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嬷嬷跟随着王锡平走进内室,惊见赵小刚拔出短刀刺死了王锡平。她以为那赵小刚还要行凶,急忙尖叫着跑了出去,叫来了长安县的几名捕快。
捕快便将赵小刚、姚子贝、张嬷嬷,还有那守门的大汉都带回了长安县衙。长安知县周肩巨,今年四十九岁,已是官场中的一根“老油条”。他只是对着张嬷嬷略略一问,便已知大概。他见涉凶之人乃是兵部侍郎赵大人的公子,心中顿感犯难……
周肩巨是正经的科举出身,同榜的进士有些已官至三品,他却在一个区区从六品的知县任上屯了十几年。除了不思进取之外,主要也是他胆小怕事,不愿冒任何风险之故。他不愿得罪人,也不愿巴结人,如此做官,其结局可想而知。
如今,周知县面对着眼睛已被刺瞎的凶手赵小刚,心中着实是犯起了踌躇。他一边派人找了郎中过来给赵小刚诊治,一边又亲自跑到了京兆府,向京兆府尹钟兴鸣紧急禀报。
钟兴鸣听了这案子的详情后,当即让周肩巨押解全部人犯移至刑部审理。不想那周肩巨却迟疑道:“钟大人,死者王锡平不过一个平民,此案该当由本县审理结案呀!”
钟兴鸣见周肩巨如此冥顽,心中顿生不悦,于是暗授机宜道:“周兄,你只需将那女犯判一个斩监候,按照规矩,死刑犯需经刑部复核审理之后,再押至法场处决,你不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将案子移交刑部了么?”
周肩巨却仍然摇头道:“钟大人,那民女又未曾杀人,要判斩监候,也该判了赵小刚呀!”
钟兴鸣心中不由得气恼了起来,然念着周知县年老资深,却也不便发作。他思忖之后,只得行文一封,便道此案牵连甚广、案情复杂,需刑部亲审方得公正判决云云。
有了京兆尹的行文,那周肩巨便可名正言顺地转交人犯。他不敢耽搁,当晚,他便亲自带人将略作清创包扎的赵小刚以及姚子贝等人犯全部带到了刑部。
毕竟,这“小阎王”的名头太响。负责审理此案的掌固,一听“赵小刚”之名,急忙禀告了主事。主事又上报了推官,推官又找到了员外郎。
刑部员外郎申利民得知此案之后,便急忙过堂审理了一干人犯。他判得也比较圆滑,赵小刚,失手伤人致死,判流刑,因眼伤待治,故暂缓流放;姚子贝,伤人右眼致瞎,判流徙戍边;张嬷嬷,拐卖良人、助凶为虐,判流徙一千里外;至于那守门的大汉,因为是个弱智愚钝之人,只是蒙王锡平收留守门而已,便判了个无罪,当场将他释放。
申利民办事干练,到了二月十二午时,此案便已审结。那京兆尹钟兴鸣早已通知了赵小刚的家人。赵府得了刑部的传告之后,便由总管带了人,来刑部迎接公子回府。不想,他们在刑部的大门外候了一个时辰,却有衙役出来告知,此案又起了变化。如今,赵小刚已不能带出,他杀人一案,业已由侍郎大人亲自审理。
原来,就在刚才,新任的刑部侍郎成克中,照例巡查牢房之时,突听得女犯姚子贝喊冤,于是他调来卷宗一看,立觉疑窦重重。他得知牢头正打算要将赵小刚带出大牢之外,立时大怒,便命手下将所有人犯重新收押,他要再度重审……
总管将消息带回了赵府。那兵部侍郎赵勇得知之后,自然是又急又怒。这赵小刚是他唯一的一个儿子,如今仅剩的一只右眼又被人刺瞎,他这做父亲的,心中怎能不恨且怜?
毕竟自己的儿子杀了人,如今这宝贝儿子还在那刑部大牢里关着。审理此案的刑部侍郎成克中,举朝皆知,乃是个刚正不阿之人。赵勇怕生枝节,把心一横,就来到了楚王府,向楚王求救。
不料,楚王李祉闻听之后,却没来由地将赵勇狠狠训斥了一顿。末了还说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你赵小刚区区一个草民乎!他刑部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你这做父亲的,非但不能干预,更应避嫌!”
