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纮对张周再推崇,张周未来的路也不需要他去铺设,反而他觉得能帮王琼一把就帮一把。
王琼始终还是“小人物”,以后的路很长,有他秦纮提携一手,对王琼未来的仕途可是有莫大的帮助。
在秦纮往延绥而去时,偏头关内,唐寅和王守仁二人各有任务,马上就要离开偏头关。
王守仁是给王越治丧,要送王越的棺椁离开,而唐寅只是作为“宣大总制”的幕僚,现在宣大总制换人了,他就要前往宣府去跟张周,反正张周是他“师兄”,跟张周也混俩月了,没觉得怎样。
他回去后正在收拾东西,徐经上门来。
“伯虎,是要去宣府投奔张仙师了吗?”
徐经是厚着脸皮,非要跟唐寅来偏关的,成了所谓“幕僚的幕僚”。
唐寅最初是不想跟徐经再有什么往来的,架不住徐经脸皮厚兼财大气粗,唐寅刚进官场,连最基本的在京师租个地方落户都不行,平时都要住在官所内,现在有徐经跟随一起来偏关,既能平时喝喝酒,还有人给出钱出力,他最后也只能接受。
唐寅知道徐经想跟他一起去宣府,摇头道:“此处往宣府,一路都不太平,王中丞只会给几匹快马加上十几骑护送,一路辛苦,要不你就留在偏关,等时局稳定之后再图谋他处。”
“别啊。”
徐经一听,唐寅这是想把他给甩了,他急忙道,“去见张师,岂能不同去?伯虎啊,我这辈子算是完了,如果按照朝廷吩咐的,去浙江,我只能一辈子当个小吏,以我的出身何须受这窝囊气?只有跟你了。”
唐寅皱眉。
以前他在徐经面前有点抬不起头,主要是人家是金主,自己是跟班。
现在却觉得徐经是狗皮膏药,想甩都甩不掉。
徐经道:“伯虎不必担心去宣府的开销,我自行招募人手,几十人是够的,咱沿途也好有个照应。我那边也不必收拾,随时能上路……”
“喂!”
还没等唐寅反对,徐经已经屁颠屁颠跑回去整理家当。
唐寅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个很错的决定,让徐经跟着,以后走到哪好像都不得安宁。
……
……
京城。
张周离开之后,对于朝臣的影响并不大,甚至可以说,朝野上下一片轻松。
以前连参劾张周都要忍着,现在终于不用忍了,想怎么参劾怎么参劾,反正张周也不在京城里,皇帝拿了参劾的奏疏后也没有在朝堂上谈及……这种朝野之下皆在我文官掌握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
不过这种轻松之下,却处处透出一些“诡异”、
张周人是去宣府,但他留下的影子,却时刻笼罩在朝廷每一个衙门。
尤其是翰林院、兵部、都督府这些地方,因为这是张周职司衙门,除此之外还有户部、工部等衙门,也因张周开矿和铸造火炮的事,总是要处置相关的公文。
这天朝议刚结束。
朱祐樘回到乾清宫,戴义就拿着一份由宣府呈送来的急奏,递上前。
“……陛下,乃是宣府巡抚马中锡,参劾万全左卫都指挥使、前宣府总兵官、现宣府副总兵的马仪,以其私畜军队、中饱私囊、瞒报过失等,请将其拿下法办,却是在他拿人之前,马仪提前闻听风声,以巡防为由擅离职守,或已投靠蛮夷……”
戴义说完这一串,他自己都觉得,事情挺棘手的。
朱祐樘闻言皱眉道:“总兵官擅离职守也罢,他居然会投敌?确定没弄错吗?”
大明对于边军将士算是比较仁义的,一般就算是虚报战功、战略失当遭遇战败等,论罪当死的,一般也都会由皇帝格外开恩改为革职闲住,或者是发配流边戴罪立功,很少真的会杀边军将领。
而一个前总兵投敌,这事可就有点不可思议。
戴义为难道:“是马中锡如此猜测的,料想也做不得准,毕竟关塞并未有马仪出塞的报告,或是怕被问罪,而藏起来了。”
朱祐樘皱眉道:“这节骨眼上,马中锡这是要作甚?”
在大明,马中锡可是个“狠角色”,他为官一辈子的宗旨,就是跟各种“恶势力”为敌,从成化年间参劾万贵妃的弟弟万通,到后来参劾汪直、梁芳,再到为大理寺少卿时,查办时为南京守备太监的蒋琮、兵部郎中娄性……
说好听点,他这是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
说不好听的,他这就是个刺头,好像全天下人都对不起他一样。
朱祐樘有此感慨,是认为马中锡在这时候突然要查办马仪,分明是有意在针对调为三边总制的张周。
马中锡半生为官,现在要给一个新科进士当下属,心里能舒服就怪了,你张周人还没到宣府,要直接查办你有点难,毕竟还找不到你的劣迹,但查办即将去巴结你,甚至是唯你马首是瞻的武将,这个就比较在行。
“陛下,先前来的消息,说是张先生一行已经出居庸关,用不了三两天就会到宣府,此事您看……是否要让张先生接手?”
