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彤见这陌生男子在笑,不由面带好奇。
我长得这么滑稽吗?
怎还有男子这般无礼的?
张周见宁彤眉头紧蹙,便明白这女人心中又产生争强好胜之心,皇帝这是把她当“自己人”,因为在皇帝心中,朱凤怎么说也是救了小公主,被称之为“忠直纯良”的大明优质青年。
就算你宁彤只是朱知节的前妻,皇帝心中也会隐约觉得先前朱凤所为,应该记你一份贤内助的功劳。
“来见过这位先生。”张周道。
宁彤对张周都没称过一次先生,面对这个来历不明对着自己笑的男人,她更不会这么去称呼。
“我来,只是找你谈谈生意上的事,谈完就走,你们要谈什么与我无关。”宁彤显得很有气势。
“咳咳。”朱祐樘咳嗽两声道,“秉宽,什么生意?”
张周道:“是这样,偏头关的重建,需要从京师调拨一批土石方、木料过去,由都督府和京仓承办,需要对外采购,行的是竞标之事,但可能会有人从中作梗,她想找人帮忙出面活动,以保证竞标能在合理范围内进行。”
“嗯。”朱祐樘点头。
别说张周没承认有私相授受,就算说有,以朱祐樘护短的心理,也不会介意,反而可能会大力支持。
“需要什么?银子吗?”朱祐樘又问了一句。
宁彤怕这个人是要跟自己抢生意的,她道:“我们已有足够的银子来采办木石料,但也要朝廷能及时将采购的钱粮调拨下来。”
朱祐樘听着就觉得头疼。
他凑过来低声跟张周道:“具体你们自己商议吧,朕出来时间也久了,该回宫。这会应该可以跟皇祖母交差。”
“臣也能交差了。”张周也在笑。
君臣二人好像来听个戏,都是为了应付周太后一般。
朱祐樘用惺惺相惜的目光望了张周一眼,这才起身带着萧敬等人离开,而张周则陪同一起送到门口。
……
……
皇帝回宫走了,张周这才折返回戏园子内。
宁彤也已经下楼,蹙眉问道:“那是何人?”
连宁彤也察觉,好像来人的身份和地位不简单,进出如此多的扈从,先前又有好似太监的人在阻拦……种种迹象表明,可能那人不但富有,手上还有权力,不然以张周的身份何以要如此礼遇?
“你可真会挑时候来。谁告诉你我在这的?”张周冷声问道。
这女人,没事跑来见自己,为的还是跑关系走门路,被皇帝撞上,锦衣卫也就看她是女流,没当场格杀就是便宜的了。
宁彤道:“你说呢?”
张周轻哼道:“又是朱知节,你们不是已经和离了?怎么现在有事没事还去拜托他?怎么,你们还想旧情复燃吗?”
宁彤气鼓鼓不回答。
张周随即往戏园子的后院而去,宁彤追上去几步,孙上器此时进来,也不敢去严格阻拦宁彤。
孙上器等人都认识宁彤是谁,别看这位女子现在不再是侯爵夫人,但也不是他一个锦衣卫千户敢惹的。
“我的事……”
“先等着,我这边还有更要紧的事。回头再说。”
张周说话之间已踏足到后院,而长宁伯周彧已在等候,而在周彧身后则跟着一名身着斗篷的女子。
这女子,年岁不过十六七的目光,但深邃的眼神中却透出一股沧桑,如同经过几十年岁月变迁看透了世态炎凉的那种漠然,因为眸子里透不出任何对生活的热情,即便此女子再美,也无法激发张周心中任何的保护欲或者占有欲。
张周看了那双眼睛之后,赶紧回头看了眼宁彤……但见宁彤双目带着气恼和质询,却不肯低头回避他的眼神……
张周心说,还是这个对我的口味。
至少这小妞对生活有热情,不至于让我觉得自己马上要出家当和尚。
“张先生,人给您带来了。”周彧笑着说道。
女子微微欠身给张周行礼。
张周点头。
此女子,便是周太后特地从浣衣局接出来的女子,以周太后先前所描述,此女子的姐姐,曾跟朱祐樘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至于往事是什么,张周不需要详细去知晓,但从那之后,此女子背后的家族遭遇到极大的不测,亲眷流离,而姐妹二人都被发配到浣衣局,而此女子的姐姐先前在浣衣局内含恨而终,尸首都不知被运到哪里去弃置。
本来这种带着“苦大仇深”的女人,周太后是不屑于再利用的。
但周太后也是没办法。
周太后知道自己的孙子重情义,随便找来的女人,想撬开她孙子紧锁的心房是很难的,唯独另辟蹊径用一些非常规的手段。
“让她把基本的戏码都学学,眼神也改改,要有一股温情,要有一股女子的温婉,唱腔和台姿并不是很重要的……”张周对周彧嘱咐一般。
周彧笑道:“那人安置在何处?”
