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过去还是未来,战场总是充斥着血腥。
镇虏城外,一大片土地被鲜血染红,仿佛下了一场大雨,变得泥泞不堪。
人的身体像随处可见的大坑一样,支离破碎。
有零星的奴兵在泥泞中挣扎着,哀嚎着。
他们比死去的同袍更不幸。
因为伤势严重,后金又不敢冒着炮火把他们带走。
等待他们的,只有死亡。
不过,宣布他们死刑的那个人,此时还没来。
衙门里,众将没有一丝胜利的喜悦。
辽西的消息终于传来。
因后金撤军而带来的胜利喜悦,随之冲淡。
“上谕说,辽东经略熊廷弼和巡抚王化贞放弃辽西,率领十万百姓撤入山海关。
他们罪孽深重,辜负朝廷的期望。熊廷弼革职,王化贞入狱。”
念完谕旨的大概意思,杨承应不由得叹了口气。
该发生的还是发生,挡都挡不住。
许尚一向快言快语:“一仗折损六万大军,王巡抚这仗打的够可以啊!”
徐光启听了,轻咳几声,提醒他注意言行。
好歹是昔日的顶头上司,应该嘴下留情。
许尚撇了撇嘴,虽然不敢再说,但看表情是相当不屑。
“兵部张尚书巡视山海关,鼓励逃亡的将士,总算稳定大局。”
方震孺说道。
杨承应心里冷笑,张鹤鸣这是在偷奸耍滑。那老东西看到熊廷弼和王化贞都完了,害怕牵连到自身,摆一摆姿态而已。
由于徐光启在场,杨承应没有把这话说出来。
“后金军已经撤退多时,应该不用怕他来个回马枪。”
杨承应说道:“朝廷的事,我这里管不着。但是,这里的事需要尽快解决。”
众人知道,杨承应指的是城外那些死去的,或还没死的奴兵。
尚可喜主动请缨:“将军,我们林字营将士出力最多,请将军给我们这个机会。”
这一次火炮部队和火器部队出力最多,是一件毫无争议的事。
尚可喜主动要求,别人无话可说。
彭簪古倒是可以争一下,可他毕竟初来乍到,尚可喜又是杨承应的爱将,只好放弃这个争功的机会。
“你当然有资格。”
杨承应话锋一转:“你派一半人随我出城,另外一半由彭将军的部下出。”
“谢将军!”彭簪古面色一喜。
别人争功劳,尚可喜还可以反驳几句。一看是火炮部队,他也不好说什么。
“除此之外,还有一支部队随我出城。”杨承应忽然开口。
众人屏气凝神,想知道花落谁家。
杨承应看向耿仲明:“你带上在林子里蹲过后金士兵的中军,叫上那一队女兵,随我出城。”
中军可以理解,女兵随行是几个意思?
将领们都一脸懵逼,难以置信。
徐光启出声:“杨将军,你让女儿家去那种地方,不合适吧!”
自从翻译了几何原本剩下九卷,又见识了杨承应守城的手段,徐光启已经没有以前的攻击性。
让女兵上战场,他还是接受不了。
杨承应道:“想成为合格的士兵都有一个过程,从刻苦训练到战场见血。只有这样,她们才能真正的成长。
我的目标是把她们培养成战士,保家卫国的战士。”
话已出口,不容置疑。
徐光启很清楚杨承应的性格特点,只能叹了口气。
算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大军迅速集结,随我出城。”
见徐光启不再阻止,杨承应高声下令。
“遵命!”
众将齐声回应。
求生,是一种本能。
几乎所有的生物,都害怕死亡。
哪怕是强悍的后金军,也是如此。
何况这些人里面,还有不少炮灰出身,只是想通过战争博一个旗丁出身。
人要是死了,旗丁身份也随之没了。
这些人挣扎着,哀嚎着,期待着奇迹的出现。
奇迹早已随着后金大军的离开,而消失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只有死亡宣判。
嘎吱!
镇虏城厚重的城门被用力推开。
一队队金州将士出城,列阵,朝着他们走来。
杨承应骑马,带着女兵来到充满血腥味的战场。
不少女兵下意识的捂嘴,想吐。
“四妹,你们去,送他们去见老天爷!”
杨承应在马上,用马鞭指着那些还没死的后金士兵。
“遵命!”
谢四妹对着杨承应抱了抱拳,躬身应命。
她很清楚,这是非常重要的一步,一定要迈出去。
“跟我来。”
谢四妹拔刀在手,大步流星,走向后金士兵。
身后,女兵们紧紧跟随。
杨承应微微抬起右手,亲卫们张弓搭箭。
当然不是对准她们,而是防止有人死前反扑。
为以防万一,尚可喜等人也在附近,随时拔刀支援。
随着越走越近,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再加上宛如炼狱一般的场景,不少女兵忍不住要吐。
有一个直接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她们毕竟是出身农家,从未上过战场。有人经历过生离死别,场景却无法和此时此地相提并论。
她们自然难以适应。
作为女兵的统领,谢四妹不断鼓励自己,手持佩刀,来到第一个重伤的后金士兵面前。
这个士兵是后金最后一次进攻时,被火炮击中。躺在地上,口吐血沫,似乎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谢四妹握刀的手高高举起,却迟迟没有落下。
很明显她犹豫了。
杨承应也不催促她,只静静的看着。
后金士兵忽然睁开眼睛,面目狰狞,怒吼一声,右手从土里提出一柄短剑,刺向谢四妹的小腹。
“啊!”
谢四妹身后的女兵,惊叫一声。
可她们没有那么好的反应,会想到拉开谢四妹。
这后金士兵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抱着杀一个够本的信念,这一刀几乎使出了全力,又快又狠。
谢四妹虽身着铠甲,可这么近的距离,又这么强的力道,划开盔甲乃至刺穿谢四妹的腹部都是可以预见的。
电光火石之际,一支狼牙箭嗖的一声飞来,钉在这后金士兵的脑袋上。
谢四妹惊得魂飞魄散,下意识的扭头看救她的人是谁,便看到尚可喜手中的一张空弓,以及微微颤动的弓弦。
“谢谢!”谢四妹谢道。
“哼,战场上你死我活,你这样犹犹豫豫,既害了自己,也害了同袍。
如果不是将军,你们会有机会杀他们。他们会抢光你们的钱,把你们的姐妹掳掠北上。
到那个时候,你们就把仁慈当眼泪,夜哭到明,明哭到夜,哭死他们!”
尚可喜冷冷的说完,又取下一支狼牙箭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