戴义是明眼人。
既然马中锡要搞鬼,最好的办法就是把马中锡查办马仪的权限,交给张周。
你马中锡不是要给张周使绊立下马威吗?
现在把你查办宣府军将不法的权限转交给张周,拔了你的爪子,看你还怎么得瑟。
朱祐樘手拿着马中锡的上奏,打量一番后随即丢在桌上:“若总兵马仪果真投敌,那也怪不得谁,该捉拿捉拿,该抄没抄没,但若不然……只是出去躲罪,该怎么查,也不变了。”
“可是陛下……”戴义想提醒。
这分明在针对张周,咱就任由马中锡胡来?
朱祐樘道:“马中锡提起的案子,若是直接交给秉宽,那就落人口实。这马仪本就跟秉宽毫无干系,难道还有人想借题发挥不成?”
戴义随即就明白了。
看似把查案权限交给张周,能杜绝马中锡借题发挥。
但皇帝所想的层级更高,皇帝要尽可能展现出,此事跟张周毫无关联,任由你马中锡去折腾。
只要张周是宣大总制,而你马中锡仍旧只是宣府巡抚,官大一级就能牢牢把你压住,所谓的杀鸡儆猴对张周就毫无作用。
……
……
最近几日,西北局势相对安稳,没有更多的战情传来。
偏关、宣府、延绥、宁夏等处,暂时看起来都消停了。
这跟王琼在偏关出击获捷有关,鞑靼人似乎也感觉到大明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龟缩防守,在明知道大明很可能会出兵打击报复的情况下,谁进犯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恰恰此时正是鞑靼内部完成兼并的前夜,没有任何部族愿意在内斗开启之前,先去开罪大明这个强大的敌人。
以前大明龟缩着,抢也就抢了,现在谁惹大明,大明军队直接杀出来……还有什么威武天火药、神威远炮之类的,就问你愁不愁?怵不怵?
西北安然无事,内阁这边也会轻省一些。
这天李东阳值夜结束,参加完朝议回到家,准备好好补个觉,却是李兆先来给他行礼问安。
李兆先的脸上有喜色。
“父亲……儿已用过药,身体无碍,反而是病情多有缓解……”
李兆先有些激动。
本来就是个等死的绝症,慢慢养要一步步陷入到绝境,但现在突然有绝处逢生的迹象,他还是想把这个好消息分享给为了他而“自降身段”的父亲。
李东阳面色凝滞了一下,认真问道:“确定是有好转?”
李兆先当着父亲的面,把袖子撸起来,道:“父亲,您看这些红斑都开始褪了。”
李东阳心中第一想法是,难道在张周的问题上,真的是“小人之心”了?
“身体可有中毒的迹象?”李东阳还是不放心。
以毒攻毒在医家说法中一直都有,有时候也的确能达到以毒攻毒的效果,但这种方法可不是所有人都能承担得起的。
李兆先道:“最近今日胃口也好了很多,平时偶尔头疼欲裂,最近几日也未再犯。不过儿也不敢擅自加重药量,一切都是按照张先生所嘱咐的在服用和涂抹。”
“好,好。”李东阳满意点头。
就算李东阳再铁石心肠,此时见到儿子身上的病情缓解,还有儿子脸色好转,都还是要为之欣慰的。
“父亲,儿想病情好转之后,到外面走一走,也去宣府看看……”
李兆先病刚有起色,随即便想踏出家门,甚至是有远行的打算。
李东阳随即板起脸道:“最近哪里都不许去,安心在家中养病,甚至平时的文会也不要再做,他人来访的也不要再见。如此时候,你要做的,就是把身体养好,更不得再踏足花街柳巷!”
现在李东阳还不想让外人知道张周为儿子治病的事。
他知道儿子的性格,带着文人的洒脱,若是让儿子出去见到朋友什么的,非把事给透露出去不可。
他李东阳可是要脸的,别说现在儿子的病还没有大的改善,就算是痊愈了,他还要考虑一下要不要让人知道此事呢。
“父亲……”
李兆先当然不乐意。
我养病,不就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生活?却是想把我关在家里当孤家寡人?
以为我还是少年身?我都已经二十五六,早就已能独立自主,何须事事都听你的?
李东阳道:“你要记住,你先是李家子,后才是大明臣,如今你既不在朝,无须你担忧朝事,也无须你烦扰生活琐碎,如今就是把病养好,方不负为父对你的一番苦心。”
这话就是在提醒儿子。
你现在病情好转,是你老爹我放弃坚守的原则,让张周给你治病,所换来的。
结果你现在病还没好,就想出去得瑟?你对得起我为你病情做的一番苦心?
还有,你既没有自己的事业,到现在都还是寄生虫,没有为生活琐碎的事而烦扰过,你就没想过身为“李家子”的责任,给你爹我生个孙子出来,再去想别的?
