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遥飞升上界之后,莫名被卷入了一场战争之中。幸而他被白色甲胄一方的骠骑校尉樊一宁带回了营地。樊一宁给他安排了一个送信的差事,两男两女,装成两对逃避战乱的夫妻,目的是穿过黄云岭前往玉阳洲。
当面容较为漂亮的女子问四人该如何搭配时,一直频频向何天遥递着眼色。何天遥当然知道她的意思,但不做理睬,装成没看见。
那名男子却抢先道:“梁妹妹,我们本来就是旧识,自当扮作一对儿呀。”
“梁妹妹”看了他一眼:“这和旧识不旧识的没什么关系吧?况且方才卢校尉已经说了,我们四个当以这位公子为首,一切都得听他的安排。”
男子有些不悦,口中咕哝着:“本来就是假夫妻,自然是怎么像怎么来,我们两个彼此熟悉,装夫妻一定毫无破绽……”
黑胖女子重重地拍了男子的后背一下,笑道:“‘夫妻’怎么会装不像?亲密一点儿就是了。再说我也是你的旧识,你怎么不选我当‘妻子’呢?我看你是别有用心。若媞妹子,你可千万不要和他扮作一对儿,否则指不定他会对你做出什么举动来。还是让我来和他一对儿,量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正好你和这位公子相貌登对,比我和他更像是小两口,就这么定了!”
梁若媞见黑胖女子替她说话,十分高兴地称谢,又看向何天遥:“就是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何天遥耸了耸肩膀:“我无所谓。如果你们都同意,那就这样好了。”
那男子见状只得悻悻作罢。
梁若媞大喜,立马搀住了何天遥的胳膊。男子看在眼里,瞪着何天遥的眼神几乎要喷出火来。
何天遥一来不适应梁若媞如此亲昵的举动;二来也不想把关系闹得太僵,所以挣出手来,轻轻推开了梁若媞,然后拱手一躬到底:“梁姐姐,这会儿还没到黄云岭,不必如此。我认为大家应该先互相介绍一番才是。”
梁若媞被推开时起先不太高兴,可何天遥那一声“梁姐姐”又把她叫酥了,于是笑道:“我们三个本来就认识,你先介绍一下你自己吧,也好让我知道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我叫何天遥,是个采药人。昨天在闲风原采药时被卷入了战斗,幸而被樊校尉所救。”何天遥决定在弄清楚飞升者在清微界的地位之前,绝不透露身份。
三人闻言对视一眼,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何公子,你可真有胆量,居然敢去闲风原采药!”梁若媞道。
黑胖女子说:“闲风原打仗也不是一、两天了,我们根本就不敢靠近那儿,你可真是要钱不要命呐!”
梁若媞又说:“想必何公子是孤身一人从外地过来的吧?我们琅苍军和神炎军已在闲风原交战数月了,你的消息怎会闭塞到如此程度?”
何天遥不知该说什么,只得摸着脑袋尴尬地笑了笑。
梁若媞见他窘迫,便转移话题:“不知何公子采到了哪些珍贵药材?可否给我们看一看?”
何天遥摊开两手:“乱战之中,药材都弄丢了。”
三人又笑。
男子道:“药材丢了无妨,至少命没丢。”
接着,三人也分别做了自我介绍。
原来,他们三个都是闲风原附近的采药人。那男子名叫管风春,黑胖女子叫高廷舜,和梁若媞于三年前先后来到闲风原采药,结识之后就一直结伴而行了。辽阔的闲风原土地肥沃,生有不少珍贵药材,故而以往有许多人在原上采药,难怪樊一宁会认为何天遥也是个采药人。自琅苍军和神炎军在此地交战起始,采药人纷纷离开躲避战乱。他们三人躲得不远,只待着战争结束,继续回来采药,没想到却被琅苍军请入了营地,并委托了差事。三人本就无事可做,差事的报酬又相当丰厚,他们就接受了。
关于琅苍军和神炎军,何天遥也不着痕迹地问了问。琅苍军是指琅苍洲的军队,神炎军则是神炎洲的军队。和他们四人此次要去的玉阳洲一样,琅苍洲、神炎洲都是一方疆土。何天遥从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中,得知了一个词——天下八大洲。何天遥推测,琅苍、神炎、玉阳应该就是“天下八大洲”其中的三个。
其他的事何天遥没敢多问,怕被三人看出破绽,毕竟身为天下人,岂会不知天下事?