赵勇在楚王面前碰了一个灰头土脸。他只得讪讪地退出了王府,心道你李祉不愿施救也就罢了,还要在我面前大言国法公理,当真是笑谈!你李祉做过的违法勾当,难道还少了?
赵勇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府邸,正思量着要不要去向刑部尚书萧一鸿去讨个人情。他与萧一鸿虽同为楚王的门下,但楚王的众多门人亲信中,也是位有高低、人有亲疏不同。那萧一鸿平素眼高于顶,与他这位兵部侍郎,这一向却并无交情。
赵勇正仿徨焦虑之际,却又等来了一个更坏的消息。赵府总管向他回报,刑部侍郎成克中,今日对此案已然有了判决。他家的公子赵小刚,犯杀人之罪,被判了一个斩监候,而刺瞎公子右眼的那个女犯,却被改判无罪。
赵勇一听顿时气得七窍生烟。他大骂成克中不是个东西,自己儿子只是过失杀人,怎么就得杀头,而那女犯刺瞎了儿子的右眼,如何竟变成了无罪!
不过,骂归骂,赵勇身为一个兵部侍郎,虽然位列从三品的大员,然于法理之事,他也无权干涉刑部断案。此时,他唯一的办法,就是上门
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萧一鸿求救……
赵勇深知萧一鸿的脾性,自忖以自己这点薄面,必然打动不了位高权重的萧大人。他只好动员全家人一起筹集银两,这赵府上下,夫人妾侍,一通地翻箱倒柜之后,将整个家底都掏了出来,终于凑到了八千两银子。
待戌时入夜之后,赵勇便轻装简从,悄悄地来到了萧府。他与萧一鸿只略略地讲了数语,随后,就把那厚厚的一叠,整整八千两的银票,恭恭敬敬地放在了萧一鸿的书案之上。
萧一鸿余光从银票上扫过,脸色顿时变得如沐春风。他略一思忖之后,便对赵勇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直听得赵勇脸现欣喜之色,频频点头称是。
在萧一鸿如春风一般舒展的笑容里,赵勇悄然地退出了门外……
赵勇心中,何尝不知自己这个儿子顽劣成性、不成大器。然而,赵小刚毕竟是他唯一的儿子,这就是他不惜拿出全部身家也要救人的理由。虽然赵小刚双眼都已经失明,但只要他还能活下去,能替他赵家传宗接代,便也是值得的……
今日,名声赫赫的刑部尚书萧大人,竟然破天荒地亲自审理一件普通的杀人案件。大堂中的一众衙役以及陪审的两位主事,心中虽觉稀奇,但也不敢多问。
此时,堂下跪着的乃是两个女子,一个年老、一个年轻。那老妪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惊恐莫名,正是“囤子”里的张嬷嬷。那年轻女子脸上红肿、额头有伤、头发散乱、神情委顿,正是刺瞎赵小刚的姚子贝。
萧一鸿身在刑部十余年,审理大案无数,对付这两个女子自是小菜一碟。只见他正襟危坐,右手操起惊堂木重重一拍,高声喝道:
“民女姚子贝!你为王锡平所骗,心生报复,竟起了杀人之心!你快将那一日,如何为了谋夺王锡平的银两,将他杀死的详情,与本官如实招来!”
姚子贝忙仰头诉道:“大人,民女未曾杀人呀!杀死王锡平的是赵小刚!昨日,民女已经向成大人全都讲了……”
“大胆!今日审你的,乃是本官!你说没杀人,就是没杀人么?本官不妨实话告知于你,非但是王锡平被你持刀杀死,连那赵小刚,也已死在了你的剪刀之下!”
“赵小刚也死了?我……我只是刺了他的眼睛呀!”姚子贝不禁反问道。她心中却兀自不信……
“哼!昨晚上就死在牢里啦!”萧一鸿冷哼了一声,又道:
“赵小刚已然因你而死,你杀了他一个便是犯了死罪!难道,你还想抵赖,不肯招认你杀了王锡平么?”
