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光启一行人此时还在进京的路上。
他们之所以这么慢,还是因为杨承应在耿仲裕临走前交代,沿途要大张旗鼓宣传金州大捷。
这样做的目的,非常简单。
为的是尽可能多的争取到朝廷拨发的饷银。
招兵,练兵,鸟铳,火炮,哪一样不花钱如流水。
金州财政虽然没有见底,杨承应也必须提前未雨绸缪。
徐光启理解杨承应的做法,并且积极配合。
就算许显纯索要走了金州邸报,徐光启仍以患病为由,没有提高行进速度。
正月十七日,徐光启抵达京城。
立刻得到天启皇帝的召见。
“臣礼部右侍郎徐光启,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殿里,徐光启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平身。”
端坐龙椅的朱由校,右手微微抬起。
“谢陛下隆恩。”
徐光启缓慢地起身。
“爱卿一路颠簸甚是辛苦,赐座。”
“谢陛下。”
一个太监搬来小凳子,徐光启先谢天启皇帝,再缓缓入座。但没有坐满,只坐了大概三分之一的面积。
“徐爱卿,金州军与奴兵大战之时,你可是亲眼所见?”朱由校问。
“回陛下,臣虽然没有亲临第一线,却恰好在城中,战斗结束后登城,视察战场情况。”
徐光启毕竟是文臣,又年纪大了,无法亲临第一线,谁也不会挑毛病。
朱由校没有因此责备,而是问道:“既如此,徐爱卿对朕说一说当时的情况,让朕对此次大捷有些了解。”
“遵旨。”
徐光启开始讲述那几日大战的全过程,包括前线如何作战,后方如何支援,城中当时情况,以及事后发生的一些事。
为了杨承应好,徐光启隐瞒了女兵的事,以免引起朝中大臣对杨承应的围攻。
随着徐光启的入京,以及耿仲裕的大肆宣传,金州大捷的消息也开始在京城传开。
得到确切消息的大臣们都坐不住了,开始串门,商议此事对他们的影响。
熊府,已经谢绝一切宾客的熊廷弼,正在书房写书法。
农家出身的他,心中对于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充满了悲愤。
原本支持王化贞的张鹤鸣,此时,竟摇身一变成了最支持袁可立的中枢要员。
为啥支持袁可立?还不是因为袁可立名义上管着金州,而杨承应刚取得金州大捷。
有了这一项“大功劳”,他兵部尚书的位置就不会被换下,同时推掉了辽西陷落的责任。
熊廷弼的长子熊兆珪急匆匆冲进父亲的书房:
“父亲,大事不好了。”
“为父说过你多少次,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冷静,怎么还是毛毛躁躁的。”
熊廷弼搁下手中的毛笔,问道:“什么事这么着急?”
“父亲,徐侍郎已经入京,金州大捷的事应该是真的。”
熊兆珪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哦,这算是一件好事。”
熊廷弼非常淡定的放下袖子。
他和杨承应有过数面之缘,也曾一起商讨过三方布置的策略。如今金州这一环起到如此重要的作用,令人深感欣慰。
熊兆珪却不这么认为,他急道:“父亲莫不是昏了头。金州取得大捷,正好衬托父亲辽西之败是何等不堪。”
“为父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可是非曲直自有公论,为父并没有做错什么。”
熊廷弼端起茶杯,说道:“钱粮都被张尚书交给王化贞管理,我手上可用之兵仅五千人,如何把辽西之败算在我头上。”
“张鹤鸣把金州的功劳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全推给了王化贞。王化贞已经下了诏狱,可父亲还在,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熊兆珪急道。
父亲这段时间把自己关在书房,他却行动自由,到处打听。
得到的消息一个比一个坏。
让熊兆珪认为,父亲的结局怕不是革职那么简单。
可是父亲似乎对此漠不关心,一直没有争辩。
“孩子,为父这一生看到的事情比你多。”
熊廷弼察觉到儿子的焦急,安慰他:“当年,我追随如今被关在诏狱里的杨镐大人在辽东,就亲眼看到言官科臣是如何颠倒黑白,把杨大人弄进诏狱。
而今,我的遭遇只是一场戏的重演罢了。你再着急也没用,各安天命吧。”
当年,杜松杀良冒功,导致辽东守边夷丁离心离德,蒙古人趁机大肆劫掠辽东。
朝廷启用蜗居在家多年的杨镐,和西军名将麻贵前往辽东,并以熊廷弼为辽东巡按。
蒙古内喀尔喀老祖宗炒花,为了逼迫明廷给他大笔赏银,率部众入寇辽东。
麻贵,杨镐率军出击,一战击溃炒花。迫使炒花远遁,躲到了当时还小的林丹汗牧场。
努尔哈赤吓得要送庶子为人质。
没想到,转眼情况大变。麻贵被群臣弹劾,被迫离职。
杨镐更是因为包庇祖天寿,而被言官科臣疯狂弹劾,离开辽东。
一桩桩一件件,熊廷弼都瞧在眼里。
如今情形,和当年相比,除了换几个人,没什么变化。
绝望,彻底的绝望!
“父亲……!”
血浓于水,当熊兆珪听出父亲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不禁泪如雨下。
“好了,退下吧。”
熊廷弼放下茶杯,边卷袖子边道:“为父要亲自写一封信给杨承应,以表示祝贺之意。”
“孩儿告退。”
熊兆珪知道父亲的脾气,缓缓退出书房。
他长叹一口气后,准备回自己房间。
这时,守门的仆人来见:“大公子,老爷方便吗?”
下人知道老爷最近心情不好,行事格外谨慎。
熊兆珪小声道:“有什么事对我说,我父亲这些天心情不好。”
仆人道:“外面来了一个身材黑小的中年人,求见老爷。”
“这还用问,难道你不知道老爷谢绝一切宾客。”
熊兆珪瞪了仆人一眼:“把他赶走就是了。”
仆人一脸为难:“大公子,老奴也想啊。可那人说,如果老爷不肯相见,他就在门外死等到底。”
“谁啊,这么固执!”
熊兆珪想了一下,便道:“带我瞧瞧去。”
“是,大公子请。”
仆人让熊兆珪先走,他紧随其后。
主仆二人来到大门口,就看到一个和仆人描述大差不差的中年人伫立在门外,一脸沉稳。
“敢问足下姓名,为什么要见家父?”
熊兆珪抱拳,有礼貌的问道。
来人抱拳还礼:“在下名叫袁崇焕,字元素,刚刚被委任山东按察司佥事,山海关监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