三人热切地交谈了一阵天下大势,管风春冷不丁问道:“不知何兄是什么实力?”
何天遥压根不知清微界的修真等级,灵机一动,故作苦笑:“还能是什么实力?当然是最弱的咯。”
“原来是至境之人。”管风春对梁若媞幸灾乐祸地笑道,“看来你‘所嫁非人’呐,至境一品,不仅没法保护你,连自保都困难。”
梁若媞却不以为然:“谁不是从至境一品过来的?他保护不了我,我保护他便是。”说完,她又略显迟疑地问何天遥:“‘相公’,你真的只有至境一品?”
管风春听到那声“相公”,不满地从鼻中冷哼了一声。
“不敢欺瞒梁姐姐,在我下山之前,师父清清楚楚地跟我说,我就是至境一品,还嘱咐我
不可惹事,否则难以自保。”
“哦,原来如此。”梁若媞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怪不得你不知天下事呢。幸好,你遇上了我们,以后你就一直和我们一起吧。”
“多谢梁姐姐。”何天遥彬彬有礼,“不知三位是什么实力?”
梁若媞道:“我是神境三品,管大哥和高姐都比我厉害,是真境四品。”
何天遥点了点头,又问:“那四位骠骑校尉大人又是什么实力呢?”
“至少也是玄境六品中期吧。”梁若媞也不知真切。
管风春道:“我听说别的洲有太境七品末期的校尉。”
“七品末期?不可能!那都足够当大将了!”高廷舜摇头不信。
管风春辩驳道:“怎么不可能?人家那里人才济济呗!要知道地位越高,官位就越少。到了三司那个地位,虽说高境八品、上境九品之人皆可胜任,但官位只有三个,当不上三司,连高境八品末期之人都得屈尊降位。比如太玄军的后将军,不就是个高境八品末期的高手?后将军是高境八品末期,太境七品末期当校尉又有什么稀奇?”
“八品末期的将军,七品末期的校尉……你这消息可靠吗?”高廷舜还是将信将疑。
管风春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绝对可靠!我在来琅苍洲之前曾在太玄洲待过一段时间。”
“唔……”高廷舜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管风春的话。
听了三人的对话后,何天遥确定了一点,清微界的修真等级也是九级。“大赤界、禹馀界也都是九级之数,‘九’字实乃归真之数也。”他心想。关于九级的名称,他已经知道了半数:至境一品,真境四品,太境七品,高境八品,上境九品。带“品”的数字,明显是表示等级的。清微界似乎没有禹馀界那种“初等修真者、下级修真者”的说法,最弱的就是至境一品级。
骠骑校尉,何天遥估计应该是相当于禹馀界的将军,而前将军、后将军则相当于禹馀界的元帅。此外,管风春还提到了一个“三司”。何天遥记得,在大赤界也有“三司”的说法。三司者,乃司马、司徒、司空也。三司是很久之前的古官位,自青龙大陆分为七郡之后,郡王就不再设三司之位了,三司只被当成姓氏流传下来。到了禹馀界,人类势力分为五帝五君,帝君之下直接设五大元帅,按地域分管事务。没想到升入清微界,还能听到“三司”这样按职能设立的官位。
为了确定清微界此“三司”是否和大赤界的彼“三司”一样,何天遥问了一句:“管兄,我只听过‘三司’之名,却不知‘三司’具体统管何事?”
