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祐樘面对妻子的咄咄逼人,只能勉强去解释:“皇后,事都定了,如果随意更动,朕如何跟皇祖母解释?”
关键时候,只有拿老太太出来当挡箭牌。
“陛下要是抹不开面子,让臣妾去说,太皇太后总不能不讲理吧?”张皇后态度很坚持。
两个弟弟吃亏,是她绝对无法忍受的,既为银子,也为面子。
朱祐樘想说,这不讲理的是你吧?
他赶紧拿出摆事实讲道理的理性姿态,认真道:“皇后啊,其实朕今天出去了一趟,看过鹤龄和延龄堆砌在邸店的木石料,全都是……次货,朕还买了一些回来,你不信的话,朕让人带一些给你看看。”
“陛下,现在是有人参劾周家的料子不好,您居然为了让臣妾罢休,说是鹤龄和延龄以次充好?这不是颠倒是非吗?”
张皇后正在气头上。
小女人的固执一旦发作,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朱祐樘显然犯了男女吵架中最常见的错误,试图用理性压制女人的感性。
这时候男人讲道理,多说多错,不说也是错。
“再说了,陛下从李广府上抄出价值几十万两白银的家当,用点给臣妾的弟弟怎么了?难道陛下眼中只有朝廷社稷,没有臣妾吗?呜呜……臣妾就不该嫁到宫里来……”
张皇后又使出了绝招。
哭!
一哭二闹,还没来上吊那一套,朱祐樘就招架不住。
“皇后伱别难过,朕再思忖一下,看能否找出个折中之法……”朱祐樘急忙安慰妻子。
朱祐樘此时也很郁闷。
心里在想,要是别人惦记朕荷包里的银子,朕非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不可,就算是阁老大臣朕也不给面子。
但要是朕的皇后跟朕要……夫妻之间本就不该分什么彼此……
朕的那点私房钱啊!这是要保不住了!
张皇后道:“臣妾要陛下去跟太皇太后说,把供货的事交给鹤龄和延龄!你不去,臣妾亲自去!”
“别……”
朱祐樘实在是怕了,最后无奈道,“让朕考虑考虑,朕先回去批阅奏疏,晚些时候告诉你消息。”
……
……
朱祐樘回到了乾清宫。
坐在那,根本无心做事,说来批阅奏疏不过是敷衍张皇后的借口,他犹豫再三,似要鼓起勇气去找周太后说项。
皇祖母最疼惜朕,这时候应该顾虑朕夫妻感情和睦吧?
“陛下……”萧敬出现在朱祐樘面前,“太皇太后请您过去。”
朱祐樘心里先是咯噔一声,心说老太太叫肯定没好事,但再一想,或许是皇祖母通情达理,叫朕过去重新商议此事呢?
就在朱祐樘兴冲冲准备去见周太后时。
萧敬很不识相问了一句:“陛下,从张家货栈采购回来的那批木料,奴婢不知该往何处堆。”
这话如同一盆冷水浇在朱祐樘头上。
张家兄弟那堆破料子,居然敢叫价十万三千两……朱祐樘一想到这里,就有要打人的冲动。
而且他明明在儿子面前说过,如果周家的料子也跟张家的一样,他宁可两边都不用,难道现在就要为了让妻子满意,破坏自己的原则,用破料子来修清宁宫?
皇帝放出去的话,还能吞回来不成?
“摆驾仁寿宫!”
朱祐樘脸色登时阴沉如暴雨倾盆,萧敬没得到答复的请示,也不敢再多问了。
……
……
仁寿宫内。
周太后不啰嗦,当即说明用意:“……哀家听说了,有言官参劾哀家两个弟弟所采购的石料和木料,说是质量不好,有糊弄皇帝和朝廷之意,哀家闻听后震怒,若他们是这种人,哀家定然第一个不饶他们。”
“皇祖母,其实是……”
朱祐樘正要解释一下,却见周太后伸手打断他。
周太后道:“哀家怕陛下因私废公不愿意拂了心中的孝道,所以特地找人去台基厂看过了,料子都是好料子,显然是有言官无中生有刻意颠倒是非,皇帝你不信的话,可派人去查探,看是否真的如此。”
朱祐樘面色通红。
他都没好意思说,朕已经亲自去看过,跟言官所奏的不同,周家都是用的好料子,而张家那边才是次货。
周太后又道:“皇帝,如果你派人去核查无误,就不该坏了所定的规矩,说好了谁的价格低,就买谁的,哀家两个弟弟也是一心要把清宁宫修好,一次要出这么多银子来采办,对他们来说压力不小。君无戏言,皇帝你不会反悔吧?”
“是!”
朱祐樘听出来了,老太太给他施压的目的就是要他一个肯定的答复,尽管有夫妻不睦的隐忧,但他还是咬了咬牙,这么说了。
没办法。
规则如此。
当皇帝的不能第一个带头违背。
也因为张家兄弟不像话,如果两边料子质量都差不多,朱祐樘认个贵的也没关系,但那可是差了近四万两银子,贵的那边还是次货,这让皇帝怎么去破坏心中的原则?
“那行,哀家相信你,若你要去处置朝事,哀家便不多叨扰。”
“孙儿告退。”
……
……
朱祐樘再回到乾清宫,已不是在那生闷气,而是唉声叹气。
戴义、萧敬和陈宽三个人立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这是皇帝的家事,谁敢管?
“唉!有什么朝事吗?该定的,都定好了!”