“我……我没杀他呀!他……他就是赵小刚刺死的,我躲在床底下,看得清清楚楚,张嬷嬷也看到了啊!”姚子贝仍然辩解道。
萧一鸿再次一拍惊堂木,怒道:“好你个刁钻歹毒的女子!公然行凶杀人尚且不够,竟还将元凶推在了一个死人的身上!你当本官是傻子不成!看来……不给你上一点手段,你是不肯说出实话来的……来呀!给她用刑!”
左右的两名衙役得了令,立时拿上来一套夹板刑具,夹住了姚子贝的双腿,两端微微用力,姚子贝顿感两腿疼痛欲断,她拼命忍耐,始终不肯招认,直至痛得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将她泼醒!继续用刑!”萧一鸿淡然说了一句。他顺手还拿起案上的一杯清茶,打开碗盖,略略啜饮了几口,只觉茶水中微微有些涩味,又不禁皱了皱眉头。
“萧大人,卑职不知今日大人亲审,未曾备得好茶水,大人恕罪!卑职这就为大人去冲一杯“花语”过来……”旁边的一位刑部都官司的主事,立时起身离了大堂,未几,便为萧一鸿端来了一杯名动长安的“花雨茶”。
这时,衙役已然将姚子贝用冷水泼醒,向萧一鸿请示道:“大人,人犯已经泼醒,接下去,该用什么刑,请大人示下!”
“继续夹,夹完小腿夹大腿,夹完大腿夹双臂、双手、十指,一直给我夹!不过,别把她夹断!”萧一鸿喝了一口花雨茶,悠然说道。这一次,他脸上终于露出了舒展的表情,旁边的主事见了,心中也总算舒了一口气。
令萧一鸿没有料到的是,姚子贝身受夹棍之刑,手脚都被夹得皮破血流,晕倒了好几次,仍是不愿招供。
见一个柔弱女子,竟这般顽强,那萧大人心中也大感惊奇。他便挥手暂停了对姚子贝行刑,却朝那张嬷嬷问道:
“张嬷嬷,你且从实招来,到底杀死王锡平的,乃是何人?”
张嬷嬷见了身旁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又看那姚子贝数次被折磨得晕死了过去,已然吓得浑身战栗、口齿不清,当下,她忙哆哆嗦嗦地回道:“回……回大人,杀……杀死王锡平的,就……就是她!”言罢,张嬷嬷便伸手朝姚子贝一指。
“大胆姚子贝!如今张嬷嬷都已然指认,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想抵赖不成!还不快将杀死王锡平之事,从实招来!免得再受皮肉之苦!”萧一鸿再一次拍了惊堂木,怒声道。
“民女……民女冤枉!民女没有……杀人……”姚子贝
无力地说道。言罢,她又转头看了看身旁的张嬷嬷,见那老婆子已羞愧地低下了头,便也不再去看她……
“本官还不信了!给我用鞭子抽,抽到她招认为止!”萧一鸿又是“啪”地一声拍了一下木案,此时他真的是有点怒了。
旁边的一位主事却跑到萧一鸿的身边,向他附耳说了几句,那萧一鸿顿时脸露喜色,又再次吩咐道:
“将她浑身衣服扒了!给我用力抽!”
衙役们闻听堂官下了此令,顿时个个都脸露喜色,仿佛是萧大人给了他们一个天大的好处一般。早有两个健壮的衙役抢步冲到了姚子贝的跟前,将她柔软的身子给拎了起来,上手解开衣领,便要将她全身的衣物尽皆除去……
“大人!我招!我全招!”姚子贝突然奋力喊道。她原本苍白的脸庞,此时已经因为惊恐、羞愤、痛恨而胀出了一丝紫红……
萧一鸿挥了挥手,令衙役们退下,又朝向他献策的那位主事点了点头,和言说道:
“这就对了么!你只需如实招供,本官自不会为难于你。你既杀了人,不管杀一个还是两个,依我大乾律令,都需偿命抵罪!你早点招供,也就不用受这么多苦了!”