管风春露出了一副“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鄙夷神情:“简单来说,大司马管军,大司徒管民,大司空管官。”
“大司马统管一洲之兵事,座下设前、后、左、右四大将军;大司徒统管一洲之民政,座下设钱、粮、工、商四府;大司空统管一洲之官法,座下设应、督、捕、刑四堂。‘三司’乃是一洲皇位之下的最高统治长官。”梁若媞解释得更细致。
“三司”的职能大体和何天遥料想得差不多。他突然心生疑问,既然清微界有九品修真等级,那九级之后又是什么境界呢?也会有天劫么?渡劫之后又会如何?
其实早在大赤界时,黑刀祖师已经跟萧天河说得明明白白,只有大赤、禹馀、清微三界,所以到了清微界就是极限,没法再继续飞升了,仙魔双道殊途同归,在经过刀魔和剑仙、刀尊和剑真两大阶段之后,刀神和剑圣就是修炼的终点。据此,何天遥断定,在清微界九品之上,应该就是刀神和剑圣。既然高境八品和上境九品的人才能当上“三司”,那坐在皇位上的人,其实力可想而知。
“‘相公’,你在想什么呢?”梁若媞的话打断了何天遥的思绪。
他笑了笑:“梁姐姐,小弟初涉江湖,孤陋寡闻,以后还请多加指教。”
梁若媞听到“以后”二字,还以为何天遥是答应了长期结伴,不禁喜上眉梢。
高廷舜道:“首先你的称呼就该改一改。怎么她你叫‘相公’,你却叫她‘姐姐’呢?”
“这……不是还没进入黄云岭吗?不必这么早改口吧?”
“那可不行。”梁若媞不依,“万一你这声‘梁姐姐’叫得习惯了,到时脱口而出,那可就糟糕了!必须得从现在就开始熟悉身份才行。”
何天遥只得答应:“好吧。娘子在上,天遥有礼了。”
“瞧瞧人家!”高廷舜对管风春道,“来,你也给你的‘娘子’行个礼呀!”
“行你个头!”管风春的脸色自然是不太好看,甩下一句就大步向前走了。
看山近,行路远。何天遥觉得,黄云岭这片山区比禹馀界的苍云岭更加广阔。群峰虽然不高,但很密集,山脊蜿蜒逶迤,像是一条巨蛇,远远看不到头尾。走了整整一日,四人终于来到了第一座山下。黄云岭中淌出不少河流,养肥了闲风原的水土。
听梁若媞说,黄云岭中富生稀有药材及矿物,只是因为它的地理位置特殊,处于三洲交界之处,所以不论是采药、采矿之
人,亦或是行商、隐修之人,都不愿经过这里。三洲之中,琅苍洲在北山设卡,神炎洲在西南设卡,玉阳洲在东南设卡。琅苍、神炎两洲军队打起仗来之后,玉阳洲表明两不相帮的态度,并且主动将边境守军后撤三百里,意思是“我方放出地来,你们两方随便打。”
这一回,他们四人最主要的任务就是顺利通过神炎洲在山中所设的边境关卡。
也许是赶路累了,何天遥只觉体虚力乏,困得连连打哈欠。梁若媞看在眼里,提议道:“天色已晚,在步入山区之前,就先在这里露宿一夜吧。”
管风春和高廷舜都同意了,何天遥更不可能反对。四人分头拾柴,点起一堆篝火。
管风春提议:“一夜六个时辰,我们四个轮流守夜的话,一人守一个半时辰,如何?”