朱祐樘似也觉得自己为了身边事,耽误国事了,不由抬头看着三名太监。
戴义这才道:“陛下,有一份奏疏说,总督陕西、甘肃、延绥、宁夏军务的王军门,已从延绥出发,往京城回了。还上了一道奏疏,谢皇帝赐药。”
“嗯。”
朱祐樘点头。
王越要回京城,这是早就定好的,没大问题。
“朝中一早便开始有议论,说是该定下一位接替王军门的人选,内阁请旨明日早朝时,进行廷议。”戴义补充道。
“行!还有别的吗?”
朱祐樘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戴义又道:“还有一份……英国公上谢表。”
“谢表?”朱祐樘闻言皱眉,“英国公又在搞什么名堂?”
似乎在朱祐樘心目中,张懋就是个事儿逼,没事就给他找点麻烦什么的。
戴义提醒道:“陛下您忘了?您之前吩咐,让张周张先生去他府上,为他儿子看病……”
“哦。是有这回事,秉宽不是没去吗?”
“张先生是没去,但派了朱家二公子去送药方,结果还被张老公爷给踢了一脚。结果呢……萧公公去给说了一声,随后张家就按张先生的药方吃了一段时间……现在病情大为改善,人已经能下地走了!”
“是吗?”
朱祐樘本来心情还不佳,一听到这里,他登时精神抖擞起来。
脸上也终于露出久违的笑容,有种“朕果然没信错他”的喜悦。
戴义将谢表呈递到朱祐樘面前道:“请陛下御览。”
一份全是马屁话的谢表,朱祐樘愣是一个字不落看完了,看完后心情大好。
“嗯。看来秉宽果然是能人,让他为朕治病,朕就放心多了。”
朱祐樘本来还觉得让张周治疗生育问题,还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成功的概率最多是半对半,可见了这份东西,他信心倍增。
萧敬也笑道:“是啊陛下,软脚病在民间可说是不治之症,连神医都束手无策。”
戴义道:“这有何好奇怪的?连痘疮都能治,软脚病也不算什么了。”
朱祐樘放下谢表,突然又想到什么,道:“朕这一高兴,有件事突然就想明白,皇后让朕把寿宁侯和建昌伯手上的木料和石料都采办了,朕不该拂皇后的意思,就找个地方修一下,找个明目,把张家木石料买回来吧!”
戴义、萧敬和陈宽都是一脸迷惑。
皇帝这是哪根筋不对?
明知道张家兄弟手里的都是烂料子,居然还要采购回来?
这种银子,让户部报销,户部可不会当这种冤大头,那只有皇室内府自己出银子……皇帝这是跟自己的荷包过不去吗?
但他们哪知道,皇帝听说张周有治病救人的本事,首先想到的就是要跟自己的妻子造小人,而现在妻子还在生他的气,如果只是花个几万两买个夫妻和睦,在朱祐樘看来也不算什么了。
破料子就破料子吧。
反正从李广手里抄回来不少,就当破财免灾,反正皇后不是都提了他拿了银子不分给张家好处吗?
“陛下,这修什么呢?”戴义不由问询。
“啊,这个……”朱祐樘也无言以对。
简直是世纪难题。
那破料子,能修什么?朝廷的工程能这么瞎糊弄人吗?
朱祐樘思忖半天,觉得自己回答不出来,摇头道:“萧敬,你去问问秉宽。”
“陛下?”
萧敬一时没明白过来。
这种事,不是应该先问问大臣吗?
直接问张周算怎么个说法?
“对,先去阁部,问问三位阁老,他们作何意见,综合采纳他们的意见之后,再去问问秉宽,如果实在不行……那就买回来堆着吧!或者他们有更好的见地,也可以回来跟朕说,朕综合考量一番。”
朱祐樘考虑了半天。
既然不知道修什么,那就把那些破料子买回来放着不用,总算不违背朕的亲口许诺了吧?
“是!”
萧敬可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也只能硬着头皮去找内阁和张周去问询意见。
……
……
萧敬先去了内阁值房,毕竟路很近。
到了之后,跟三位阁臣简单见礼,他也是开门见山。
三名阁臣听了萧敬的意思,由刘健出来表达疑惑:“如今已是初冬季节,除了清宁宫必要此时修葺,别的工程基本都停了,陛下何以要如此匆忙增加修筑的工程?还让我等来提供意见,看修哪里?”
萧敬也不隐瞒了,直言道:“其实陛下就是不想让张家两位国舅的料子烂在手里。”
这边不提张家兄弟还好,提了之后,刘健连面子都不想给,却是耐着性子道:“如今朝中并无修缮宫殿的差事。”
“啊?”萧敬也没想到刘健的回答如此生硬。
旁边的谢迁倒是笑呵呵道:“这批料子,质地如何?”
萧敬当然不能说都是一堆破烂货,他苦笑了一下,没回答。
不回答,但眼前三人都是明眼人,一下子心里就有数了。
要价贵,还可能质量不咋地,皇帝居然要刻意给安排个差事把这批料子采办回来……
皇帝这是在搞什么名堂?
难道说是内府银子多到花不完,非要想个办法花出去?
不花钱,皇帝就浑身难受?
李东阳也道:“入冬前,很难重开工程,若真要采办的话,不妨放到朝上来议,看各处是否有缺损,或可分批填补。”
李东阳还是充分考虑到阁臣跟皇帝的关系,不能随便就让皇帝难堪。
如果这料子质量不好,肯定不能用在一个地方,不然出了事谁都承担不起,皇帝最后还会追究出主意的人,只有分开用到不同的地方,才能尽可能减少这件事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