当下,姚子贝只得依着萧一鸿的指引,将如何用剪刀刺瞎了赵小刚致死,又如何因被骗而生恨,夺财而害命,趁着王锡平不备,突然用尖刀将他刺死的详细情节一一招供,然后又在供状上画押摁印。
一旁的书吏将摁着姚子贝手印的供状呈给了萧一鸿。萧大人看着这满满一纸供状,不禁面露得意之色。
不愧为经营刑部十余年的一位尚书大人,只用了短短两个时辰,便将此案完全翻转。原来的杀人者赵小刚,却成了一名受害者,而且已然被“害死”在牢中。而原来纯属防卫的姚子贝,却成了连杀两人的凶徒,而且证据确凿,不但有人证、旁证、物证,凶犯自己业已亲口招认……
接下去,便听到萧一鸿义正辞严的声音高高传来:
“许昌民女姚子贝,犯杀人罪,现已供认不讳,判斩立决,两日后行刑!”
……
而几乎与此同时,那位萧大人口里说的,已然死在大牢里的赵小刚“尸体”,便由萧一鸿所派的两名亲信,偷偷地放在一块门板上,上面盖了一块黑布,给抬出了刑部。
自然,在刑部大门之外,早有一辆马车远远地等候着。那赵小刚的“尸体”刚刚抬到了马车边放下,就突然站了起来,由赵府家丁搀扶着,快速钻进了马车。赵府总管随即也跟着上车,说了一声“走”,马车便急速飞奔,直朝赵府而去……
赵府总管将他家公子带回府邸之后,赵勇夫妇两急忙过来相见。见赵小刚已然双目失明,这夫妇两人心中也如刀搅一般。不过,那赵小刚听到他父母连声的呼唤之后,却一脸冷漠之状,既不道谢,也不认错,只是一味地强求他父亲,去将那兀自关押在刑部大牢里的“小荡货”给带到他的身边。他一定要亲自复仇。
“儿啊!好叫你得知,那个刺瞎你眼睛的丫头,已被萧尚书判了一个斩立决,两日后,她便人头落地,我儿的仇,也就报了!”赵勇安慰道。
赵小刚略微沉吟了片刻,兀自恨恨说道:“这小荡货!这么死可真便宜她了!不行!……她刺瞎我眼睛,我要取她一对招子,否则,难解我心头之恨!”
听赵小刚一定要让他派人,去刑部大牢将姚子贝的一双眼珠子给挖了过来。赵勇起初不肯答应,还训斥了赵小刚几句,后来听到这宝贝儿子竟然以死相逼,说道不挖出那“小荡货”的眼珠,自己立时便抹脖子自尽。唬得那赵侍郎只好忙不迭地答应了……
而那位刑部侍郎成克中,得知此事之后,心中气恼,当即便找萧一鸿理论。两人争执了半天,萧一鸿便取出那张供状,说了一大堆冠冕堂皇的道理,最后还和颜悦色地劝成大人息怒。成克中看了那张姚子贝画押的供状,也只能无话可说。他跑到牢房中寻找赵小刚的“尸体”,却听看管的狱卒回报,那具“尸体”已被赵府的家人运回。
成克中心知此中必有蹊跷,但苦无证据,眼见姚子贝业已招认,赵小刚又“不翼而飞”,他虽然心中怀疑恼恨,但也是无可奈何。
……
那所谓的杀人犯姚子贝,便被关入了专门关押死囚的牢房中。她软瘫在地、手脚淌血、浑身痛楚、心如死灰,已然是一心求死。
可牢房中的几个狱卒,却依然不肯放过她。
当晚,两个狱卒酒足饭饱之后,便寻思着找些乐子做做。他们见死牢中躺着的姚子贝,虽然已是浑身伤痕累累,但看上去仍是一副饱满的身形。那一张鹅蛋脸,虽然红肿受伤,但还是那般俏丽好看。两人心中顿时春兴大动,打开了牢门就冲了进去。
“干什么!你们……你们放开我!”此时的姚子贝,虽然已是拼尽了全力挣扎,但她已连喊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小娘子,你都是快死的人了,就莫要再浪费了这么好一个身子……”
两个狱卒一边肆意大笑,一边胡乱拉扯着姚子贝的衣衫……