滚瓜烂熟,“你问这个做什么?”
“呐,‘九转升云炼毒法’,是不是可以简化成‘九炼’二字?而余子齐的独门奇毒叫做‘九炼化魂丸’,恰应‘九炼’二字,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而且我还记得,你刚飞升上界时,抓捕你的就是昌阳大君余子齐吧?”
花清雨心弦一动,目瞪口呆。
何天遥见状连忙说:“我就是这么瞎猜乱问一声,你不必太在意。”
“不,我觉得你说的……甚有道理。”花清雨眉头紧锁,小声咕哝着,“现在本脉的掌事乃是第十
二代门人,花蓉辉,其实力已达九宫级,应该比余子齐强。副掌事则是第十三代门人,花玉洁,她的实力也高达八卦级。而第十四代门人花怡婷已经身陨,无从比起。再往下的门人就是七星级了。估计余子齐的实力嘛,差不多应与第十三代门人花玉洁相当,而花凝紫前辈乃是第六代门人,与第十三代之间差了七代,唔……”
花清雨的声音越说越小,何天遥听不清楚,忍不住问:“你叽哩咕噜说什么呢?”
“你说,第六代门人——花凝紫会不会和第十六代门人,也就是花辛瑶一样,嫁人了?”花清雨问。
“这……我哪知道啊?”何天遥哭笑不得,“你是怀疑,那位创出‘九转升云炼毒法’的前辈嫁给了一个姓余的男人,然后就将炼毒之法外传了?如今正好传到余子齐这一代?”
“不,”花清雨摇了摇头,“我估计余子齐实力相当于第十三代门人的花玉洁,和第六代门人花凝紫之间差着七代呢,时间长得很。况且即便花凝紫前辈嫁了人,也不一定就生男丁啊,当中岔出去几代生女儿的,夫家之姓还不知道换过几次呢,所以她当时嫁的人不一定姓余……”
何天遥愣了愣,叹笑不止:“咳,我当你要说什么呢……一边是结婚生子,一边是收徒传功,怎么能混在一起算‘代’呢?”
花清雨却认真地说:“不都是‘传宗接代’嘛!只不过生子传的是宗族血脉,收徒传的是宗脉功法,仅此差别而已。你可知,当时余子齐特意在飞升楼中摆下一套乾坤八王鼎以诱骗花珺门人暴露身份,而第一个铸炼出乾坤八王鼎的前辈乃是本脉第三代门人花若灵,论辈分正好也在第六代的花凝紫之前。”
“乾坤八王鼎是花珺一脉炼毒、炼药的工具,闻名于江湖并不稀奇。我觉得你还是别再去想了,年代如此久远的事,如何搞得清楚?恐怕连你们的掌事也不知道吧?”何天遥劝道。
“那可不一定,”花清雨笑道,“我是第二十代门人,和掌事之间差着八代呢。所以当掌事当初和我现在这样弱的时候,很有可能见过第六代的花凝紫前辈,不,甚至是相处过!多谢你的提醒,以后我定会向掌事提一提此事。”
“可是,那有什么意义呢?你们花珺一脉也没有不许成婚的规定呀!”何天遥疑惑道。
花清雨点了点头:“我知道。不过万一余子齐的炼毒之法真是传自于花凝紫前辈,那就算是与‘九转升云炼毒法’同根同源了,也许只要将此法做一些改变,说不定我们花珺脉也可以炼出九炼化魂丸来……再不济,了解了化魂丸的炼制之法,还可以改进其解药不是?”自言自语着,花清雨抱臂陷入了沉思。
何天遥暗自好笑,他不过借着名字之故随便猜了一句,花清雨竟思考了那么多。“不愧是花珺门人呐,一沾到毒与药的事就会入迷。”他心想。
婚台之上,五位大君已经聊完了,司仪继续高声通报着其他贵客的姓名与贺礼。值得一提的是,魔族五帝之中也有三位前来祝贺,分别是灵威大帝周文轩,赤熛大帝纪豫丘以及耀瑰大帝“楚芳华”。至于另外两位没来的,都有其因:含枢大帝宇文朔当初曾经趁乱来攻浑天牢,还和混元大君诸葛封打了个两败俱伤,估计是自觉没有面子来参加婚礼。隐侯大帝项中洋则是因为行踪无定,无处可寻。再者他还在文举界和海蛟帮的“喷雨蛟”窦玉丰斗了一场,受的伤不轻,想必此时正在某个偏僻静谧之地养伤呢。
再次看见纪豫丘,叶玲珑心中不是滋味儿,闷了一大口酒。
三位大帝所带贺礼的珍贵程度丝毫不亚于三位大君,不过那些贺礼都不是今夜的“主角”。来朔单城观礼的人之中,有很大一部分都是想要一睹“西灵鸟”——鹔鹴踏雪瓶的“芳容”。
和宾客们一一行礼之后,夫妻二人回到了台中央。白琢东大声道:“今日白某有幸迎娶穆姑娘,特备两份厚礼,于此奉上!”
台下轰然一片,人们又惊又喜,喜的是终于可以看见踏雪瓶的真面目了,惊的是还有什么“厚礼”堪与堂堂“西灵鸟”相提并论?
白琢东接下来的话更让所有人瞠目结舌:“先将相对较差的一份厚礼献与穆姑娘!”可他掌中托着的,却是一个小小的长颈瓶子!
鹔鹴踏雪瓶竟然是“相对较差”的礼物!白琢东还故意将“较差的”三个字说得很响,这下,连贵宾席上见多识广的高人们都有些坐不住了。
郁绝大君穆里莎已经难掩期待之色,比“五方灵鸟”还要珍贵的礼物,会是什么呢?
有四个字简直要让所有人都呼之欲出。
只可惜,只有叶玲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四大天宝,已经各有所属了。但她的期待之心丝毫不亚于其他人。
在穆里莎接过踏雪瓶之后,白琢东又拿出了一样东西,成千上万只眼睛都紧紧盯着他攥起的手,台上台下皆是一片寂静,此时飘入人们耳朵的,恐怕也只有那微弱的落雪之声了。
“这就是第二件礼物。”随着白琢东手指慢慢展开,一颗赤红色的珠子出现在众目睽睽之下。
那珠子比红蒙石大一些,颜色更鲜红,光芒也更盛。
“那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所有人心中都萌生了这个疑问。
fpz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