张周道:“在这里便可。具体的一些唱腔,我回头会再教一些,戏本让戏班子多教她一些……”
以此女子接近朱祐樘,除了基本的唱戏之外,更多是要让朱祐樘“睹人思人”,让其“爱屋及乌”。
创造个环境和条件,让此女子出现。
剩下的也要看朱祐樘对前尘往事到底有多大的眷恋,如果说朱祐樘只把此女子当成一般的戏子,那事也不会有成功的可能。
……
……
大致布置一番之后。
周彧带着女子离开,张周甚至都没问问这女子叫什么名字,也没有去跟历史上的“郑旺妖言案”去做强行的联系。
随后张周才带宁彤上楼,回到先前的包厢内。
“刚才又是谁?”宁彤问道。
“长宁伯。”张周道。
宁彤不解道:“长宁伯身为外戚勋臣,为何要在戏楼的后台见你?最开始那人呢?”
张周道:“宁小姐,你可否知道自己的到来,可能改变了很多事?难道你有再嫁他人的打算?”
宁彤气呼呼道:“你明知朱家的人就我婚嫁之事是如何说的,你如此提,是在消遣我吗?”
张周凑上前,笑着道:“如果你真要嫁他的话,相信朱家一点脾气都没有。就不用给我做妾,不过是换个人……当妾吧。呵呵。”
宁彤的到来,的确是张周始料不及的。
或许是冥冥中有天意?
不过看起来朱祐樘也没对宁彤产生多大的兴趣,也是因为他张周在旁,马上解释了宁彤的身份是朱知节的前妻。
皇帝就算要纳妃,也不至于纳个已婚嫁过的女人吧?
“哼!”
宁彤觉得是在被张周消遣,都没往深层次去想,便轻哼一声揭过。
张周道:“你的事,我会留心,但我不敢给你打包票。没有十足的把握。”
宁彤急切道:“我的妆奁都赔在里面,你说好帮我,可不能袖手旁观。”
“哇!”
张周对此也很讶异,“宁小姐,你可以啊,也要破釜沉舟背水一战吗?”
宁彤道:“陈家妹妹愿意为帮我,将家产都拿出来,甚至愿意分我三成的利润,我何以不拿出一些诚意?如果有人真心待我,我也愿意与其同甘共苦。”
这话大概是在特制朱凤没有真心待她,所以她才会选择半路跳船。
张周挺无语的,这种女人……还是缺少社会打磨啊,被人卖了可能还给人数钱呢。
“其实知节他,对你也算挺好的。”
“不要提他!”
“哦,那你回去等吧。这两天就会有准信。”
张周不是故意要说朱凤的好话,还是那个问题,朱凤先前把宁彤保护得还挺好,让宁彤一直当温室中的花朵,本身成国公府这个大温室也是能阻隔世间险恶的。
但现在宁彤非要逞强自己走出来,很多事就不得不由她自己去面对了。
“明后天就要竞标,你这时候还让我回去等?”宁彤很急切。
“不然怎样?你让我去跟工部说,这生意非要交给我?你放心,不管是你,还是你背后那个女人,不会亏的,但具体落实方面……是不是也不能太独断专行?既然恳求于我,最好还是根据我说的来!不然另请高明!”
张周也拿出“爱干干,不爱干就滚”的态度来。
求着我办事,还想让我承诺什么不成?
再说了,谁说小爷我是为了帮你们俩娘们的?你们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掂量掂量的?
……
……
张周把宁彤打发走,随即就让人把朱凤叫来。
“知节,你可真是会给我惹事,你明知道今天我在招呼陛下,你居然让你前夫人跑来跟我闹事?你是想把她送到宫里去当皇妃吗?”
张周冷冷质问道。
“啊?”
朱凤听完这话,吓得六神无主,“她……她……真来了?我……我只是前两日告诉她……最近我也寻不到你,只见你来过这里……”
“我来这里是办正事的,你以为我是来看戏找乐子的?”
张周心说,还真是被这对奇葩夫妻给打败了。
要说最适合当夫妻的,还是你们俩。
你们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姐妹啊,守在一个屋檐下互相祸害,干嘛一定要给别人找麻烦呢?
“陛下见过彤儿了?陛下……是如何说的?”朱凤知晓自己前妻有可能会被皇帝看中,心中还很失落。
张周道:“陛下没说什么,你指望陛下说什么?”
朱凤一想也是。
才见过一面,能说什么?
皇帝总不至于直接把人抢到宫里当妃子吧?
“张兄,是我错了,以后她再来烦我,我一定不说你的事……打死我都不说了!”朱凤信誓旦旦表示。
张周叹口气。
朱凤这人,其实他也看明白了,耳根子很软。
一旦面对强势的女人,诸如宁彤,再或是先前一直咄咄相逼要找他相助穿针引线的林仪,朱凤都不知该怎么选择,显得好像他朱凤见了女人走不动道。
但其实这都是朱凤找虐倾向在作祟。
朱凤抬头望着张周道:“张兄,我真觉得,彤儿跟着你挺好,若让她进宫……是会害了她!你也一定不能让她入宫啊。”
“行了,别扯那些没用的。”张周道,“最近你是不是不缺钱?”