“守夜”,对何天遥来说是个好久不用的词。听管风春的意思,他们三人也需要睡觉。
“有意思。”何天遥不禁想起来在樊一宁帐篷中肚饥之事。到了清微界,实力是越来越强了,但基本能力却似乎越来越弱了,和没修炼过的普通人一样,需要吃,需要喝,需要睡。“怪不得,大司徒座下会设下一个‘农’府呢!感情农事在清微界是一大要事,不像在禹馀界,农事只是为了初生不曾修炼之人,或是为了解人们的馋口。”
“没人反对的话,从戌时到亥时二刻,就交给梁妹妹了。”管风春道,“之后到丑时,由高……由‘娘子’负责。再由我来守到寅时二刻。最后到辰时就拜托何公子了,正好我看你也累得不轻,吃过东西之后,你就先美美地睡上一觉吧。”
管风春这个安排听上去还挺不错,把最熬人的四更时段留给了自己。
校尉为四人准备的包袱里有干粮,附近也有清水河流。粗粗一顿晚餐之后,何天遥躺在篝火边,很快就沉沉地睡着了。
梁若媞一边往火堆里添着树枝,一边望着何天遥的脸庞。那英俊的面容早已拨动了她的春心。被请进营地吩咐差事,她起初不太情愿,后来完全是看在报酬丰厚才同意的。但如今,她巴不得这趟行程越久越好。何天遥的呼吸越来越沉缓,打起了轻微的鼾声。梁若媞甚至觉得,连那鼾声听起来都十分可爱。何天遥微微跳动的睫毛,随风飘荡的几缕碎发,都让她倍感安宁。
看得呆了,直到火苗顺着的树枝蹿上了手指,梁若媞才回过神来。在收回视线的刹那,她突然发现,篝火对面的管风春似乎刚才也在盯着何天遥看。管风春正是被梁若媞甩手的动作所吸引才转移了目光,并关切地问了她一声:“你不要紧吧?”
“嗯,没事。你们也快睡吧。”梁若媞说完之后,若有所思。
时间缓缓流逝。
丑时,疲困的高廷舜推醒了管风春,只过了数息就睡熟了。
其实管风春一直都没有睡。起身之后,他仰头望了望天,当夜天空阴郁,夜色漆黑如墨,连前方的山影都看不清楚。回首望去,只有天边的营地闪耀着微光。他深吸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向何天遥走去。
“只要推说我去小解时,他被野兽拖走就行了。”管风春心里盘算着。
“你要干什么?”躺在何天遥旁边的梁若媞忽然警觉地坐了起来,吓得管风春冒出一身冷汗。
“没、没什么,我担心夜风太凉,所以想给你盖一件衣服。”管风春急中生智。
“那你就该把篝火烧旺!”梁若媞白了他一眼,把手边的几根木柴丢进了奄奄一息的火苗之中。
管风春只得悻悻地回到了原地,与梁若媞“隔火相望”:“你快睡吧,我会好好看着篝火的。”
梁若媞冷冰冰地回答:“不用你管,我不困了。”
两人就这么一直坐到寅时二刻。管风春再次起身,绕过篝火走了过来。
梁若媞斜眼看着他。管风春讪讪地说:“轮到他守夜了。”
“不要叫醒他,我来替他守。”
管风春心里的妒火烧得简直比篝火还要旺。他攥了攥拳头,故意加重脚步走了回去,期间还踢飞了一块石头,可何天遥实在是太累了,这点儿动静根本吵不醒他。
管风春气鼓鼓地躺下,哪里还睡得着?一夜下来,最累的反而是他。
辰时许,东方破晓,天色渐亮。梁若媞拿出一块手帕,细心地替何天遥擦拭着头发上凝结的夜露。擦着擦着,何天遥醒了。一看天亮了,立即一个跟头弹了起来,抓了抓脑袋,几步走到管风春面前,拱手道:“管兄,怪我睡得太死,实在抱歉。你为何不叫醒我?”
“有人心疼你,我哪儿敢叫醒你呀?”管风春冲他翻了个白眼。
何天遥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回过身道:“那就多谢梁姐姐了。”
梁若媞嗔怪:“咦?又叫我‘姐姐’?”
“呃……”何天遥有些为难,“多谢娘子。”
可惜的是,梁若媞却把他的为难当成了羞涩,心满意足地笑了。
何天遥心中暗叹,梁若媞确实对他很好,可落花虽有情,流水却无意,天底下唯一不能勉强的事,也就数感情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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