“儿谨记。”
李兆先也知道父亲这两年为他的病而发愁,也理解父亲对于家族香火的执念。
现在父亲都已这般说了,他就算再不情愿被关在家里,也只能暂时忍受。
……
……
张周往宣府一行,在出京师五天之后,就过了怀来县。
本来张周以为行军速度不会太快,等出来后才发现……真是什么将能带出什么兵。
一群平时看起来跟兵油子的慵懒士兵,知道是跟着他这个“名将”上战场,一个个都迸发出了潜力,一天走出一百多里路,沿途还不带叫苦叫累的,连那些普通工匠,一路都没叫苦,赶着车拖着架着火炮的战车,一路上基本全都是荒芜凋败的景象,却也能完成急行军。
张周沿途也算是见识到大明西北的衰败。
尤其是在出居庸关之后。
连从居庸关往宣府的路,都满是杂草,都快难以区分路的痕迹,而沿途更是连一个村庄都看不到,偶尔能见商贾的踪迹,这些商贾在发现有大明军队路过时都是远远躲开……
出征第五天夜。
一行驻扎之后,驿馆里给送来了必要的伙食,其实驿馆不可能供应张周所带军队的餐食,只是单独给张周开小灶。
张周第一次当地方官,就是总制级别,在宣大这一亩三分地,张周官最大,驿馆的人更是知道张周乃如今皇帝跟前的红人,自然要尽可能照顾周全。
不求露脸,只求别被记恨。
“这得花多少银子?鸡鸭鱼肉……吃多了容易撑得慌。”张周指了指旁边的张仑,“拿出去吧,最近消化不良,吃不下!”
张仑一路可说是非常辛苦,就算不是吃糠咽菜,伙食跟家里比也是差了很多。
更主要的是,以他少年之身,要完成这般的长途跋涉,以往就算家里再严格要求训练,强度也比不上这行军烈度的一半。
随即张仑就提着食盒出去找朱晖他们一起吃饭了。
“先生。”孙上器进到张周的帐篷里来,“哨骑在三里之外拦截了几骑,其中一人自称是前宣府总兵官马仪,说是遭逢宣府马巡抚的诬陷,特地来找您申冤的。”
“啥?”
张周皱眉。
自己人都还没到宣府呢,怎么什么奇葩事都有?
孙上器道:“找过军中熟悉西北的人,确定是马仪无误。”
张周没有马上给出回复。
遇到这种事,最好应该就是不听马仪说什么,直接把人扭送去宣府,交给查办马仪的马中锡,如此体现出他张周跟这件事毫无关系。
或者是把人交给锦衣卫,让锦衣卫带回京师,交给兵部和刑部来查问,也可。
再下一级,是可以就地升帐,当着众勋贵和将士的面,公开查问马仪究竟犯了什么罪,然后再决定下一步如何处置。
最差最差的……也就是不该选择的,就是私下见面。
但张周可不是普通人。
“让他来见。”张周放下手上的公函,所谓的公函都是各地呈报军情的,在他出居庸关之后,有关宣大地界的风吹草动,都是他这个总制要关心的,他也要随时留意鞑靼人的动向,免得自己遭遇到鞑靼人叩关而入的袭营骑兵。
……
……
孙上器出营,把马仪给带来。
为了保证马仪不是来威胁张周安全的,还是把马仪的兵器给下了,同时捆住他的手,旁边还有六名锦衣卫随同。
“卑职马仪,叩见张制台。”
马仪见面就跪,一点都没有说犹豫,有种把张周当亲爹亲爷爷的感觉。
张周望着马仪的脸,叹道:“雄姿英发,真乃豪杰也。”
“嗯?”
旁边的孙上器等人看呆了。
张周居然如此承担一个“戴罪之身”的武将?
就算你再欣赏他,也不能从外貌就断定这是个“豪杰”吧?
“不敢当。”马仪诚惶诚恐。
原来这位新任的宣大总制,皇帝跟前的大能人,早就听说过我?还对我这般欣赏?难道说陛下也曾嘱咐他,让他器重于我?
“家中可还安好?我是说……你儿女等……”张周突然问了一句没来由的话。
马仪虎躯一震。
坏了,这不是要杀了我给那个该死的马中锡送礼吧?
马中锡可是定我死罪的!
要不是想杀我,问我儿女干嘛?
“儿女……还……还好。”马仪神色紧张。
张周笑了笑:“儿女可要好好管教啊,当父亲的更是要以身作则。”
“……”
马仪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这是在打哑谜吗?
张周笑着,他对马仪的兴趣……并不在这个人做过什么,历史上马仪也是被马中锡参劾下去的,这货也的确不是什么正面角色。
但这种人,在历史上唯一的名气,就是被马中锡彰显了一把名臣风范。
当了别人的背景板。
但这货的儿女那可就大大有名了……
马仪的儿子马昂,就是未来那个把成婚怀有身孕的妹妹送给朱厚照的那个……所以张周才会这么有兴趣问他的儿女情况。
因为算年岁,这时候马昂和她妹妹都已经出生。
“好了,起来说话吧,有事慢慢说,只要不涉及到大义,我还是可以帮你一把的。谁让某些人要治你,就是想往我脸上抹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