“嗯?”朱凤一脸懵逼。
张周道:“有个竞标重修偏关关城的生意,你找徽商的人去接一下,让他们出价低一点,木石料和砖石都用好的,总之不要让现在京师的勋贵或是他人拿下这笔生意,没问题吧?”
朱凤点点头:“没问题。但……你不是要帮彤儿吗?”
张周问道:“你是想让她入宫是吧?”
“没……并无此意!”朱凤赶紧否认。
“那就听我的!”张周厉声道。
朱凤还是一脑袋浆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找人去抢陈家女和宁彤竞标的生意,跟宁彤入宫有什么联系。
不过今天的事,他觉得可能是坏了张周的大计,现在张周又在气头上,以他那种受气包的性格,这会当然是张周说什么他都会遵从,也就没那脑袋瓜再去想想这背后到底有何缘由。
……
……
两天后,正是竞标的日子。
各方的标书都已呈送上去,张周没有参与期间,他当天是要给太子上课的。
他当天给朱厚照讲的是《新唐书》。
传统的四书五经,现在更多是由东宫讲官在讲,张周也是充分考虑到自己跟东宫讲官领班王鏊的关系,觉得自己没必要去喧宾夺主把人家的差事给抢过来。
而且皇帝所看重他的地方,也不是他讲四书五经有多牛逼,更因为他能讲出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讲史书,也是朱祐樘特别安排张周去做的事情,毕竟现在朱厚照在四书五经方面基本的课业都已能完成,再过个半年左右,就可以尝试去写简单的文章,现在更多是要丰富朱厚照的历史文化知识,让其往德才兼备方面发展。
“张师,萧公公来了,说陛下请您到乾清宫叙话。”就在张周给朱厚照讲得热火朝天,甚至师生二人还没有任何君臣或者师生嫌隙,在那探讨安史之乱得失的时候。
这边刘瑾过来通知了张周一声。
张周道:“太子,你先自己温习,臣要先去面见陛下。”
朱厚照道:“正讲到关键的地方呢,我还想跟你探讨一下,如果当时是由我来领兵跟安禄山交战,怎样打败他们,你怎这么扫兴?”
张周没好气道:“有意见跟陛下提去!你是想让我抗旨吗?”
“呃……”
朱厚照一想也是。
这是他老爹要召张周过去,这事没法推。
“那你赶紧回来,我先自己研究一下,那个谁……把关中的地图给本宫拿过来,本宫要好好研究一下……”
……
……
张周也发现了,朱厚照这小子对于军事的热衷,超过了别的一切文化知识。
以前还觉得是这小子玩心重,但现在看来,朱厚照在这方面的天赋,其实很多也是继承自他那个看起来虚弱的老爹。
张周与萧敬一同往乾清宫走。
“张先生,也就不隐瞒您了,您心里也有数,是刚从偏关发来的消息,是……报丧了!”
“兵部马尚书和刘阁老都在,此事是刚得知,陛下传召了二人。”
“对外,没人知晓此消息。”
萧敬等于是先私下泄露了当今朝廷最大的“机密”,所谓的“报丧”,显然不会是一般人。
那只能是王越了。
王老头果然还是没再回到京城,岁月不饶人,张周闻言后心中还是升起一股悲凉。
“先生,您还好吧?”
萧敬见张周面露感慨之色,不由问一句。
张周摇头道:“若是去年,我没给他药,他死在了西北,我倒也没这么感慨。与他相识一场,终究……还是敌不过天命啊。”
萧敬道:“您不必自责,威宁侯命数天定,您已助他延长了寿命,更重要的是,您帮他完成临终之前的遗愿。据说威宁侯还有遗书,正在往京师送的路上,除了有给陛下的,还有给您的……他在天有灵,也会感谢您对王家所做的一切。”
“唉!”
张周不由叹口气。
以前跟王越之间,最多是利益之交。
但现在,他跟王明珊已是事实夫妻,王明珊的祖父,张周也当成是家人,他在这世界也没太多的感情羁绊。
想想王老头平时对他的恭维,那也只是点缀,更多的还是王越跟他一起合谋完成偏头关一战,再就是一齐对朱凤的“欣赏”,就算相交时日不多,但也能交心,大概就是“英雄惜英雄”。
想到这里,张周突然又自嘲一般笑笑。
跟王威宁相比,自己又何足道呢?
“张先生,威宁侯这一去,西北局势立变,却说鞑靼人在偏关和宁远一战应该消停,但现在只有辽东安定,西北各处仍旧不安。此时要是被鞑靼人知晓……唉!”
萧敬有些担心。
这也说明了皇帝召见他和刘健、马文升的目的。
没召见张懋等勋臣,这说明皇帝今日要商议的事,是要避开武勋的,那就只能是商量谁人前去西北接替王越,来起到定海神针的作用。
张周道:“西北局势变化,乃因草原格局变化而生,也跟草原过去一年大旱有直接关系。还是面见陛下之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